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寺的客房禅院男女分居,并不在一起,按照周舒的意思,既然祸事频发,干脆让秦苏搬到他的这个院子里,也是接触嫂嫂的机会,可是这满腔的心思,被秦苏方才那话堵了个干干净净,眼睁睁见秦苏去了女院,撇了撇嘴,一转身见到秦苏身边嬷嬷吕顺家的,扬了扬眉,道:“吕嬷嬷要好生看顾嫂嫂。”
吕顺家的是周家老太太指派给秦苏的随身嬷嬷,在周母身边向来得用,听二爷此话,只笑道:“那是自然。”
转过身,脸色却沉了下来,周母派她别无他事,只有一件——保住秦苏贞洁,若是不能,立下杀手,断断不能让丢人的事情,沾染周家的清白名声!
“大奶奶,我安排好了,外面四个婆子守着,里面是三个婆子,你屋子里有三个丫头,屋角则是两个丫头看门,我就睡在你床边。”吕嬷嬷安排完毕,指着禅房道高声道,她谅秦苏不过一个毛丫头,遇到这些事情,一定吓坏了,因此也没跟秦苏商量,便自己安排妥当。
秦苏摘了帷帽,坐在花梨木梳妆台前,大丫头芍药正跟她解簪,她看着镜匣里的自己,没有吱声。
“大奶奶?”吕嬷嬷又道。
“嬷嬷安排得好。”秦苏回眸一笑,吕嬷嬷怔了怔,也是一笑道:“出门之前,老太太太和太太千叮呤万嘱咐,唯恐大奶奶有个闪失,老婆子命都在这上面哩。”
秦苏笑了笑道,说着,从梳妆匣里掏出一个金倮子,放在吕嬷嬷手里道:“劳烦嬷嬷了。”
吕嬷嬷见她如此大方,不由一怔,以为她是要巴结自己,赏脸一笑道:“这是老奴份内的。”
秦苏淡淡道:“嬷嬷最近不是要娶媳妇了?这是份钱。”
吕嬷嬷一惊,不知道这位刚认识几日的大奶奶,怎么知道这事的,这么了解她的底细,正要设法盘问,见珊瑚进来道:“小姐,开斋了。”
秦苏“喔”了一声,站起来走到外间,见饭案摆着酱豆腐、豆腐皮、豆腐包子、红枣梗米粥,坐下来慢慢吃,忽见珊瑚俯下来,在她耳边低低道:“小姐,外面锦衣卫封门了,我去拿饭盒,锦衣卫都要打开瞧瞧哩,那气势吓死个人。”说着,缩了缩脖子。
秦苏嘿然道:“替代品来了。”说着,捡起一块豆腐皮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屋子的丫头婆子都不知道她说的什么,面面相觑。
“走吧,既然不让出去,我去瞧瞧院子里的其他人。”秦苏披了一件素锦银边的白色披风,带着芍药出了门。
女院里此时只剩下了几家官眷,都是因为其他事情不得不留在这里,幸得她们皆年老妇人,身边也无妙龄少女,因此倒也不十分担忧,此时正聚在陈阁老夫人李氏禅房闲谈,见秦苏来了,忙让座。
众人见其一身素服,容貌端丽,举止仪态皆少女,都暗暗担忧,李氏率先开口道:“周家的,不知你是不是听说那煞神……”她年五十岁左右,穿一身回纹寿字符赭黄衫,满头白发,面带忧色。
“是啊,吓死我了。”另外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附和道。
“正是哩,没想到这佛门圣地……”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却谁也没人提那“鬼”是“先皇”,只以“煞神”称之。
秦苏端着茶,抿着嘴道:“我亦是妇人了,煞神似乎只祸害黄花少女。”
“那可不一定。”李氏摆了摆手道:“这京都谁不知你名号,大家都夸你贞淑贤良,未嫁守寡,既然人知道,鬼说不定……”说了半截,忽然觉得有些不详,顿时住口道;“总之还是小心为好。”
秦苏脸色微黯,沉默许久,长叹了口气道:“哪里是贤淑,都是逼的。”
这话一出口,众人对望一眼,眸光烁烁地望着秦苏,李氏先开口道:“听说你家太太是……”
“是继母。”秦苏放下茶盏,苦笑道:“我这亲事是亡母生前订下的,她自然违背不得,可是若是按照她的亲事,怕要流落到下作里去,所以还不如直接嫁到周家守寡呢。”说着,低下了头,闭上了眼。
这话出口,室内人人变色,一时鸦雀无声。
大家族的勾心斗角是十分寻常之事,只是能这么直落落地当众说出,却十分有些……诡异,何况对方还是以贤良出名的秦苏,纵然嫡母有万般不是,也没有小辈当众数落长辈的道理,几个妇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皆默默无言。
李氏到底年纪大一些,看着秦苏那孤立无援的神情,忖度半晌,忽然醒悟,颤声道:“难不成……难不成……”
“是这样的。”秦苏一脸凄然,看了看苏氏,又望了望王氏,最后怔怔地望着李氏,一滴眼泪落了下来道:“这个时候到相国寺送葬,是母亲的主意,母亲说,苏家书香门第,礼仪传家,不如此不彰显妇德风范。”说着,闭上了眼,眼泪蜿蜒而下,在她如玉的面上流下蜿蜒的痕迹。
“太狠了吧!”一妇人愤愤道:“大家子勾心斗角也罢了,可也没得把人往虎口里送,别忘了,那煞神可是……”说着,捂住了嘴,眼眸露出惊恐之色,望向了窗外。
屋子外面零星地飘起了细雨,不远处传来寺庙打钟的声音,悠远而富有禅意,院子里花枝烂漫,露出姹紫嫣红的春意,若是没有这鬼杀之事,这禅院自是赏心悦目,只可惜主仆无心欣赏,只是默默走在青石路上。
“小姐……”芍药眼见左右没有外人,蹙了蹙眉,她自幼陪着秦苏长大,知道这位大小姐在秦府绝不吃亏,与嫡母宅斗多年,秦夫人多半有苦说不出。
这次守贞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连同去相国寺也是她自行请命,秦夫人见她自行寻死,也乐见其成,所以芍药见秦苏对着几个外人居然是“嫡母所逼”,不由诧异,问道:“这次送葬,明明是您自己要求的,怎么说是太太的意思呢?”
秦苏不答,仰望天空,细细的雨,依然一轮弯月。
她的面上浮出诡异的笑容,吐出两个字:“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