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兴阳府里还没听说有姓穆的能人,箫景敛颇为好奇地问:“穆先生?”
秦风神情带着自得,笑道:“是祖父为我聘的先生,不仅科举学问一流,人也风趣幽默的紧。不过穆先生向来低调,不常让我在人前说起他。”
一般西席先生都恨不得名声越响亮越好,现在流行这款儿的?
这时,半山腰突然起了一股风,沈茹欣忙替秦风挡了挡,读书人身子弱,她可是偷摸着总舞枪弄棒的,倍儿结实。秦风知她好意,也丝毫没有被女人保护了的窘迫,反而剥了一颗松子递给沈茹欣。
看起来是个知冷知热,又不狂妄自大的人。
宋凌对秦风下了善意的论断,不过即使她阻止,瞧这两人的腻歪劲儿,想必也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拆散不了的。
风过树动,一个木牌居然从头顶上方的松树枝上落了下来。
箫景敛眼疾手快地接住,上面张牙舞爪地被写上了几个不知所谓的大字:东西东西,城西城西。宋凌也扫了一眼,二人对视瞬间后了然:想必是那个顽童师父玩儿的把戏吧。
“什么呀?神神秘秘的。”沈茹欣凑了过来,一头雾水。
宋凌告辞道:“国公府的一些小事而已,天寒地冻,欣儿早些回府吧。”箫景敛也与秦风随意说了几句来日方长的话,二人起身离开。
看着宋凌和箫景敛并肩而行的样子,沈茹欣努努嘴道:“这样一看,凌儿与廉王形貌上倒是蛮般配的。哎,你说能有什么事儿呢?以前我与凌儿无话不谈,现在却感觉隔了一层纱帐,怪难受的。”
秦风揽过沈茹欣的肩膀,笑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咱俩这般好运气的,柳家翻案前,宋凌的身份配不得廉王,柳家翻案后,柳侍郎也绝然不会让自己的外孙女跳入火坑。殿下看宋凌的眼神明显是有情的,可能他自己都不晓得。而这世情总是越长大越复杂,你与宋凌再交好,也只能是有难相帮而已,世上最亲密无间的,还是你我二人。”
虽然有遗憾,沈茹欣也认为秦风说的便就是事实。
每个人都在自己选择的路上行走,纵偶尔有所靠近,但终会远去。但沈茹欣相信,她待宋凌的心不会变,而宋凌亦不会。想通了,心境也开阔了,二人又开始密谋择个良辰吉日上沈府提亲。
常言道,下山容易上山难,加之在半山腰歇了会儿,宋凌的脚程到底快了些。
她颇有些不解:“师父何以知道我们会在那里歇脚?这木牌又是何时挂了上去?他就不怕我们寻不到吗?”
箫景敛边走边道:“我也是猜测,以你的体力,最多能爬到半山腰,而正经歇脚的地儿也只有那么一处。若久候不到,你我必会寻找,寻到木牌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这样解释也行得通,宋凌道:“师父在考验我。”
考验宋凌是否真的有毅力,原来东楼并不只是一味的贪玩而已。
城西,西宅。
谁能料到东楼这么大的手笔,居然为了一句戏言买下一座三进的大宅子,还堂堂正正地将刻有“西宅”两个漆金大字的牌匾挂在门前。
没人守门,仅厨房处有袅袅炊烟。
宋凌和箫景敛长驱直入,大冷天的,东楼歪在葡萄架下酣睡,额头湿漉漉的,头顶还若隐若现地冒着白气。倒是没有专门的刁难,他们一踏入园子,东楼的眼睛蹙地睁开,歪起嘴角笑道:“呦,来的还挺早嘛。”
“师父。”
二人均是长揖为礼。
“挺好挺好,凌丫头这身子是不能再拖了。”东楼啧啧了两声,看向箫景敛。箫景敛诚心拜他为师,自也诚心道:“师父全力救治,徒弟绝无二话。”
但东楼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着他。
箫景敛忖了忖,试探性地问:“现在就开始?”
“对咯!”东楼抚掌大笑,“为师还嫌累呢,所有能让你做的你就统统都义不容辞吧,毕竟凌丫头还是你的同门师姐。好,开始开始!”
师姐?箫景敛眉头微微皱,如果没记错,他可是比宋凌年长了整整两岁吧?
东楼摊手撇清责任,指了指宋凌道:“你问她,别问我。”
说话间,长得颇为粗壮的两个厨房婆子抬着一大浴桶浓稠的、极臭极苦的药汁儿走了进来。那婆子脸朝外,戴着极厚极厚的口罩,大老远的,宋凌都能闻到那股子苦得人心肝儿颤的味儿。
宋凌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总是平静如古井之水的眼睛泛出一丝恐惧:“这是要怎样?”五个字,几乎是一个一个地从她唇间蹦出来的。
“不怕,又不是让你喝。”东楼指挥人将浴桶搁在葡萄架下,“你得泡进去。”
泡进去?就是离得稍微近些都能被臭晕吧。箫景敛看向宋凌的眼神颇为同情,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往远处挪了挪。
东楼不满道:“你躲什么?你得按照我之前告诉你的法子给凌丫头运功。”
卧……槽?箫景敛漂亮的凤目瞪圆:当初不是这么说的啊!东楼你个大忽悠!
“喏。”东楼向他们展示了什么叫做“没有最过分,只有更过分”,他自己猛地往后退了一丈远,贼兮兮地笑,“她端的两碗药,你们得一滴不剩地饮尽。”
虽然端药的婆子“全副武装”,但瞧那神情感觉分分钟要被熏晕的节奏。
也不知道东楼哪儿找来这么仨“视死如归”的婆子来。
见宋凌和箫景敛一脸敬畏动也不动,东楼撇嘴道:“别看这药又苦又臭又稠,那可是多少江湖人士想要都求不来的。里面的药材都极其珍贵,要不是你们师父我神通广大知道这奇药的配方,丫头,你的小命也没谁愿意救。”
实在想不通,奇珍异草混在一起能煎熬出这么一坨东西来。
宋凌咬牙端起药碗,熏得眼睛都睁不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配合她那苦得委屈的脸,着实表演了一次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咬牙,再咬牙,三咬牙。宋凌最终还是把碗推离,眼泪汪汪地看向东楼:“我做不到。”
“麻烦。”东楼瞬间消失。
视线模糊的宋凌压根儿看不清他的移动方向,就感觉身体突然往后仰,那坨液体从口中直灌而入,宋凌感觉自己像是猛地被点燃,从里到外燃起了一把火,要把她烧成灰烬。
东楼也没等箫景敛磨叽,同样的手法灌了药,
“啪啪”地拍了两下手,东楼转身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总之凌丫头得脱光了钻进浴桶里,敛小子得把体内的燥热通过药汁儿运送进凌丫头体内,还得按照我教过你的法子替她疏导经络,一个时辰之后再来找我,继续睡觉去咯~”
那三个婆子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仿似没听到东楼的话一般安静。冰天寒地里,只留下一对浑身像是在燃烧的男女。
赤身裸体?
想起这四个字,再贴上宋凌的标签,另一股邪火在箫景敛体内升腾而起。
不就是脱光了泡澡嘛!宋凌没有正常古代女子的犹豫,跟性命比起来,裸奔的事儿她都能干得出来。见宋凌已经开始宽衣解带了,箫景敛连忙摁住她的手阻止:“你干什么?!”
“活命啊!”宋凌体内烧得慌,就想跑进药浴里,说话的语气也像是点了炮仗!
箫景敛也是怒道:“你还是不是女人?!”
追名逐利,不安内宅,做这些事还能解释为替外祖父翻案之故,那先前不顾名声,现在又不知廉耻,箫景敛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贵族男子,他实在接受不了宋凌的“放荡”行为。
而且,除了在他面前,宋凌是不是跟别人也这般举止轻浮?
想到这一点,箫景敛抓住宋凌的手的劲道更大,还隐隐带着怒气。
“松手!”宋凌狠狠地盯着箫景敛,一字一顿,凶狠至极,“我是不是女人干你屁事?嫌累就赶紧给我滚!”
猛地把手从箫景敛的桎梏中扯出,宋凌压根儿没在乎箫景敛的目光,继续脱衣。
箫景敛忍无可忍,转身大步往远门走去,听到宋凌的入水声,他却又突然走不动了。暗地咒骂了自己一句,他也没再别扭,走了回去按照东楼的法子隔着浴桶运功。
浴桶里的水渐渐沸腾,大量蒸汽蒸得宋凌小脸通红。
一个时辰很快,不得不说,经历这一次药浴,宋凌流失了许久的精力仿佛是补了些许回来,连胸口一直徘徊不去的痛楚也减轻了许多,整个人很是轻盈。运完功,箫景敛身上的燥热也一驱而光,他看也没看宋凌一眼,直接飞身到月洞门后等着。
宋凌穿上衣衫,暗想自己方才太过急躁,言辞冒犯,对箫景敛深感歉意。
她拐过月洞门,看到箫景敛倚靠在墙壁上,径直道:“抱歉,我不该……”
“沈长川是谁?”箫景敛目光冷得像冰。
宋凌皱眉,眼神往箫景敛手里扫去,露出卷轴一端,恰是几天前沈长川送给她让她鉴赏的画。她向来不喜别人不经过同意私自乱动她东西,但因为那份抱歉,宋凌还是压住了不爽,解释道:“在沈家族学里附学的一名沈家子弟,这是他让我鉴赏的画,仅此而已。”
不止动过一次念头想打开,但宋凌又害怕触碰前世的记忆,是故这卷轴在身边带了这么些天,她竟是完全不知道里面的内容。
“鉴赏?”箫景敛冷笑,啪的一声拎起卷轴一端将其打开,“这叫鉴赏?”
这居然是一副肖像,少女眉目含情,右手拂梅,唇角藏笑,意境很美,少女更美,尤其是那几句题在画上的诗更是……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没想到这居然是一副表白的画,深情套路比起前世来更胜一筹啊。
莫名其妙盛怒之下的箫景敛没有发现宋凌眼中的讥诮,他虽然朝不保夕,但毕竟身居高位惯了,嘲讽之言张口便来:“描绘得这般详细,你是否在他面前也脱得如此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