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宋凌一直在慧济堂理事,但心情却有几分焦灼。
绿罗笑道:“姑娘这一会儿看三次门,是谁要来吗?”
“是,我在等。”宋凌索性把手头的稿纸叠起来放到手侧,走到绿罗跟前,“都说刺绣静心,我便看你做会儿。”
绿罗停下手中的活儿,笑她:“那是刺绣之人得需神,姑娘想静下来,是得自己穿针引线的。”
宋凌笑着摇头:“我做不来这个。”
笑闹了会儿,刘水探头探脑地敲门:“姑娘,伏大人来了。”
绿罗手中的针猛地一顿,诧异地看向宋凌:“不是殿下?”自从廉王帮了吴庸之后,绿罗简直成了箫景敛的死忠。她不懂那些横的竖的,反正姑娘和殿下郎才女貌,除了殿下,谁都配不上她家姑娘。
“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哦。”绿罗撇嘴,继续低头飞针走线。
宋凌起身,刘水紧跟其后,走到花厅,伏名筹正捧着一盏奶茶喝的尽兴,余光瞥见宋凌,他放下茶盏笑道:“你这儿新奇的吃食不少,没想到奶和茶混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公子若是喜欢,过会儿我便让小厨把配方送上。”
“你倒是一点都不吝惜。”伏名筹拿出一张单子放在几上,得意道,“这几****明察暗访,总算把十年内搬迁到兴阳的人给找齐了。不过时间跨度太大,名单太长,无疑于大海捞针,你确定要这个?”
他手一抖,名单翻开,密密麻麻的人名都令人眩晕。
宋凌笑着把名单接过,起身作揖道:“多谢公子。”
“我都帮了你这么个大忙,还公子来公子去,真生分。”伏名筹又啜了一小口奶茶,不满道,“西先生不愿收我为徒,但你我好歹算朋友了吧?”
虽然不知道东楼的真实身份,但伏名筹最是爱凑热闹,非得拜师学艺跟箫景敛和宋凌一道玩儿。东楼何许人也?幸好伏名筹也没长性,一来二去也就放弃了,不过跟宋凌也熟了起来。
宋凌有些哭笑不得。
月前沈至兰收到丹文老先生的信,说是机缘巧合之下居然探寻到一点儿柳侍郎的蛛丝马迹。当年边疆矿山崩塌,压死了无数人,刘大爷为救柳侍郎而死,柳侍郎也身受重伤。因为当地官员害怕被朝廷降罪,连矿难之事都隐瞒不报,只说柳家父子无故失踪。过不久,柳侍郎居然真的遍寻不见。
丹文老先生从故旧那里知道了这次矿难,几经查探,得知柳侍郎虽痛惜独子惨死,但不似刚到边疆时那般颓然沮丧。他学识渊博,结识了好些当地人。老先生深知好友品性,连忙到帝都打探,从一个宁府老奴口中得知果然曾有老者来打听过小姐,但也只几次后就没再出现。
宁府小姐,柳夫人拼死生下的遗腹子,从未出现在柳家族谱之上,甫一诞生就被宁御史收养,只为她能安稳平静地过完一生,没想到幼时失踪,再也不见。
在寻不到幼女的情况下柳侍郎会怎么办?
丹文老先生的信件中如是说:柳兄定是到了兴阳府,但柳兄高才,隐姓埋名之后很难被人发觉。大有“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的意味。宋凌懂他的意思,沈家根植兴阳,寻找一个刻意隐藏下来的人肯定比丹文老先生方便。
沈至兰没有自作主张,他曾问她:“柳先生还不知此事,你待如何?”
“我自有办法寻人,爹娘那里,你就先瞒着吧。”
没有确切的线索,宋凌不愿柳丝过分伤神。
“是拜托廉王殿下吗?”沈至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神态自然一些,但还是忍不住自己观察宋凌的一举一动。
宋凌摇头,眉眼间压抑不住的喜悦。
永熙帝对柳侍郎有愧,但对箫景敛防备,而替柳侍郎翻案总是好事,两相冲突之下,若要箫景敛帮忙,怕会事倍功半。但伏名筹就无妨了,作为永熙帝的亲侄儿,不仅同样有用,而且不引怀疑。
伏名筹放下茶盅,突发奇想:“不如你叫我螣哥哥吧,这样显得亲切。”
哥哥妹妹什么的,宋凌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伏名筹也被自己酸到了,讪讪一笑:“对了,你也别总忙着找人,沈家小姐出了那档子事,你怕是还不知道呢吧?”
沈家小姐?
“欣儿!”宋凌脸色骤变,“她不是与秦公子已经定亲,七月成亲吗?”
“原本是这样没错,现在还能不能如愿以偿,就不一定了。”伏名筹道,“你们女子最重要的名节,沈家小姐可是被毁得彻彻底底。”
宋凌着急道:“你快与我说清楚。”
伏名筹也不拿捏,据实相告:“我知道的不算详尽,只知现在外面风传沈家大小姐被歹人轻薄,衣衫散乱,幸得四小姐相救,但这身子怕是不干净了云云。”
沈茹云居然掺和了进去?
一想到前世冤仇,宋凌就本能地觉得此事不简单。
她腾地站起,来回踱了几步,对伏名筹道:“这张名单里的人,你帮我初步筛一筛吧,账房教习等,但凡沾着点文气儿都摘出来,料想外祖父在兴阳也得以此为生。对了,与沈府有过联系的更是重中之重,外祖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娘,他定然是来看顾娘的。”
伏名筹点了点头,又道:“虽然筛查不难,但沈府家大业大,又是从商之家,关系错综复杂,恐怕到时候那张单子也是不短。”
不管怎样,能进一步就好。
宋凌顾不得这边,让绿罗带上一柄开了刃的宝剑,驱马往沈府赶去。门房远远瞅见她,连忙跑回去禀报大夫人。沈大夫人对宋凌造访沈府几乎都要登记造册了,尤其是不允许她接近沈至兰的院子。
对于这种小人之心,宋凌一向不在意。
但今天着实烦躁,踏进大门,经过回廊,穿过花园,无时无刻没有下人在斜眼看她,准备随时向女主人报告。绿罗努力让自己别表现出厌恶的情绪来,却忍不住哼了一声。
宋凌低声道:“以后尽量不来。”
“婢子晓得。”
虽然防备,但沈大夫人还是从正堂走出,颇为“热情”地迎接宋凌:“许久没见凌儿了,今儿怎么有空来看看?”这几日劳心劳力,一向注重保养的沈大夫人憔悴了好几岁。
宋凌不绕弯子,径直道:“大夫人何苦掩饰?我待欣儿至诚,自要鼎力相助。”
沈大夫人神色一黯:“连你都听说了。”她深知宋凌不是喜好八卦之人,可见此事传播甚广,实难掩盖。
“欣儿如何了?”
“她……很不好……”沈大夫人的表情真挚了许多,“她与你交好,心里那道坎难以渡过,就麻烦你多多安慰。”
宋凌眼含讥讽:“若我不寻上门,大夫人是打算一直瞒下去吗?”
沈大夫人偏过脸:“是欣儿没有叫你。”如果以大夫人的想法,既然宋凌已经走上了从商这条“不归路”,那自家儿女还是离她越远越好,沈茹欣至今神思恍然,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又如何唤宋凌?
“不必带路。”宋凌转身,雷厉风行地走出正堂。
沈大夫人愣了会儿:若这宋凌是个男子,这份行止气度,着实令人欣慰啊。
沈府的人大都认识宋凌,见她前来,俱没有阻拦。问了沈茹欣的贴身丫鬟,宋凌推开门,只见沈茹欣缩在床脚,眼神呆滞,身上倒是没有受伤。沈茹云在旁柔声抚慰,捧着一盏燕窝:“大姐姐别难过了,身子要紧,秦家虽是书香门第最重名节,但已经与沈府定了亲,这亲事绝不会更改的,你且放宽了心,吃点东西吧。”
出事至今已有整整两日,秦家没有丝毫动静。
听到声响,沈茹云转过头,眉头略微皱了一下,复又浅浅含笑:“我就知道凌儿定会来的,只是慧济堂生意太好,怕抽不开身。”
她这真是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让人防不胜防。
不过此刻不是与她玩心眼儿的时候,宋凌把手中宝剑猛地扔到床上,剑身离鞘一半,剑刃寒光森然。沈茹欣眼神微动,缓慢地看向宋凌。
“你打算永远这么藏剑于鞘吗?”宋凌声音平淡却坚定。
沈茹欣扯了扯嘴角,落下两行清泪:“凌儿,我完了。”
听她开口,沈茹云的眼睛里闪过怨毒:救她陪她,还是比不得宋凌在她心里的地位,实在恼恨!
原本是准备好好数落沈茹欣一番,但看到她这脆弱不堪的模样,宋凌又心疼了起来。她坐到床沿,抱过沈茹欣,低声道:“想哭便痛快哭一场,泪过无痕。”
屋外,沈大夫人听着沈茹欣痛苦出声,心酸不能自已。
过了许久,沈茹欣才抽抽噎噎地止住了泪,那双眸子里恢复了些许神采。
“凌儿,我该怎么办?”沈茹欣紧紧抓住宋凌的手,不敢松开。
宋凌想都没想道:“吃喝照旧,痛快活着便是,又能如何?”
沈茹欣泪凝于睫:“我与他,真的不可能了吗?”
“秦风可有说过不履行定亲?”
沈茹欣摇头。
“秦府可有遣人来拿回信物?”
沈茹欣的眼睛里的神采愈浓。
沈茹云突然插嘴却道:“但外面的人不是这么说的。”
宋凌眸光如剑:“外面的人如何说?”
沈茹云目光稍微有点闪烁,但掩饰得很好,她露出怯懦的神情:“虽然外传秦府是不愿得罪三叔和四叔,也碍于大哥哥前程似锦,这才干耗着想让沈府提出退亲,好全了两方脸面。”她顿了顿,“但我觉得还是凌儿说的有道理,秦沈二府的亲事板上钉钉,绝不会有变数的。”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似是在安慰,实则把沈茹欣往死路上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