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鼻子里出冷气,眉毛微扬:“若不是她说自己老实头儿,我倒也不会说什么,可是屋子里唯有她最有心机,却自己说老实,然后说学不来那些道道,我就看不过这种矫情去。”
“白莲花。”秦苏忽然开口。
因为她一直合着眼,大家以为她睡着了,见她忽然开口,都怔怔地看着她。
“小姐说什么?”方嬷嬷也没反应过来。
“白莲花。”秦苏靠着床榻的椅背上,口里喃喃:“蓝玉说的那种女子,叫白莲花。”
蓝玉见秦苏支持自己的说法,也不再争,闭了口。
芍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发了半天怔,走了出去,忽然又走回来,对蓝玉道:“蓝玉姐,我……是不是屋子里最傻的?”
蓝玉毫不犹豫地点头。
芍药“喂”了一声,咬着嘴唇,出去了。
方嬷嬷瞥了蓝玉一眼道:“你这丫头今儿吃呛药了?咋见谁咬谁?”
蓝玉竟然翻了白眼,也跟着出去了。
方嬷嬷吃了个憋,气道:“这些小蹄子越发没大没小了,小姐,看你把她们给惯得!都皮痒痒了,找个时间吊起来打一顿才是!”
秦苏嘿了一声,忽然睁开眼,问:“你说大小姐算白莲花吗?”
方嬷嬷怔了怔,回道:“妥妥的是啊,假正经的很,那里像我们小姐半分好?不说别的,你们两个并称京都双珠,展大人对她连正眼也不瞧,对小姐真是……咳咳。”
秦苏翻白眼:“你胆儿肥了?”
方嬷嬷举起双手,哀声道:“展大人已经不在京城了,小姐,他去前线了,我说这个,可没什么关系了的。”
秦苏不吱声了,伸了伸胳膊,爬到床上,捂耳朵,睡觉。
方嬷嬷一边给秦苏掖被子,一边叹气:“今儿大小姐,二奶奶来,明显是老太太的指派,说不得是姑太太的意思,我以为小姐会跟我商量他们下一步,结果小姐却说起了大丫头,那意思还颇有赞许之意,也不知大丫头哪里动了小姐的心肠,别人看不出,我倒是能看出小姐有些伤怀,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担子这么沉,也不想着向外推一推,偏生要一个人撑起来……”
说到最后,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一下把帷幕放了下来。
空气里焚了安神香,杂合着鹅黄香,有一种甘甜的宁静。在这么一瞬间里,方嬷嬷忽然看透了秦苏的心——
“独自行走在地狱之路,你,是我唯一所见的美好,舍不得毁坏,便只能彻底放手。”
方嬷嬷忽然就懂了,眼泪哗啦流下来。
第二日,秦苏一早起来梳妆,珊瑚病了,方嬷嬷好像也不大好,只有芍药与蓝玉忙活。
芍药给秦苏挽了个堕马髻,又要给秦苏上妆,秦苏摆手:“家常不用,擦点珍珠霜就行了。”
芍药点了点头,给秦苏细细地匀脸,忽然见秦苏眼睛也有些红肿,问道:“小姐怎么了?昨儿可是着了困?现在眼睛还有点红。”
秦苏没吱声,一会儿问:“方嬷嬷这老货怎么了?”
蓝玉与方嬷嬷一个房间,回道:“昨儿一个人坐在床上流泪,也不知怎么了,一个劲感慨,跟撞客了似的。”
“撞客?”芍药奇道,她小孩脾气,昨儿气蓝玉,今儿就没事人似的。
“就是鬼附身。”蓝玉阴沉着脸道:“一把年纪了,对月亮唱词,不是鬼附身是什么?”
秦苏听到这话,站起来想向外走,可惜芍药的嘴快,已经问出来:“咦,对着月光唱词?什么词?”
“只愿君心似我心,一片冰心在玉壶之类的。”蓝玉说起这个的时候,扶着额头:“小姐,赶紧找个道士,给方嬷嬷治治吧,我瞧着这老太婆是魔怔了,弄得我一宿也没睡好。”
秦苏笑而不应,只吩咐:“别胡沁了,赶紧跟我去梅花厅是正经。”
……
秦苏与蓝玉默默走在去梅花厅的路上,过了花园的滴水桥时候,秋日黄花落,飘零的叶子落入桥下的叶子,在水上晃晃悠悠地飘动着。
“小姐。”蓝玉在背后开口。
秦苏没有回头,款款向前走去。
“她们必定是不安好心的。”蓝玉又加了一句。
秦苏“嗯”了一声,却也没停下脚步。
“然而小姐却似乎不在乎,是让方嬷嬷做了防备吗?”蓝玉咬着嘴唇。
秦苏一怔,回头,见少女的头发被风吹得瑟瑟,露出一双倔强的眸子来。
她忽然有点明白蓝玉为啥左性了,这丫头吃方嬷嬷的醋了!于是抿嘴笑道:“若是有,我必然跟方嬷嬷和你一起商量的,是真的没有。”
蓝玉明显吁了口气,却很快问道:“那小姐倒也沉得住气。”
秦苏咧了咧嘴,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这是周家的花苑,走过去便是人多之处,到处都是来往的丫头婆子,见到秦苏,远远地站住了,点头哈腰请安:“大奶奶。”
那可是传说中舌战金銮殿,把大老爷都撸下马的大奶奶!
这个世界,强者不一定会赢得敬意,可是一定会赢得服气!
秦苏仿佛浑不在意,只清清淡淡地点头,蓝玉看了一会儿,眼瞅着无人之处,道:“小姐似乎变了些。”
秦苏脚步一滞,回头。
阳光万丈,蓝天白云,映着那张绝色的脸,别人眼里,这样的美是恣肆的,可是只有很近的人才能看出,秦苏比先前收敛了许多,从前那股子肆无忌惮大杀四方的劲儿似乎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看不透的敛,而且她明显瘦了,从前圆润的下巴露出尖尖的下颌,那双眼睛显得越发大了,看得让人心疼。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蓝玉怔怔地站在那里,她其实有许多话要说,比如提醒小姐小心今日的第二个陷阱,比如周府的招数只能会更厉害,不会退化之类的云云,可是此时此刻,她只有瞬间恍惚里的心疼,从干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乎……似乎是从春儿的事情开始?
又或者更早,在小姐中了周清诡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