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政府革命军事委员会调查组说到就到了。这天,曾世雄、谭天木、蒋锋、郑天佐等带领干部、战士列队在操场上,隆重迎接客人。
两辆美制越野车拖着黄尘开进了操场上,停在众人面前。孙俊杰穿着军装,载着白手套,派头十足地下了车。跟着下车的是廖开田,还一个记者,一个秘书和两个警卫员。
曾世雄、谭天木等人热情上前握手。
曾世雄说:“欢迎国民政府和军委调查组,欢迎孙组长。”
谭天木也说:“欢迎,欢迎。”
郑天佐上前一面说:“欢迎孙组长。”一面上前握手,但孙俊杰架子大,只和曾世雄、谭天木握一下手,眼睛根本不看他。
孙俊杰指着廖开田说:“这是第五战区李主席的代表廖副组长,廖开田司令,李主席的大红人。”
廖开田与曾世雄、谭天木握手。
郑天佐忙去和廖开田握手,廖开田见孙俊杰没理他,也没有理他。
孙俊杰、廖开田看着一群衣衫破旧的新四军官兵。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挺阔的军装,跨着富有优越感的大步,在曾世雄、谭天木等人的簇拥下,检阅了部队。照像机聚光灯闪个不停。让新四军的土包子们十分好奇。谭天木对此作派嗤之以鼻。
最后众人在曾世雄的带领下走进了会议室。支队中层以上干部十几个人留下来开欢迎会。宾主坐下之后,曾世雄说:“孙组长、廖副组长一行不辞劳苦,辗转数百里,来到我们这个偏僻地方,看望我们新四军指战员,我首先代表新四军江北支队全体官兵,表示热烈地欢迎!”
曾世雄带头鼓掌,大家一阵稀稀落落地掌声。
曾世雄说:“我简单介绍一下,我本人叫曾世雄,是政委;这位是谭天木同志,是支队长。其他人,是我们的中层干部,就不一一介绍,我们还是请孙组长、廖副组长作指示。”
孙俊杰清清喉咙说:“各位,此次我们受蒋委员长、顾司令长官和李主席的派遣,来到贵部,代表国民政府中央军事委员会,看望大家。”
大家再次鼓掌。
孙俊杰说:“同时,我们还负有了解情况,向中央军委汇报之任务。我们要了解的内容,已经通过电话通知过你们了,就不一一说了。总之是希望大家予以理解和配合。”
曾世雄说:“好好好,我们一定很好地配合。”
谭天木说:“孙组长一行来调查,一路走来,应该感受到我们这里环境艰苦,队伍生存发展十分不易。日寇在江北驻有重兵。中央军委有没有考虑给新四军江北支队发一些武器装备,解决一些军饷?”
孙俊杰尴尬地:“这个,关于新四军的装备和军饷,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自有考虑,不在我们这次调查之列。所谓环境艰苦嘛,我倒不甚觉得。沿途走来,山川秀丽,禾稼丰茂,实乃鱼米之乡嘛。比起你们陕北延安,恐怕有天壤之别吧。”
谭天木说:“抗日救国,国共一家,新四军也是中央政府军事委员会领导下的军队,为何在经费待遇上有那么大的差别呢?”
孙俊杰假装糊涂:“有差别吗?我倒没有听说过。不过据我所知,新四军在编制人员方面,从不向国民政府讲实话,使得政府不知道你们究竟有多少人,倘有经费不到位的地方,恐怕不能全怪国民政府,倒要问问你们自己哟。”
“不是我们不讲实话,而是国民政府有些人不愿听实话吧。现在孙组长来我部调查,我们讲了实话之后,能不能解决问题?”
“这个问题还得由上级决定,我们只负责调查情况,不负解决问题之责任。”
曾世雄连忙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解决肚子问题,吃饭去吧。”
大家一起向餐厅走去。
在餐厅里,两个大方桌并在一起,桌上的菜肴虽是乡间土菜,但却十分丰盛。大家坐定,郑天佐倒酒。
曾世雄举杯敬酒:“孙组长,廖副组长一路风尘,十分辛苦,先敬一杯,给二位组长洗尘。”
孙俊杰说:“好,好。”一口喝干。
曾世雄再给廖开田敬酒,廖开田客气了两句,也喝干了。
饮了一会儿酒,说了一些客套话,孙俊杰忽然问道:“我怎么不见蔡虹呢?”
曾世雄说:“蔡虹同志有事去了。”
孙俊杰说:“他在我那里搞了那么多的枪支弹药,我来了也不说声谢谢,敬我一杯酒,而是躲了起来,这也太不够义气了吧。”
谭天木说:“孙组长,实话跟你说啦。蔡虹同志从你那里回来之后,受到军部首长的批评,正在关禁闭呢。”
“嘿嘿,关禁闭啦?”孙俊杰笑了:“看来他行动不自由,我要去看一看他呢。”
“那好。”曾世雄说:“天佐同志,等吃过饭,让孙组长休息一会儿,下午安排一个时间,带孙组长去看看他的老朋友蔡虹同志。”
下午,孙俊杰被郑天佐带到蔡虹的禁闭室,郑天佐欲打开门,让孙俊杰进去。孙俊杰摆摆手,不想进禁闭室。他觉得站在窗外,隔着窗栅和蔡虹说话,自有一种优越感。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孙俊杰假装吃惊道:“哎呀,真不想到,蔡部长为了贵军抢运枪枝,劳苦功高,却落得了这么个下场!我都替你感到委屈。”
蔡虹不卑不亢地说:“我知道,这应该是你老弟的赏赐了。”
“不敢当啊,我只是向委员长汇报了几句,一切还得凭你们军部的安排。”
“你向委员长汇报,还差几个级别吧?但是,你作为破坏国共合作的分裂分子,倒是有相当的级别了。”
孙俊杰反唇相讥:“国共合作?你以为你的行为是有利于国共合作?你们购买枪支,壮大队伍,发展根据地,同我们争地盘,这也叫国共合作?”
蔡虹义正词严:“当前日寇横行半个中国,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华儿女,都要拿起枪,都要拉起队伍,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这是中华民族的呼声,是全国民众的愿望,难道我们共产党人,我们的新四军拿起武器、组织民众,从侵略者手中夺回自己的土地也不对了?”
“这。”孙俊杰一时词穷,想了一想说:“抗日,只有你们共产党人抗日,我们国民党就不抗日?抗日要统一政令,统一军令,才能取得胜利。而要统一政令,统一军令,必须坚持一个党的领导,一个领袖的指挥。你们的所谓抗日,是游而不击,是假抗日,是抢山头、闹分裂。”
“尊敬的国民党团长先生,你们有几十万军队在江西一线,为什么不去打日本人,你们的中央军、桂系在安徽也有几十万人,为什么不东进出击?而处心积虑的算计新四军?如果你们是真抗日。请把队伍拉到抗日前线,打几个漂亮仗,再去把南京城收复回来,我就信服你们。”
“我们国民党人终会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去,这你放心好了。只是不允许象你这种违反军纪的行为。我看哪,大道理别说了,适时务者为俊杰,你还关心一下你自己的处境吧?象你这样思想激进,不听号令,你今后还会要犯错误的,禁闭室是有你蹲的。怎么样,要不要我为你说说情?”
“那就不必麻烦了。托你的关照,我正好在这里休息一下。休息好了之后,我自然就会出去的,你放心好了,这个地方是关不住我的。”
“不要太自信,这禁闭室你愿呆就呆下去吧。”孙俊杰压低声音对蔡虹说:“我这次来,是要把你们的情况调查一下,我走之后,也可能你们整个支队,都该关禁闭了,走着瞧吧。”
蔡虹正告说:“我刚才说过,我只是在这里休息一下,关是关不住我的。不仅是我,就是我们的支队,你们国民党就能关得了?我们只是从大局出发,暂时给顾祝同一点面子罢了。我希望你也要从中华民族的大局出发,从一个中国人的良心出发,在当前民族危亡之际,多做一些为抗日有利的事,不要做那些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招来千秋的骂名。”
孙俊杰自知说不过蔡虹,只好说:“好好好,咱们也不要多抬杠,后会有期。”说着转身离开。
郑天佐重新锁好门,对陈枫说:“好好看着他,说什么话,有什么行动,要向我报告。”
陈枫连连点头。
郑天佐追上去讨好孙俊杰说:“蔡虹太不象话了,一点礼貌都没有。孙组长,请您不要见怪啊。”
孙俊杰得意地笑着说:“我不会见怪他的,我和他是老朋友、老学友、也是老对手啊。”
调查工作正式开始了。孙俊杰、廖开田在曾世雄、谭天木的陪同下,在部队驻地到处转悠。
曾世雄指着一排简易的草屋说,这就是我们的营房。
孙俊杰问:“下雨天漏不漏雨?”
“漏是要漏一点的,草屋嘛。”
孙俊杰、廖开田进屋,看到屋里靠墙边一张炕,几十个人睡在一起,十分拥挤。战士们不在屋里。但屋里收拾得很干净。另一面墙边,靠着几十条老式步枪,还有长矛大刀。
孙俊杰看了看问:“就靠这个打鬼子?”
“是呀,不靠它靠什么?上级不发,我们也没钱买。”谭天木说。
孙俊杰怕谭天木又转到要武器装备的话题,只好走开了。临行,他对身边的记者说:“用照像机把它拍下来。”
孙俊杰、廖开田来到支队办公室,翻看支队干部战士花名册。
孙俊杰问:“有多少人?”
郑天佐说:“六百七十八个人。”
孙俊杰对秘书说:“把这个花名册抄下来带回去。”
孙俊杰、廖开田来到伙房,他看到炊事员正在做饭。孙俊杰揭开一个大铁锅盖,看到里面是野菜、红薯和大米在一起煮成的菜饭。
孙俊杰问:“吃的什么菜?”
曾世雄说:“没有菜,放一点儿盐,就行了,既是饭又是菜。”
孙俊杰显然有些感动,他说:“你们的生活确实很艰苦。”
曾世雄说:“是啊,虽然艰苦,但是为了抗日,大家的情绪还很高涨的。”
孙俊杰吩咐记者:“把新四军吃的东西拍下来。”
记者不停地拍照。
孙俊杰感慨地说:“国军要向新四军学习。”
郑天佐连忙奉承:“我们也要向国军学习。”
孙俊杰看了看郑天佐,对他的奉承并不感兴趣。
孙俊杰对曾世雄说:“政委,何必这样辛苦,干脆把弟兄们带到我们那边去吧。”
谭天木接上去说:“孙组长如果同情我们,就派人送一些吃的来。”
孙俊杰说:“这个我做不了主。”
晚上,孙俊杰和廖开田被分别安排房间住下。几个新四军战士又是打扫,又是铺床叠被,好一阵地忙。
孙俊杰被曾世雄、谭天木带进房间。
曾世雄说:“条件简陋,实在对不起呀。”
孙俊杰双手一摊说:“入乡随俗吧。”
随便聊了几句,曾世雄说:“孙组长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曾世雄和谭天木走后,孙俊杰看看环境,大发感慨:“新四军,共产党,不容易呀,处在日本人和我军的包围之中,老百姓也不买帐。在这个地方,别说发展,就是吃饭穿衣问题也很难解决。我倒要看看,这支队伍能撑持多久。”
夜里,郑天佐进来,带着一个包裹,放到桌子上,说:“新四军驻地地处偏僻,条件很差,您来一趟不容易。曾政委要我给您拿点菲薄的路费。实在拿不出手,请孙组长收下。”
孙俊杰假意推辞说:“你们这么困难,这叫人怎么好意思?”
“不成敬意,不成敬意。”郑天佐转身走了。
孙俊杰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是几根金条,他意味深长地笑了。
几天之后,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组对新四军江北支队的调查工作结束了。
操场上,新四军排着整齐的队列欢送调查组离去。孙俊杰、廖开田与曾世雄、谭天木握手告别,双方都很客气。两辆越野车飘着黄尘离去。曾世雄、谭天木和一批中层干部一直站在那里,向远去的小轿车挥手告别。
郑天佐见检查团走了,才转头向曾世雄、谭天木表功说:“我的妈呀,总算把他们应付过去了。”
曾世雄问:“没让他们看出破绽吧?”
“没有,他们没有提出任何问题。”
“你们感觉孙俊杰这个人怎么样?”曾世雄问。
“孙俊杰这个人还算不错的。”
“怎么个不错法?”谭天木问。
“他最后连汇报材料都经过我们过目,问我们同意不同意。”郑天佐说。
曾世雄开心地笑了。
谭天木说:“我看哪,还是几根金条起作用。”
李大春告别新四军回到家里,眼前的情形叫他傻了眼:他的家里房倒屋毁,狼烟腾腾。他在废墟中寻找。发现他的老母亲倒在地上,满头是血。李大春急忙冲向前扶起母亲:“娘,娘。”他摇动着母亲,但是母亲已经死了。
李大春扑到母亲身上大哭起来:“娘,这是怎么回事呀?”
这时乡亲们走过来,有的劝李大春节哀,有的陪着一起流眼泪。
一位老大爷对李大春说:“大春哪,你娘已经遇害了,还是为老人家安排后事吧。”
李大春问是怎么回事?老大爷说:“还不是洋鬼子和黑头鬼子吗?听说你参加了新四军,还端了鬼子炮楼,杀死了他们十几个人。他们为了报复,打听到这是你的家,就来抓你。没抓着,抢了你家的东西,放火烧了你家房子。你娘不让,他们就把你娘打死了。”
李大春一听,咬牙切齿,从废墟中拾起一把菜刀,就要去和鬼子拚命。
众乡亲们拦住他。老大爷说:“大春哪,你这样去不是送死吗?要和鬼子斗,不能这样蛮干。”
李大春伤心地抱头痛哭。
山边,李大春为母亲安葬完毕,在坟前烧着纸钱。李大春对着母亲的坟茔发誓说:“娘,儿一定要参加新四军,多杀鬼子汉奸,为您报仇。娘,您安息吧。”
几天后,他来到白茅山,找到了新四军政治部。陈枫接待了李大春。李大春一把鼻子一把眼泪地说明参加新四军的原因、意志和决心,但这一切都没有感动陈枫。陈枫根据郑天佐的指示,停止招收新人。李大春没法,只好来找俞珍。俞珍带他去见关在禁闭室的蔡虹。李大春隔着窗口,向蔡虹跪下,哭道:“蔡部长,我要参加新四军,为我娘报仇。请您收下我吧。”
蔡虹问:“怎么回事?”
俞珍把李大哥回去后,家被鬼子伪军烧了,母亲被打死了,鬼子伪军还在抓捕他,他无处可去,要求参加新四军为他母亲报仇的事说了一遍。
蔡虹说:“你应该带他到政治部报名呀。”
“刚才他到了政治部,政治部说,军部有规定,暂时困难,不招收人。他来找我,我看他无家可归,只好把他带到你这里。”
蔡虹生气地说:“政治部简直是死板、教条。小俞,你代我向政委请示一下,鉴于李大春的特殊情况,建议把他留在后勤部。”
李大春连忙说:“谢谢蔡部长。”
蔡虹又对俞珍说:“请示政委后,你就带他去见郑云泽同志,让他为李大春安排工作。”
俞珍带着李大春去了。
曾世雄破例接收了李大春,俞珍为李大春办好了一切手续,李大春从此成为一名新四军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