一
丁四儿从德孝茶旅庄往街上走,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呜呜的小号与唢呐的哀乐声。那悲伤的曲调令人心里十分难受。那群披麻戴孝的人同小号声一起传过来了。丁四儿竟看见三姐也走在这群披麻戴孝的队伍里。他放趟子跑了过去,将三姐从送葬的队伍中拉出来,惊炸炸地问道:“三姐,你在给哪个戴孝嘛!”
“兄弟,我是给你姐夫戴孝。”
“我……我哪里有个姐夫?三姐,你搞的啥子鬼明堂嘛!我哪一年有了姐夫的?啊!三姐,我咋不晓得喃?”
“兄弟,你是小娃儿,还不晓得大人的事情。你也快来给姐夫戴孝,跟三姐一起去给你姐夫送葬。”三姐硬是拉着丁四儿就要往送葬的队伍里走。
“我……”丁四儿坚决抵抗,他不想给陌生人戴孝。
三姐愤怒地说:“你不披麻戴孝,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三姐……”
“四儿,你还不起来呀!”
丁四儿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张幺爷已经站在小屋的门口了,并问他:“四儿,你咋这些天睡瞌睡老是又喊又叫的?”
“我……我在做梦。”他慌忙穿好衣裳跳下床来茶堂子,张幺爷已经把茶炉子的火升起来了。他来到门口将茶堂子的门打开,刚要转身,剃头匠温师傅已经来到了德孝茶旅庄的门口,他那衣包里自然带来了冬桑叶。丁四儿看到湿师傅,他的脸都红了。虽然,温师傅跟二姐还没有成亲,但张幺娘如今正为二姐的婚事牵线搭桥地忙碌着嘞。
茶客们陆续跨进茶堂子。丁四儿早已经将他的睡梦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忙碌地招呼茶客,但眼睛却老往街上瞟,希望旷连长能尽快地出现在德孝茶旅庄的门口。易裁缝今天首先说道:“这伍八犟要来打孝泉镇,闹了这么久还没得名堂?”
“旷连长跟伍八犟这两个人是钉子遇到钻头,针尖对麦芒。我给他们两个人都算过命,他们生下来就是命里相克。”
人们这才注意到,很久都没有看见这位孝泉镇的算命先生张八字了。今天早晨,他忽然出现在德孝茶旅庄,所有人都很惊诧。谌老板问:“张先生,哪里云游去了?”
“四海为家,哪里也是我张八字的落脚之处。”
谌老板又问道:“现如今孝泉镇都快出大事了,你不往外头跑躲灾,竟还回孝泉镇来担惊受怕?”
“大难临头,大家都要问个祸福。我不回来,大家又到哪里去求神仙喃?谌老板你说是不是?”张八字一副很惬意的神情。
剃头匠温师傅嘲弄说:“原来,张先生发的人难财啊!”
“温师傅,你莫说得那么难听。我赚了钱才有银子在你的店里来剃脑壳嘛!不然话,头发长得一尺长也不来照顾你。因为,老太太的鞋──钱(前)紧啊!”
“张先生言之有理!”赵先生插进来说道:“依张先生的神算,我们孝泉镇是否该有劫难?”
“赵先生,哪个有劫难?”人们回头来一看,是旷连长带着勤务兵喝茶来了。
大家又一齐对已经成为熟人的旷连长进行了问候。谌老板为了转移人们的话题,说:“今早晨就请赵先生给我们来一段孙膑与庞涓,不知旷连长你喜不喜欢?”
“好啊!请赵先生开书吧!”
“要得!”赵先生将手掌在茶桌上一拍说:“这孙膑与庞涓原是同窗好友……”
旷连长刚听完这回书,又有士兵来到德孝茶旅庄来请旷连长回连部去。旷连长只得与众茶客拱拱手说:“营部有人来了,抱歉了,各位!”
“旷连长请便!”众人说道。
张八字却自言自语地说道:“大将风度,大将风度。龟儿子伍八犟是空棺材出丧——目(木)中无人。他龟儿子是拿着鸡蛋碰石头呀!”
谌老板问道:“此话何以见得?”
张八字神秘地说道:“你们想,大难临头,他竟有闲心喝茶。处乱不惊,此乃大将风度嘛!”
谌老板点点头说道:“有道理,有道理!”
易裁缝说:“按张先生这样说法,我们大可放心回家吃早饭了。”
人们这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了,该是吃早饭的时候,便纷纷起身离开了茶堂子。
二
这天晚上,旷继勋正苦于无法抓到伍八犟这些土匪的行踪。恰在这时,旷连长放出去的侦察员悄悄地回了连部报告了关于伍八犟的紧急情况。伍八犟前段时间放出的风声,以为把旷连长镇住了。至少,旷继勋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主动出击。伍八犟又开始夜间出马打抢,昨天晚黑才出门捞了财喜,今天晚黑正在屋里睡大觉。因此,这时候是收拾伍八犟的最佳时机。旷连长听了汇报,立即叫勤务兵通知三位排长来连部,研究了今晚的作战方案。旷继勋十分坚定地对几位排长说:“今晚一定把这只出头鸟打掉。”
三位排长领令而去。
三
卿廷华这些天来,一直处在煎熬之中。他跟伍八犟和曾方元密谋后,卿廷华并没有轻松两天。他自知人少枪少,力量单薄。而且,卿家院子又与孝泉镇最近。旷继勋要收拾他,从孝泉镇到卿家院子抬脚就到了。跟伍八犟和曾方元相比,自然多了许多危险因素。因此,卿廷华好像龟孙子似的,蜷缩在家里不敢乱动。他不能像伍八犟那样,又开始在外头肆无忌惮地打抢了。龟儿子伍八爷,又不是缺银子花,也不怕碰到旷继勋的枪口上吗?
这晚,卿廷华同大婆娘王氏吃了晚饭,双双躺在卧榻上吸鸦片烟。只有鸦片烟这个好东西,卿廷华一吸进嘴巴里,那颗焦愁的心才暂时稳定下来。但一停下来不吸烟,心里又烦躁不安起来。
王氏见男人这个样子,也把烟枪往旁边一推,从卧榻上站起身来,问道:“老爷,你今晚心里头到底有啥事嗦?”
卿廷华懊丧地说:“我不晓得是咋的,今晚我这心里就好像猫在抓样,难受得很!总好像有啥子事要发生样。”
“我的卿老爷,你睡下啥都莫想就宽心了。”
卿廷华想想,也觉得大老婆说得对。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近钻进了大老婆的被窝里,用手将被子拉来盖住了自己的脑壳,想立即就睡去。
王氏见老爷上了她的床,也迅速脱衣吹灯,紧挨卿廷华睡下。这些天来,卿廷华都是处在紧紧张张之中,也很少光顾大老婆王氏这张床,今晚是难得的机会,她伸手向卿廷华摸去……
卿廷华的大老婆娘家姓王,嫁到卿家来就变为卿王氏了。卿王氏的娘家在德阳县八角井乡也算是个大户。当年,卿廷华也只是小户人家的三公子。但王家的这个大小姐,后来却看见卿廷华风流倜傥,心甘情愿地要下嫁给卿家三公子做婆娘。卿家后来分家,王氏俭用持家,卿廷华当袍哥也出了名声,夜晚便将财物源源不断地运回卿家。卿家也很快地发达了,不但买田置地,还拥有二十多条枪的队伍。卿王氏理直气壮地成了卿廷华得力的内当家。但卿王氏也有苦恼的事儿,她没有能给卿廷华生个一男半女的,王氏在卿廷华心中的地位也开始动摇了。卿王氏便急不可待地开始给卿廷华娶小妾,好让小妾生个男娃来接替卿家的香火。同时,也好缠住卿廷华不在去外头寻花问柳。但卿王氏哪里管得住自己的男人。她男人是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卿廷华刚娶了小妾不久,又弄了个三姨太回来。过了几年,又把丁三妞抢了回来。卿王氏只有将就着卿廷华,敢怒而不敢言。尽管如此,卿王氏还是过得很快活。因为,在卿家院子里,除了卿廷华,她的地位有着不可侵犯的尊严。卿王氏习惯了指挥人和被人伺候的嗜好和乐趣……
今晚卿廷华由于心里烦躁,根本就没有性要求。见大婆娘给他来真的,便干脆下床来,对王氏说:“老子今晚不来那事。”停了停,一边穿衣裳一边又说道:“今晚老子这心里烦躁得很,硬好像有事样”。说着,便朝外走去。
卿王氏不满地问道:“你去哪里嘛?”
“我出去看看有啥动静。”
“是不是闲我老了,你去看那些妖精?”
“你给老子闭嘴!”卿廷华不知怎么忽然就对卿王氏发起了无名的怒火:“先人的,这都是啥时候了?还跟老子说些不进油盐的屁话!”卿廷华说完便朝外走去。卿王氏也赌气从床上起来,穿起衣裳在卧榻上继续吸开了鸦片烟。
四
卿廷华从大婆子王氏的正房卧室里出来,顺着走廊来到了二婆子的左厢房门口。他见屋里还亮着灯光,便敲了敲门。二婆子便问道:“哪个?”
“秦家的,是我”。
“哦!老爷,来了。”里头的人忙碌着穿衣裳,不一会儿门闩抽开,那门便被卿廷华轻轻地推开了。卿廷华耸耸鼻子,坐到了他的二婆娘秦氏的床沿上。
卿秦氏的娘家是穷家小户,家中的两亩薄田倒还把全家人的口糊得了。秦姑娘也有花一般的季节。无奈,像秦家这样的小户人家,一年到头最害怕的就是遭棒老二打抢。这类小户人家,一年只要遭棒老打两回抢,就得把锅吊起当锣打,就得卖儿卖女。秦家那只生存的小舟,随时都有被风浪掀翻,全家人就有被覆灭的危险。所以,当有人提起将女儿嫁给舵把子卿廷华做小妾时,秦老头虽然觉得有点委曲了自己的女儿,但他狠了狠心,还是把二女儿嫁给了卿廷华做了二房。他想,反正自己的女儿多,送一个出去打水漂儿……
卿秦氏原以为给卿廷华生了儿子,自己在卿家的地位也就会直线上升,卿大婆子王氏也会让他三分。秦氏的确为卿廷华生了个长子,但她在卿家的地位却没有提高。原来,卿廷华娶她做小老婆,只是作为传宗接代的工具。自从她的肚子大起来后,特别是生了儿子以后,卿廷华就很难再光顾她这间睡房,更不用说跟她亲热地在床上睡一夜。间或卿廷华兽性发作,会跟他呆上一会儿,但性欲发泄完后便走。卿秦氏别想奢望跟自己的男人一晚上都睡在双人枕头上,说几句知冷知暖的话儿。秦氏现在已经不指望啥了。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快快长大。她晓得把儿子抚养成人,是自己做母亲的惟一权力。今晚,她坐在床上悄声没气地给儿子做鞋,男人突然来敲门,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她以为卿廷华又来找她泄欲,便慌忙将熟睡的小儿子抱到床边边上去了,又忙着收拾给儿子做鞋的针线活,上床等待着卿廷华的动作。
卿廷华进门就看见秦氏的针线活。他不禁想到,这穷家小户的女子倒还老实,夜长瞌睡少没得事做,竟晓得做鞋缝衣裳。他今晚不晓得是不是鬼使神差,竟会跑到秦二婆娘房间里来了。但他今晚不是来泄欲的,他的确没有那个心境。
“心里闷,出来走走。”
秦氏无所谓的,有时卿廷华十天半月来一次,有时一个月才来一次。秦氏一个人在长夜里都已经过惯了。反正,她将所有的希望,只有寄托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了。
“睡吧!”卿廷华毫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便离开了房间。秦氏却很是惊讶,心里猛地淌出一股暖流来,感到特别幸福。男人今晚说话咋会这么轻言细语,这样体贴入微,跟变了个人似的啊!
五
从左厢房出来,卿廷华抬头又看见了右厢房三婆娘的房间里亮着灯光。他又信步来到右厢房敲响了三婆娘的房门。屋里头的三婆娘恶声恶气地说道:“哪个嘛!深更半夜,在当夜游神嗦!”
“是我。”卿廷华大声地宣布。
“你算老几,黑灯瞎火的,你敲门做啥子?”
三婆娘郑氏却是卿廷华打赌将她赢回来的婆娘。但郑氏这婆娘的脾气却十分暴躁。那年卿延华在柏隆镇打麻将,恰逢河坝场的郑老板赌输了。但郑老板又不服输,还想继续跟卿廷华赌博下去,好捞回本钱。几方的牌都砌好了,卿廷华就是不甩点子,高矮要问郑老板赌啥子?郑老板无语,卿廷华说:“要不要把你的女娃子赌给我作小妾。听说你的女娃子长得漂漂亮亮的,花儿一样是不是?”郑老板脸红脖子粗,本想吐卿廷华的口水。但他晓得,这卿廷华不是好惹的棒老二。他因为今晚输得太惨,做生意的本钱大部分都进了卿廷华的腰包。郑老板刚才在砌牌的时候就做了手脚,他相信自家会把生意本钱赢回来的。他嘴里艰难而又苦涩地冒出了“赌就赌”的誓言来,算是把自家女娃子押在赌桌上了。
卿廷华把骰子一甩,见又是九点,便高声地说道:“九在手哈!”他只用两下便把郑老板身边的围墙折了,跟左右两边对调。郑老板顿时紧张起来,这一盘麻将,郑老板又给卿廷华的牌点了炮。卿廷华把牌一推,对郑老板拱手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女婿一拜!”郑老板差点气昏了过去。
郑老板当晚还没有离开柏隆镇,卿廷华便带人连夜赶到河坝场,潜入郑老板的院子里。他冲进郑老板女儿的房间,就要跟这位如花似玉的郑姑娘成亲。郑姑娘开始被惊吓住了,后来只是拼命地喊着:“血,血……”
卿廷华也不管郑姑娘是不是在月经,就在床上把郑姑娘强奸了。后来,他又一不做二不休,连夜将郑姑娘抢回卿家院子。郑老板第二天回到家里,差点气死,醒来后提起菜刀就将自己的三根抓牌的指头砍掉了……
“是我!”卿廷华又一次大声喊道。
“你也莫进来,我都睡了。”
门外的卿廷华被撩拨得火起,犟劲又上来了。你不要老子进来,老子偏要进来。郑氏原先恨死了卿廷华,也恨死了自己的父亲。但既然父亲将自己作了赌本也认命,她心有不甘地做了卿廷华的三婆娘。郑氏从来也没有得到生理上的性满足,她有时想过性生活时,卿廷华不晓得死在哪个婆娘房间里去了。她不想时,卿廷华又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她的房门口。今晚郑氏也烦死了,她不想卿廷华来打扰自己。现在,卿廷华被她撩拨得邪火上升。他忽然摸出自己经常在夜间使用的撬刀,三二下便将门闩拔开了。他冲进去,一把将三婆娘打倒在床上,就要脱郑氏的裤子。郑氏又惊叫道:“血……血……”
卿廷华已经完全疯狂了,他三两下便将郑氏强奸了。正在这时候,郑氏刚满两个月的小儿子被卿廷华运动量太大而被弄醒了,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六
卿廷华从左厢房郑氏的房间里出来,觉得气也出了。儿子的哭声像一阵风似的从耳边飘过,他竟然毫不在意。他心中还得意地想,刚才的性事只是证明他性方面还是很有力的,并没有被旷连长吓得患阳萎病。卿廷华站在自己的院子里,却不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往哪里去?他的脚却不知不觉地,竟慢慢朝后院柴房里走去。他刚打开院门,大麻花狗便围着主人家摇头晃脑地摆尾巴,并轻声地哀求。
丁三妞其实还没有睡,狗叫时她只将脑壳抬了下。现在,她正借着黯淡的菜油光灯,在细心地做针线活儿。丁三妞自从被卿廷华抢来后,就很少走出这后院门。虽然,大房王氏请张八字算她是个克夫的命,从来没正儿八经地做过卿廷华的四房。丁三妞心想,既然自己克夫也就认命吧!况且,自己一天不生出个胖娃娃来,就不能住进四房应该住的大瓦房的房间里面去。
旷继勋的队伍住扎在孝泉镇后,丁三妞也没有少替卿廷华操心。上回去孝泉镇找兄弟丁四儿打探消息,并不是卿大婆子王氏逼她去的,而是丁三妞心甘情愿地为卿廷华打探消息的。丁三妞每天晚上总是睡不落觉,一听见外面的狗叫声,她就会立刻从床上坐起身来,扯长耳朵听一阵外面的动静。她在替男人担心,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丁三妞虽然是卿廷华抢来还没有做酒的外室,但她认为,现在木已成舟,生米都煮成了熟饭,丁三妞这辈子除了跟这个男人睡觉,还能跟哪个男人睡觉呢?这两个月来,丁三妞已经没来“红”了,嘴里老想吃些酸酸的东西。丁三妞清楚,卿廷华已经在自己的肚子里播撒了卿姓的种子,她只等着收获了。丁三妞一想到自己可能生个胖小子,那么……只要自己能真生个胖小子,她的命运将得到彻底改变。院子里这间自己栖息的柴房,将真正用来堆柴。她将搬到大瓦房里去住。丁三妞幻想着那么一天,随着自己的肚皮慢慢地长大而将到来,该让多情的卿廷华跟自己光明正大地在卿家院子里,在两个人那间大瓦房的居室里百般亲热、千般温情,万种风情地自由表演。谁要羡慕她的“性福生活”也拿她丁家女子无可奈何。丁三妞将会理直气壮地住进自己本该住的房间里去。
丁三妞想到这一层,内心就充满了甜蜜的感觉,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她不时地抚摸一下自己的小腹,似乎想感觉一下儿子在自己腹中的蠕动。虽然,这感觉还很微小,但丁三妞已经开始悄悄地找碎布,或者缝新衣剩下的边角余料,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给儿子缝些小衣裳,做些小鞋子。她把对未来的憧景编织在这一针一线里了,织进了儿子即将穿在身上的小衣上……
刚才的狗叫声,使丁三妞的头从昏暗的菜油灯光下抬起来,心里不禁暗自骂了一声:“这瘟神,平白无故地在叫啥子?”但她的骂声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听得到,外面随后又静下来了。她又低头去做针线活,细密地缝制自己的未来。
“开门!”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丁三妞条件反射地,惊慌失措地迅速将正在做的针线活藏起来,那是她的秘密。她因为刚才还生活在对未来的梦幻般的憧憬之中,竟然没有听出是卿廷华的声音,神情紧张地朝门外问道:“哪个?”
“咦,你连老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嗦!”
原来是卿廷华。丁三妞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并迅速跳下床来,急忙去将门闩抽开。卿廷华带着一身霜露跨进屋来,站在这间自己过去的柴房里,借着丁三妞那盏黯淡的菜油灯光,环视了一下这间柴屋子。这屋子虽然是过去的柴房,但经过丁三妞的整理,倒还清洁卫生,很是顺眼且基本像个人住的地方。他又回过头来审视着丁三妞。此刻,在这灯光照射下,丁三妞那双眼睛真是逗人喜爱。她那张脸是红扑扑的,像刚喝了几杯烧酒。他想,除了那天路过羊马河,卿廷华还没有这样认真审视过这个被他抢来的婆娘。今天晚上,卿廷华又一次发现这个被他抢回来的婆娘,还是这样美丽。他是隔了好长时间没有走进过这间柴房了。他有些后悔自己把这位貌美的婆娘遗忘了,而且是遗忘在这个偏僻的柴房里。当他再注视丁三妞那双眼睛时,竟发现丁三妞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喜悦。当然,喜悦的眼神里也藏着一丝新感觉。卿廷华还没有这样观察过人,而在这观察中竟获得了这么多的新发现。卿廷华颇有些得意。因为,丁三妞不仅感激他,而且还时刻想着自己。这就是今晚卿廷华的重大发现。不过,他也曾经在丁三妞肉体上得到了从来就没有过的性满足,这是他在那三房婆娘中从来也没有找到的感觉。此刻,他在甜蜜的回忆中,也真正体验到了那种“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愉悦快感。
“咋还没睡?”
卿廷华这句话说出口来,连自己也感觉吃惊。原来,他一走进这间柴房,就会说出这么温柔的话来,这可真是有点惊天地泣鬼神了。或许,太阳哪一天也真的会从西边升起来也未可知哩。
丁三妞不知如何回答。她本想将自己心中的秘密,告诉床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她真想让他摸摸自己的小腹,让他也感觉一下儿子在体内的呼吸声与运动的频率。她还想问眼前这个男人,他曾经许诺的,等丁家女子生了娃娃,他就会跟丁三妞做酒。她就会搬到他作为卿廷华的第四房老婆应该住的房间里去。当那句温柔,体贴入微的话从跟前这个男人嘴里闪跳出来时,丁三妞几乎快要坠入梦幻的五彩池里去了。她多么希望每日每夜,这个男人都能陪伴在自己的身边,让这个男人动情抚摸她的肌肤。丁三妞将在男人的怀中甜甜地,幸福地睡去。丁三妞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幸福,那么使她流连忘返般的充满感情。丁三妞这一身还期望啥呢?现在,丁三妞从何家那个小男人的身边进入到卿廷华的这间柴房,她感谢卿廷华,真的把她从苦海中解救出来了,给了她温柔和幸福,使她真正地成为了一个女人。
但是,幻觉终归是幻觉。当丁三妞稍有理智的时候,她便清楚地明白,刚才那些梦幻的向往是多么的不可能。卿廷华很难得跨进她这间柴房的,更不用说陪她亲近地缠绵整个夜晚。丁三妞曾在心里期盼着他每夜都光临她的房间,也悄悄地诅咒过跟前这个男人。卿廷华把她抢来就好像抢来一件东西,拿回来甩在柴房里便再也不闻不问了。卿廷华偶然记起这柴房里还有她这件“东西”的时候,才跨进这间柴房来。而此时此刻的丁三妞,却把她曾经对卿廷华的诅咒的事完全抛到脑子后面去了。她还渴望这个男人给予她性爱的施舍。卿廷华也真的认为,自己是这几个女人的仁慈上帝,他光顾谁就是对谁的恩赐。但是,卿廷华光顾最多的还是这间柴房,施舍温存最多的还是丁三妞。现在,卿廷华看着丁三妞的表情,刚才在郑氏房间的不愉快全都烟消云散了,他心理又有些活动。他又一屁股坐在了丁三妞的床沿上,伸出手去,从丁三妞那热热的、十分暖和的内衣上口伸进去,抓住了丁三妞翘起的两个奶子。他随即又将那双圆口布鞋双脚一蹬,连衣裳都没有脱便倒在了丁三妞的身边。
但是,刚刚躺下去的卿廷华又爬了起来。他恼火地对丁三妞说:“郑家屋里给老子!去端温热水来。”
丁三妞晓得卿廷华要洗那“东西”,便赶去灶屋将鼎锅里的温热水给卿廷华端来。卿廷华脱下裤子一看,那上头果真还有经血的痕迹。“格老子,晦气!”
卿廷华一边骂着,一边将那东西洗干净,这才又上床来。然而,卿廷华此刻已经没有一点做爱的心情了,只是静静地挨着丁三妞躺着。床头柜上的菜油灯,已经被睡在床外边的卿廷华一口气吹熄灭了。他将丁三妞的头放在自己的手腕中,又亲了丁三妞,头一偏便静静地睡去了。院子里又沉入了一片寂静。
七
“汪!汪!汪!”
忽然,卿家院子四周响起了一片狗叫声,这声音由远而近,渐渐地将整个卿家院子包围起来了。正睡意朦胧中的丁三妞忽然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黑暗中她啥也听不清了,只有四周那“汪汪汪”的狗叫声好像连成了一片。丁三妞急忙推醒身边的卿廷华。卿廷华这些天没有睡好觉,正在做噩梦。他一跟头翻起身来,警觉地竖起耳朵听了听,慌忙中不忘摸到了他的盒子枪,颤抖着插在了自己的腰杆上,嘴巴里有些紧张地骂道:“先人的,格老子!”
“你听,你听外边。”丁三妞听到了脚步声。
卿廷华果然听见了脚板声,浑身顿时就冒出了泠汗,几乎把他的衬衣都打湿了。卿廷华慌忙跳下床,抽开门闩来到院子里,就像热锅里的蚂蚁,不知往何处藏身。但夜色太黑,啥也看不见。半夜的霜露和浓雾也来凑热闹,将整个院子笼罩起来了。卿廷华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总觉得外面来的人太多。脚板声音仿佛将他的卿家院子包围起来了,狗叫声也更加疯狂起来了。他判断,围墙外面情况实在不太对劲,再不逃跑恐怕对自己不利。
卿廷华手握着盒子枪,看了看高高的围墙犹豫了一阵,突然心急火燎地又转身冲进丁三妞住的柴房里。丁三妞也惊慌失措地往外面来替卿廷华望风,与刚进门来的卿廷华撞了个满怀。丁三妞惊讶地喊道:“你……你咋啦?”
“快!”卿廷华手上那么有力,一把抓住了丁三妞便往围墙边拖去。卿廷华来到围墙边不顾一切地把丁三妞的肩膀往下按,丁三妞便被压得蹲了下来。
“你这是做啥子?”丁三妞惊问道。
“快,给老子做肉梯子,老子要翻围墙逃跑。”
“我肚子里怀了……围墙高……高得很!”
“老子才不怕嘞,你快些,慢了就搞不赢了。你不想当寡妇就给老子快些。”
丁三妞为了男人能逃脱,勇敢地忍受着卿廷华那双大脚踩在自己疼痛的肩膀上。卿廷华一手扶到墙,一手拿着盒子枪又低声地命令道:“快起来,站起来!”
“你……你好重”丁三妞咬紧牙齿,慢慢地伸直了腰,缓慢地站了起来。
“摸住围墙,再使劲!再高点!”
丁三妞的双手撑着围墙,咬着牙巴才将卿廷华这一百多斤重的重身子拱了起来。卿廷华一手拿着盒子枪,一手扶在墙上。那一只手又不担劲,许久都爬不上墙顶。他焦急对下面的丁三妞吼道:“快!使劲、抬脚、抬脚!”
丁三妞摸着卿廷华的两只脚使劲往上一抬,卿廷华一只手没有扶稳墙顶,便头朝下栽了下去。丁三妞听到卿廷华翻过围墙后,那边已经没有了动静。她心里想道,这死男人硬是棒老二,走起路来连声音都没得,硬是凶哟!
丁三妞听了一阵,墙边再也没有动静了,卿廷华跑远了。但她没有立刻回到她住的柴房。她担心卿廷华被旷连长的兵逮了去。她就站在围墙边一动也没有动,耳朵直直地竖立起来,注意听外面的动静。卿家院子四周的狗叫声似乎更加疯狂起来,脚步声却好像朝远处去了,四周的狗叫声也渐渐地稀落下来了……
丁三妞心想,你跑啥子嘛?哪有人来包围卿家院子,看把你吓得好惨。你平时那般凶胆,哪儿去了呢?路上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狗叫声也停止了,丁三妞才回到她那间柴房。此刻,她的浑身已经湿漉漉的了,头发上已被这霜露铺了一层白,仿佛像在给谁戴孝一般。丁三妞想起刚才那紧张的情景,心里像敲钟一般还在咚咚直响。
天,快些亮吧!丁三妞还在心里为卿廷华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