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星光洒在斜漠山幽深的丛林之间,将这丛丛山岭直照得像一座座坟墓。在一团团乌云之中隐隐约约可见一轮凄清的明月,惨淡的浅黄色光辉总是无法挣脱漫天星光的掩盖,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此刻,在斜漠山的后山,一处简陋的茅草屋前,却聚集了众多人马,他们焦急而安静地等待着,各自在自己的旗帜下或者打坐或者闭眼凝神,飘摇的各色旗帜本来在黑夜里是难以辨认的,偏生今夜星光好,看得倒清,只见武当派、崆峒派、少林寺等名门一概到齐,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小的门派,若是换了白日,少不得误以为武林大会在此召开,然而这是半夜里,一大群人安静下来反而显得诡异。
一个彪形大汉急躁的走来走去,吐一口唾沫,狠狠道:“******,到底死没死,害老子在这里傻等!”一阵清风陡然飘过,大汉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啪”的一声,脸上顿时一阵麻,头像是被棒子打了一下似的晕得不行,才反应过来是被打了一个耳光,顿时血气上涌,捏紧拳头便要发作:“哪个混蛋敢打老子……”抬头的一瞬间眼里顿时显出惶恐,声音和身子一起低下去:“庄主……”
他对面站着一个身穿白袍仙风道骨的男子,此刻正盛怒地看着他,语气却是克制的:“嫌等得久了!”大汉额头却顿时沁出汗水,沿着脸颊滑下来,怀着极大的恐惧道:“属下不敢,是属下的错,庄主恕罪!”男子正要发作,一只手蓦地搭上他的肩膀:“贤弟算了吧,莫要惊动了神卜。”男子转过身,见是一个剑眉星目颇具领袖气质的汉子,略欠身道:“杨兄说的是,”又转向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大汉,“滚!”大汉如遇大赦,感激的拜了三拜,慌忙起身跑开了。
这两名男子不是别人,白衣袍的正是杭州陈家紫晶山庄庄主陈继,剑眉星目的是金陵杨家主人杨师楷,两人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们两家与苏州慕容家不仅是世交家族,在武林中更是呈鼎足之势,是支撑起整个武林的支柱。今日两人齐齐出现,在江湖中也难得一见。
陈继这里四处看了一眼,道:“杨兄,慕容家还没有派人来么?”杨师楷面容沉郁,道:“是啊,估计现在慕容山庄已是一团乱,怎么派得出人手。”陈继点点头:“小弟心里真的很惭愧,慕容夫人病重我们却都不在身旁,真是有愧于先去的慕容侠大哥,我们三人可是结义兄弟啊!”杨师楷无奈的摇摇头:“没办法呀,谁想得到神卜竟然也病危,还邀约各路人马必要赶来。”陈继看看紧闭的茅草屋,道:“神卜一门代代相传,一生只预言一次,耗尽全部气力,言尽而亡,所以各代神卜都只在弥留之际才告知众人天下大势,这样的事情,确实也是担搁不起的。”杨师楷沉默了好一阵,陈继只觉得他莫名的悲伤让身边的人也是一阵难受:“我已经派人在慕容九湖等候,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我们。”陈继道:“杨兄想得周到。”
正在说话间,一匹快马影子一般飞进斜漠山,直来到杨、陈二人面前,来人并不讲话,只将一封信跪交杨师楷。陈继心里突然一沉。
杨师楷接过信,展开一看,面色便沉了下去。陈继沉声叫了一声:“杨兄……”杨师楷叹一口气,慢慢看向远方,语气里尽是无限的悲哀:“慕容夫人,已经仙逝了。”陈继不禁一愣:“什么?竟这么快!”
杨师楷将信背在身后,看着远处一片幽深的树林,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没回答陈继的问话。陈继见他如此心伤,顿时想起他们年轻时候与慕容侠情谊深厚,共在江湖上扬名显威,慕容夫人是如何贤惠,将他当作家中弟弟看待,如今却都已经阴阳相隔,顿时一片空旷,似乎将人的生生死死看了个透彻。
人声忽然喧嚣起来,原来那紧闭的茅草屋门竟然隐隐的打开了,杨师楷和陈继只得暂时放下心中的悲哀,率领门人侯着。陈继无意识地抬头一扫,惊讶的发现竟有三颗星星以极快的速度移动着,月光因着云层的变动也时时要爆发的样子,正发神间,山门已然打开,一个看似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头绾双髻、白衣黑纱地走出来,看看门前的各路人马,深色哀戚而淡定,缓缓道:“神卜已经归天了。”
众人遂深深弯身下去鞠躬,现场一时肃穆非常。杨师楷瞥过那女子,心想这应该就是神卜的关门弟子了,竟没想到是个未成年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又道:“神卜临前有预言遗世。”众人纷纷抬起头,毕竟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那女孩子也感觉到了众人的焦急,神色里不禁流露出一丝鄙夷和冷漠,但是还耐着性子道:“神卜道,此预言须得武林三大世家到场,三家人可到?”杨师楷上前道:“金陵杨家杨师楷在此。”陈继道:“杭州陈家陈继在此。”女孩子四处望了一望,问:“慕容家没有说话人么?”杨师楷道:“请神卜恕罪,慕容夫人今夜辞世,慕容家负责之人暂时无法抽身。”女孩子面有难色,想必是师命要求的是三大世家的人到齐方可,但慕容家的情况又实在无法强求,但随即便恢复沉静的面容:“既然如此也只得作罢,预言大事不可耽搁。”
说毕,她向前上了一步,一刹那间,一直被星光压制的月光喷泻而出,明亮的光芒洒在她的脸上和身上,直照的像九天玄女一般,众人心中本就是觉得神卜一门很是神秘,此时便更加恭敬起来,齐齐弯下身去。
女孩子抬头道:“神卜言:‘三星移位,百花遭劫。月散云隐,盛世颠灭’。”
声音震慑了杨师楷和陈继,也震慑了众人,仿佛是未来突然间露了一下面孔,还未看清便又隐去了,心中空落落的若有所失。
声音穿透斜漠山,开启了武林的乱世之幕。
姑苏,千雨湖,九晴山,慕容山庄。
平日里青翠葱茏的九晴山今日却是一片雪白之色,静谧的千雨湖却更显寂静,隐隐约约地听得到从山庄深处传来的哭泣之声,再往里去,才能从层层叠叠的门巷之中分辨出那是很多人的哭声,夹杂着一两句人声,仔细听去,方是大殿后两个身着丧服的丫头,端着茶盘往殿里走去——“夫人也去了,可余下了这两个孩子,唉,可怜呀。”“你轻声些,让秦堡主他们听见有你好受的!”“好姐姐你可别说出去,我可不想被打出去。”“你收敛些吧,等头七过了再好好照料一下小姐和少爷,也算是尽了我们下人的一份心。”“唉,夫人可是个大好人呀,可惜了……”说着两人已经踏入大殿,随即收声,低着头去给来吊唁的宾客们奉茶。
吊唁的来宾不多,很多武林中的人物都去了斜漠山,本来慕容夫人辞世是武林大事,这样冷冷清清的场面就格外显得凄凉。来宾都穿着一袭袭素衣,先是在慕容夫人的棺木前跪拜,再到旁边来进行家属答礼。棺木旁跪着两个孩子,那个男孩子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哭得满脸污秽,哇哇哇地简直像要断气一般,那女孩子稍微大些,大约有十岁的模样,眼睛红肿,面色却是和年龄极不相称的沉静,眼光锐利而温润,恰如一束明亮而不刺人的月光,清亮如水,淡然而随意的扫视着大殿,得体的向来吊唁的宾客答礼。这一对姐弟正是慕容侠和夫人的遗孤,叫做慕容月和慕容天。
慕容月答礼完毕,款款跪坐下来,轻微做了一个手势,一个丫头打扮的八九岁的女孩子跑过来,凑到慕容月身边,只见慕容月轻声耳语了几句,那丫头点点头,左右瞧瞧,确定没有人注意之后,若无其事地去收拾茶盘,却趁机悄悄溜向了殿后。
“秦家堡堡主秦雄、未名庄庄主赵利、御风堂堂主韩齐豫、旌旆寨寨主何英、鹤门门主叶喧鸣前来吊唁!”
听到通传声,慕容月身子突然一僵,如月如水的目光沉了下去,却更加明亮。抬眼看去,只见五个人缓缓迈入大殿,说是吊唁,神色却是轻松得很,像是散步一般到了棺前,拜了一拜,便站起身来,朝慕容月方向走来。慕容天似乎是吓了一跳,怯怯地往姐姐身后躲去。
这五个人是慕容家下属的五大门派的掌门人:为首的秦雄本是慕容侠父亲的随从,因为天资颇高又深得人心,慕容老先生便将他放出去自立门派,不过是仍属于慕容家的产业,秦雄很感激自己的旧主子,将秦家堡治理的井井有条,没多久就在江湖上打响了名号;未名庄主赵利是个三角眼,总是笑眯眯的,但是慕容天最是怕他,觉得他的笑中好似总是藏着刺人的针;御风堂主韩齐豫为人寡言少语,一双眼睛总是直直看到人的心里去,不留丝毫情面;旌旆寨主何英算是从慕容夫人手下出去的人,武林上的人常把秦雄和他作为慕容家的家奴来看待,何英表面上总是说自己永生永世都是慕容家的奴才,但心中怎样又是另一番说辞了;鹤门门主叶喧鸣以隐士自居,轻易不露面。
这里赵利一见慕容天躲,便淡淡一笑:“小公子怎么了?可是跪了这半天乏了?”慕容天也不答应,只紧紧拉着姐姐的衣角。其余几人见了他这般胆怯的模样,神色里都掩饰不住流露出鄙夷,慕容月只当没看见,轻声道:“月儿在这里多谢诸位叔叔前来吊唁。”秦雄上下打量了一番慕容月,这个女孩子总是让他难以捉摸,让他时时想起已故的旧主慕容侠:“大小姐这是哪里话,我们几人都是慕容家的下人,来吊唁主子是应该的,怎么担得起大小姐这样礼数。”这句话听来是极卑躬之言,实则却满含酸味,慕容月脸色略一变,忽然冷冷一笑,道:“秦叔叔这话严重了,之前母亲在时,这慕容家便已然是孤儿寡母了,如今更只剩下月儿和小天,有何资格将诸位叔叔看作下人?”几人不禁愣住,慕容月此话虽然说的是实话,但在这样一个场合来说显得格格不入,再加上平日里慕容月一直是一个矜持内向的女孩子,见了他们几人是连重话都不敢讲的,今天这样一杵不禁显出一种沉不住气的愤怒和不甘。
秦雄道:“大小姐这话简直是要折杀我们几个老骨头了!”韩齐豫冷眼瞧着慕容月,赵利只淡笑着不言语,叶喧鸣却冷冷道:“大小姐是受了夫人离世的刺激吧,火气这样大。”秦雄立即呵住他:“叶门主!”叶喧鸣便沉色不言。何英见几人尴尬的立在这里,不由得看向秦雄。秦雄素来是很谨慎的,心下盘算了一番,打个哈哈道:“大小姐和公子务必保重身体,属下堡中还有俗务处理,就此拜别!”余下几人一惊,要知道他们此行可不是仅仅来吊唁夫人的,秦雄却不同他们说话,只自顾自往外走着,几人也只好同慕容月告辞,跟着往外走。
慕容月忽地站起身道:“诸位叔叔留步。”几人只得又转回来看着她。慕容月慢慢道:“明日便是头七最后一天,过了便要下葬,几位叔叔为何不留下来?正如诸位叔叔所言,你们都是我慕容家的人不是?”几人面面相觑,秦雄直直看着慕容月,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慕容月只浅浅笑道:“恳请叔叔们留下来,月儿和小天不过是两个孩子,大丧之后还有诸多事宜都要叔叔们打点呢,例如,母亲的遗物杂多,还未处理。”慕容夫人的遗物?几人又一愣,不禁觉得慕容月是话中有话,但又实在难以将心机二字与一个十岁的女孩子相联系,而且这样一个巨大的诱惑无疑让他们难以抗拒。秦雄心里已盘算了好几番,上前道:“大小姐既然有吩咐,那我几人留下便是,一切都以大小姐和公子为从!”几人也连声附和。
慕容月如水的目光滑过几人:“如此,月儿就多谢诸位叔叔了。”
杨师楷和陈继已经下了斜漠山,此刻正在金陵杨家,二人坐在后花园中喝酒观月,他们商议着明日一早就前往慕容山庄去吊唁慕容夫人,又时不时谈论起神卜的预言。
“杨兄,这神卜一门的预言是从来不曾失准的,只是小弟真的不明白这话里的真意啊。”陈继喝着酒,心中还是萦绕着神卜的遗言,百思不得其解。“三星移位,百花遭劫,月散云隐,盛世颠灭。”杨师楷默默念着,叹口气道,“虽然具体指的是什么事情我也猜不到,不过这‘盛世颠灭’四字,却是触目惊心啊!”陈继点头道:“正是这句话让小弟心中不安,自从我们三大世家崛起,江湖虽然说不上全无争斗,却着实安稳了许多,也可以说的上是‘盛世’了,如今这样一句话,简直就像一个……”他突然不再说话,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杨师楷默然接道:“诅咒!”
两人良久都没有说话,一种深深的恐惧却从心头升起——江湖难道要兴起一场无法避免的大风暴?难道连三大世家也无法从中摆脱?陈继忽然想起在斜漠山上所见到的三颗星星快速移动的诡异场景,联想到“三星移位”的预言,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正要与杨师楷讲,却感觉到一件东西正飞速向自己打来,顺手一接,却是一颗不大的石子。
“出来!”杨师楷沉声道,只听得淅淅簌簌的声音,两个男孩子从草丛中扭捏着站了出来,大些的孩子估计有十三四岁,满脸愧疚和懊悔,小些的孩子大约十一二岁,却是嘟着嘴满面的不甘心。他们正是杨师楷的儿子杨锐和杨锋。
杨师楷严肃地问:“是谁拿石子打陈叔父的?说!”杨锐立即上前,还没讲话,杨锋却先讲到:“是孩儿打的,不关哥哥的事。”杨锐忙道:“不不,爹爹,是锐儿没有管好小锋,是锐儿的错!”“是锋儿的错!”“不,是锐儿的错!”……“够了!”杨师楷不高不低地吼一声,然后望向杨锋,“肯定是你做的,你哥哥怎么会这样任性!”杨锋也不答言,只瞥眼看着手里的弹弓。杨师楷又转向杨锐:“不过锐儿你没有管理好弟弟,也是有错!”杨锐连忙低头称是,拉拉杨锋的衣角,想让他认错,杨锋只当没看见。杨师楷一见杨锋的态度,正要发作,却被陈继阻拦住,道:“杨兄何必生气,我倒觉得锐儿和锋儿好得很!这两个孩子一个沉稳一个活泼,聪明得很,又这样兄弟情深,才是你应该高兴的呢!是不是,锋儿?”杨锋是最喜欢这个陈叔父的,此刻便立即黏了上去:“叔父没有生气吧,锋儿和您闹着玩的。”杨师楷冷哼一声:“小小年纪就不学好,长大如何了得!”陈继摆摆手:“我看两个孩子可是大有可为呀,哪像我那个颢儿,成日里只晓得闷在书房和练功房里,简直是个闷葫芦。”杨锐见父亲已经消了气,也放松下来,问道:“叔父来金陵怎么没有带上陈颢?”杨锋也道:“是呀是呀,锋儿可喜欢和陈颢玩儿啦。”杨师楷又吼道:“你哥哥叫陈颢你也敢叫陈颢么!要叫陈颢哥哥!”陈继道:“不妨不妨,”又转向杨锋,“陈颢呀在山庄练功,你下次去杭州的时候就可以找他啦。”杨锋一瘪嘴:“那要好久呀,爹爹说要我长大成人才可以离开金陵呢。”
正说话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鸽子,兀自停在后花园的大槐树上,杨师楷脸色一变,飞身上树抓住鸽子,惹得杨锐和杨锋在树下大叫。杨师楷从鸽子脚上取下一卷纸条,只寥寥几个字,却让他脸色瞬间变黑,仿佛暴雨前的浓云,两个孩子见状都吓得不敢说话。
陈继连忙上前问道:“杨兄,怎么了?”杨师楷一把抓住陈继的手,焦急地道:“贤弟我们立即快马去姑苏!”陈继一愣,随机明白过来:“慕容家?”杨师楷点点头,抬起头看向空中那一轮孤月。
腥风血雨,就此开始了吗?
另外一边的慕容山庄里,却是一片寂静,彻夜点着的祭奠灯火并没有增添光明感,反而更显出山庄的黑暗和诡异。倏的,一条人影从花园里快速穿过,像鬼魅一般飘进了一间厢房,巡逻的家丁似乎有所感应,但放眼望去却是一片寂寥,什么也没有,想到夫人刚过世不久,心里不禁隐隐的有点发毛,便加快了脚步。
而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厢房里却隐隐约约有人声。
“我们就趁整理遗物时仔细查看,只要它不是钻到地底下去或者飞到天上去,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这尖细的声音分明是未名庄庄主赵利。“我却觉得今天慕容月那丫头片子话里有话,不得不防啊!”说话的是旌旆寨主何英。“哼!”这一声冷哼明显出自鹤门门主叶喧鸣,“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成什么事!”“不过不得不防着金陵杨家和紫晶山庄的人。”话语简练,语调深沉,说话人是御风堂主韩齐豫。却听得赵利道:“他们正忙着在斜漠山等神卜的预言呢,即使赶来,也来不及了。我们到时候找到了入口,就可以控制慕容家上上下下,杨家和陈家不过是外人,那时候又怎么好插手慕容家的事。”“对!”何英接口道,“我们若是再练成了那里的武功,别说是杨师楷和陈继,就是皖玉剑重现江湖我们也不必怕!”“话虽这样说,还是小心为妙。”一直没有开口的秦雄沉沉说道,“我们都是被慕容家一直压制的人,如今胜利在望,切不可掉以轻心。”赵利道:“秦兄说的是,不过我们五门的人马都聚集在九湖周围,那慕容家的丫头片子孤家寡人,能有什么作为,依我看,她和那傻乎乎的小公子慕容天都只是两个奶气未干的娃娃。”秦雄道:“慕容家我倒不担心,他们内囊早已空了,没了我们五门他们什么都不是,只是要随时关注杨家和陈家的动向。”叶喧鸣道:“这倒不必担心,等他们赶来,我们早已掌控慕容山庄了。”
几人的声音渐渐小下去,隐没在深沉的黑夜里。另一只猫一般的魅影又从厢房旁边闪了出来,只是比之前的瘦小不少,身形却更轻盈,静静隐入泼墨一般的背景中。
慕容月独坐在燕歌馆窗前,静静看着窗外暗无边际的夜,心中的沉郁绝不逊色于它。哭了一天的弟弟也已经乏了,被奶娘抱去了金羁院安睡,听着隐隐传来的哄他睡觉的歌谣声,她恍恍惚惚地好似母亲还在身边,温柔地哼唱。
她并不是生来便这样老成,只是家中的情势不由她,不能让她一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天真。母亲在时她还可以偶尔撒撒娇,但自从母亲生病开始,她便结束了自己无忧无虑的生活,她是姐姐,她要负责弟弟的快乐,她还是慕容世家的长女,虽然只有十岁,但是已经背负着许许多多的责任了!
她又想起父亲在世时的情景,那时自己只有两三岁,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作为慕容家的大小姐,她享受着普通人艳羡的锦衣玉食和父母的宠爱,那时候她的世界是粉色的,充满了梦幻。想到这里,她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微笑,每个女孩子都有这样的时段,更何况她才十岁呢。那时候秦雄等几位也是极其和蔼的叔叔,每次来都记得给自己和小天带糖果,亲热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月儿、月儿……”
想到秦雄等人,她的脸色又阴暗下来,一切从父亲意外病故那天开始就完全变了,母亲一个妇人,只能依靠秦雄等五门的力量来支撑慕容家,渐渐他们势力大了,便不再常常来庄上了,偶尔前来,也是与之前的态度大不相同,甚至会当面顶撞母亲,擅自做决定更是家常便饭,而自己和小天也越来越怕他们了。
慕容月轻轻叹了一口气,人情凉薄,谁又能永远对谁好呢?想到明天,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手心也沁出汗水,她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她不知道一切是否可以顺利进行,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担得起这慕容家的重担,她也是会害怕的。
“小姐,天气凉了,喝杯热茶吧,再加件衣服。”一杯清香的茶水放在桌上,一双稚嫩的小手把一件锦衣搭在她的肩上。慕容月啜了一口茶,道:“七星,我有些害怕。”七星头挽双髻,看上去比慕容月略大些,安慰道:“小姐不必担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慕容月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飞鸽是否都已经放出去?快马确定都已到达?”七星道:“小姐放心,都是七星亲手安排的,不会出错。”慕容月点点头,又道:“七辰如何还不回来?莫不是出了纰漏?”七星不言,她也微微有些担心,七辰的个性是贪玩的,早知道还是应该自己去比较放心。
两人正相对无语,一条小巧的魅影却迅速推开门闪了进来,慕容月眉头一舒,七星也笑道:“可回来了,小姐正在担心呢!”来人把面纱一摘,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兴奋地说:“小姐全猜对了,那几个人真真在密谋。”慕容月道:“早已是司马昭之心,哪里还用得着猜。具体听到什么?”七辰道:“我的闭气功不能用太久,只听见他们说五门的人马都埋伏在九湖周围。”慕容月心下一沉,果然是最坏的情况。七辰又道:“他们很是惧怕杨家和陈家的人,但也知道他们在斜漠山不得及赶来。”慕容月冷笑:“说来倒是真的巧,打乱了我的计划,他们也知道明日之前杨、陈二位叔叔是绝对赶不到的,才这样毫无顾忌。”七星问:“今日在灵堂之上小姐可吓了我一跳,那样的态度会不会打草惊蛇呢?”慕容月道:“不会,我若是滴水不漏反而显得奇怪,我是个‘孩子’,怎么不该有点脾气?他们当时觉得奇怪,过后只会认为我沉不住气而已。”七星方才明白:“小姐是让他们放松警惕。”七辰道:“不过杨陈二家不到的话,我们的胜算就更小了,明天,还是照计划进行吗?”慕容月沉默了一会儿,道:“事情都已经布置下去,不可以再挽回了,明天我们必须要背水一战。”七星七辰也面色沉郁,三个孩子这样的一个场景,除了慕容山庄,恐怕别处也难以得见吧。
慕容月站起身靠在窗棂上,她清瘦的身子还显得稚嫩,却难掩身上那股清寒的气质,她远远望进黑夜里,喃喃自语:“父亲、母亲,你们若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女儿和弟弟,保佑慕容家。”
天上的星星闪烁着,像慈爱的双目,温柔地看着慕容月,看着这苍翠的九晴山和雾气茫茫的九湖。
宋仁宗嘉佑元年三月二十五日,姑苏慕容家慕容夫人辞世,武林震动,各路人马赶赴慕容山庄。
杨师楷与陈继一行人,已经连夜赶路,来到了距离慕容九湖不远的青云镇。
“来人,住店!”风尘仆仆的一群人连日奔波,都已经疲乏不堪,但都挺直着身板,谨慎地四处扫视。
“哎唷,几位客官,可来的不巧,没有空房了。”小二恭敬地作着揖。
“什么?又没有了?”青年男子诧异地自语,转身向杨师楷道,“老爷,这家客栈也客满了。”
“怎么回事,这青云镇怎么这么热闹,镇子上所有的客栈都客满。”陈继皱着眉头,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小二道:“看老爷们的打扮也是去参加慕容山庄的入殓礼的吧,这几天镇子上来了许多武林人士都是一样的,不知道那慕容山庄出了什么问题,所有宾客都被拦在了九湖之外,没办法只好纷纷投宿到了这青云镇上,所以客店都满园了。”
“被拦在九湖之外!”杨师楷和陈继都一惊。
“是啊,这可真是怪事,”小二道,“想九湖那么大,竟真的被慕容五门的人封锁的严严实实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说是庄中有什么要事,先不能让宾客们进入。”
“糟了,我们来晚了!”杨师楷愤然道。
“杨兄,我们要赶紧去慕容家。”陈继沉色道。
“杨青,”杨师楷向之前那名青年男子道,“你拿着金木令速速去调集杨家门人,我与陈庄主先行一步去慕容山庄。切记,要快!”
杨青略一拜,便出门上马,飞奔而去。
“管家,你也去吧,照我之前安排的。”陈继向身边一名矮小老头说了一声,便和杨师楷一道上马,向慕容九湖方向奔去。
星空浩瀚,月隐于云,马蹄声一过,整个青云镇又陷入无边的静谧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