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了三个时辰,宋凌粒米未进,但连一个书案的帖子都还没抄完。时近黄昏,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宋凌起身舒展了一会儿,轻拍窗户 ,屋外有人应:“凌姑娘,有事吗?”
宋凌听着声音耳熟,试探地问:“是小凡?”
“是啊是啊,凌姑娘认识我?”小凡很激动,从外拉起窗户,一张笑脸挤了进来,“翠凝姐姐让我守着这里,说不准凌姑娘出来,凌姑娘是在抄帖子吗?真好,会写字真好。”
宋凌笑笑:“除此之外呢?她有没有其他吩咐?”
小凡挠头:“那倒没有,凌姑娘是饿了吗?我给你拿吃的去。”
“不用。”宋凌指了指窗外,“屋里光线太暗,你多找几根蜡烛过来,烛光不明写字容易伤了眼睛。”
小凡兴冲冲地应了,抬腿就往前院跑。
不一会儿,来的人居然是翠凝,小凡随在她身后,一脸胆战心惊。
翠凝打开锁,走进屋,怡然坐在椅子上,腔调都拿捏完了方道:“晚饭没有,蜡烛也没有,有的就是这么多帖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耽误了二夫人的大事,你得吃不了兜着走!”
宋凌顺便整理着帖子,不以为意:“我知道。”
“知道你还不赶紧着!”翠凝瞧她这一副淡定样儿就生气,才是十岁的小女娃,还以为自己多厉害吗?
宋凌诧异:“耽误大事的又不是我,我怕什么?”
翠凝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把小凡着实吓了一跳,她恨声道:“你抄不完帖子,请不了客人,还说不关你事?!”
宋凌摊手:“屋里太暗,字看不清,帖子抄不了的原因在你不在我。百花宴是府里小姐们露脸的大好机会,因了你那点小私心就坏事,纵然有四小姐保你,捅到太夫人处,你还是躲不了责罚。”
翠凝心下一沉:“你威胁我。”
“我是在提醒你。”宋凌坐到书桌前,缓声曼曼,“阖府的人都知道,我的月例银子是太夫人和大夫人都给的,虽然二夫人指派我做事,但终归无事寻衅我算打太夫人和大夫人的脸。即使瞧出了二夫人不喜欢我又如何?翠凝你别忘了,民不与官争,奴不与主斗,翠莹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你,你倒也敢接。”
翠凝气得紧咬银牙,一个字儿一个字儿从牙缝里往出蹦:“你莫要挑拨,是我从翠莹手里拿了这差使。”
宋凌一副“你太天真”的样子,讽笑:“翠莹可有犹豫?”
还真没有,翠莹仿佛还松了口气。翠凝不是傻的,她就是再讨厌宋凌抢她去迎驾的活儿,也还能听得进去这里头的利害关系。粗粗地喘了几口气,翠凝打发小凡去取蜡烛,索性又在门外加了几把锁,撂下狠话:“等帖子抄完,看我不收拾你!”
世人多色厉内荏啊,宋凌根本没把翠凝放在眼里。
屋内灯火通明,宋凌让小凡给自己家里带信儿让爹娘别操心,安心抄写。华灯初上,原本安静的屋外突然起了一阵喧嚣,有翠凝的哀声:“大小姐大少爷,二夫人让凌姑娘抄帖子,这二位是知道的呀!”
沈至兰高声斥:“二婶有说过锁门吗?有说过不让用饭吗?当真是奴大欺主,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要你何用?”
沈茹欣直接让随身丫鬟夺了翠凝手里的钥匙,把屋门打开。
她走到宋凌跟前,愧道:“我担心娘的身子,这才没跟你来,让你受了这等委屈,真是,真是气煞我也!”
宋凌安抚:“倒也没什么,抄帖子而已。”
“这破丫鬟真是自己作死,看我不把她发卖了!”沈茹欣恨恨。
宋凌笑:“何必呢?奴才的作为大多是主子的意思,且看着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宋凌云淡风行的样子,沈茹欣满心满肺的怒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她扫了一圈儿堆积如山的帖子,叹道:“这么多,你何时才能写完啊!”
“若我不吃不喝,明日凌晨刚刚能抄完。”二夫人当真好算计。
沈茹欣撸起袖子:“我来帮你!”
宋凌拦她:“罢了,非得是一个人的字迹,被二夫人抓到把柄,先前的就白抄了。”
这时,跟沈茹欣一起来的沈至兰进了屋,他听到二人的谈话,便建议道:“可以帮的,阿欣拿着名单念,阿凌摁着帖子写,自然比一个人快上许多。”不愧是孙子辈儿里资质最好的少爷,沈至兰往往能独辟蹊径。
对于大弟弟抵死不叫自己大姐的行径,沈茹欣已经习以为常,她此刻却是促狭地笑:“阿凌,阿凌呦~”
沈至兰白了他大姐一眼:“阿欣非得要跟你一起用饭,饭都带过来了。”
身后的丫鬟立刻清出一块桌面,将食盒里的餐一一摆了出来。沈至兰又让跟着的丫鬟都退到院子外头去,这才道:“阿凌,贾大夫有些问题。”
“是说娘的病吗?”沈茹欣立刻敛了笑意。
宋凌夹了个饺子放到醋碟里,问:“是打听出什么了?”
沈至兰点头:“贾大夫对内宅妇人的病症颇有心得,但让他真正扬名是国公府三少夫人的厥症,也是突然之间没了意识,就连国公爷从帝都请的御医都没辙,但贾大夫就能把人唤醒,这才有了兴阳第一名医的名头。以前倒没在意,但如今想着,兴阳府里多少名家大户的夫人小姐对他推崇备至,多多少少都有过厥症的经历。”
论起抽丝剥茧的能耐,沈至兰端的是厉害。
宋凌道:“你怀疑这厥症里头有文章?”
沈至兰沉声道:“总不能所有豪门里的夫人小姐都患了同一种病,这厥症又不是瘟疫,还传染不成?”
“若不是病,那就是药。”
“毒?”沈至兰恍然大悟,“连御医都诊不出来的毒,想必难查得很。对了,既然是毒,那就得有下毒之人,难不成贾大夫在每座豪宅里都有内应?这也太不可思议。”
宋凌笑了笑:“无需提前埋下内应,或许当初只国公府三少夫人的厥症是内应做的,今后的事,只要宅子里不安宁,自然有法子找到贾大夫做这个圈套。”
沈茹欣也听懂了,急道:“不如现在就把贾大夫抓起来,逼他交出解药?”
宋凌道:“大夫人既已醒了,这毒也想必是早就解了,只是解毒之后颇有体虚,那大夫人现今的状态也能得到解释。找出沈府内想要害大夫人的人才是当务之急,如果我没猜错,那人绝不会只这一次。”
沈至兰露出赞赏的眼神:“我也是这样想的,故此,娘现在还算安全。”
沈茹欣愤恨:“是谁这般狠毒!若是被我揪出来,定要把她抽筋拔骨!”
“你也不必着急,原是敌在暗我们在明,现在我们转至暗处,这一切就好办多了。”把事情捋清,沈至兰的食欲也上来了,他饥肠辘辘,先喝了一碗浓汤。
沈茹欣见他和宋凌都一副“天塌下来都砸不到我”的淡定模样,也稳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