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兰煞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所以他手下的人只守在院门外,未听着里面打斗的动静,见房中烛光已熄,其中一个男子还偷笑了起来,跟身边的同伴说:“大人总算开了窍了,以前见他不管男人女人都下不了手,别人还传他是公公呢!现在怎么着,咱们家大人一次头就俩!”说着还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
那所谓的别人,自然指的是别的煞主门下。
摘星楼超高的实力是内部激烈的竞争给养出来的。楼主以下七煞分赤橙黄碧青兰玄,每位煞主名下领十三杀,十三杀之下又有数十低等杀手,七煞便是像是大宗门内的七个小分支小派系,彼此之间为了楼内的资源互相较劲儿。入了楼主青眼的,得的资源更多,完成任务的等级越多,得的赏赐自然更好。七煞门人之间彼此看不过眼那就更是顺理成章。
上一任兰煞在任务中受伤而死,这一任兰煞继位不过短短三年,根基资历比起别的煞主自然要差一些,好在天资不凡,武功高过他的心没他狠,心比他狠的武功又不如他,加上他心高气傲,除了楼主,谁都瞧不上,谁都敢打脸。三年间,可以说是竖敌无数,连带着他的属下日子过的也艰难。
这回玄煞叛出,七煞之中又多了一个煞主的空位,楼中自会有一番明争暗斗。自摘星楼成立以来,除了杀人,他们还没接过直接参与国与国交战的大事中。原本最为楼主器重的玄煞失踪,这任务落在了兰煞身上,对他们来说,也是一场大际遇。青州城实际已落入掌中,只等到北戎王子带兵从苍岚山谷出发,一直南下,夺取了燕北九州,打到大盛国都,逼着大盛的皇帝签了和约,摘星楼在西北一境的地位便牢不可破,势力也可以直接从西凉延伸到北戎和沙罗十三部甚至罗刹国,兰煞作为第一功臣,看楼中还有哪个人敢对他们说半句不敬的话。
冰轮东移,月影朦胧,到了下半夜,兰煞的后窗被人轻轻推开,两个身影形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
七星阁有一种秘法,用在拷问秘密时无往而不利。只是这种法子极耗真元,无心是七星阁中~出类拔萃的弟子,手法也是专门练过的。对付兰煞这种以杀人为生的杀手,击破他的心理屏障,让他的理智崩溃其实并不是多难的法子。
只是问完话之后,无心固然需要调息个大半夜,兰煞却是差不多成了个废人。
算算时间差不多,二人并没要兰煞的命,直接借着浓重夜色的掩护离开了院落,向着事先约定好的地方走去。兰煞最起码还会昏迷两天,等醒过来,什么事都记不得了,这还算不得什么,人的心智也会倒退回五六岁的孩童。
“原来南华宗修佛的弟子下手也可以这么狠。”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全程“观赏”无心行刑讯问的明殊还是觉得心有余悸,后背汗毛都炸开了。
“佛家也有怒目金刚相,也有袪妖除魔手段。”无心冷冷回应道,“这人双手不知沾了多少血腥,长的一副汉人样,还不是个为虎作伥的****?是佛也度不回的魔物。若非怕早早惊动旁人,要我说,不如了结了他,好让他早些轮回投胎,下辈子或许还有一点机会抬了人胎重新做人。”
明殊:……呵呵。
兰煞所住的院子靠近官厅外墙,不一会儿,明殊和无心便见到了早已换过装束,大气也不敢出藏在屋檐下的海丽。
“下来吧,这儿挺安全。”明殊对她招了招手。
这儿有兰煞坐镇,自然没有多少巡卫,摘星楼的杀手们都藏在重点人物的四周,自家的大本营反而成了灯下黑。
海丽看着她们,脸上既有渴望又有退缩,张了张嘴,那句话在唇边滚了几滚,到底还是没问出来。
明殊眯着眼对她一笑:“放心吧,闻将军还活着呢。”
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就像被戳破的气泡一样,咻的一声走了空,海丽明显松了口气,脸上也添了几分光彩。
“只是要救人出来只怕不易。”明殊对她摇了摇手道,“那里三道关卡,摘星楼七位高手看管着,更别提外圈还有多少兵士衙役,围得跟铁桶一样,连苍蝇只怕也飞不进一只。”
眼见着海丽目中光华黯淡,无心手指一翻,亮出手中泛着幽蓝之色的牌子:“不过咱们有了这个!”
“兰煞令?!”摘星楼的前玄煞大人吃了一惊,接过除了色泽不同,形制与自己的玄煞令一模一样的东西哑然失声。她们原本的计划是分明故意被抓进府衙,各施手段潜入府中,等熬到夜里再相会,总归三人出动,能有一人潜入就算成功。现在三人齐聚,她还在想她们三人运气都不错,但明殊和无心能把兰煞令摸出来,这运气已经不能单纯用好来说了。
兰煞那小子心狠手辣,为人自负高傲,武功内力在七煞之中都列前茅,且身边还有十三杀护卫,要能从他手里把兰煞令弄来还能不惊动这些高手,光这本事,她就得甘拜下风。
“我有个主意。”黑夜中,明殊的眼睛闪闪发光。
知府衙门的后花园里,游廊上挑着灯,假山和花木每隔一段距离都挂了灯笼,将花园每处角落都映亮。光线并不强烈,也绝不会刺眼,但该照着的地方都不会忽略,每晚不知道要消耗掉多少灯油蜡烛。
花园的正中是一弯人造的小池塘,塘上架着九曲木桥,蜿蜒伸入池塘中央。在池塘中央建着一座三层木楼,楼分八角,曲角飞檐,檐下挂着铜铃,西北风一吹,铃声清灵,穿过池上水气,能传出很远。
这儿离主宅有一定距离,视野空旷,却又成一处绝地。池塘里碧水涟涟,留着数枝残荷随风摇曳,池底淤泥之中还藏着藕节,只是谁也想不到要挖它们出来吃。在碧水黑夜的掩盖下,泥中深~插的陷阱若非提前告知,只怕谁也看不出来。削尖的竹枪倒插在淤泥里,围着这风雅的小楼布得密密麻麻,只要从楼中或是桥上落下,便会被扎成筛子,化为这池底的肥料。
池塘外围巡逻的是普通的士兵和知府衙门里当值的差役,当见到两个身着蓝色劲装的蒙面人,押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异族女子过来时,他们也只是向这二人腰间悬挂的铭牌上看了一眼,便默默让开了道路。
楼分三层,每层都有摘星楼的高手守卫。
被拦下时,为首的蓝衣人只是将手中兰煞令一举,沉声道:“奉大人命,押叛徒见那人一面。”
守门的正是原先玄煞手下十三杀之一,只一眼,便认出被两个蓝衣人夹在中间的那名女子,正是失踪不见的前煞主达古乌丽托赫托托。
杀手是独来独往的职业,虽然摘星楼组织严密,但大多数时候,他们还是习惯于一个人或是与相熟的伙伴一道行动。除了上司和几个不能招惹的对象,他们对同门的印象淡薄,关系如水,甚至到了只认令不认人的地步。
所以守门的也只是略迟疑了片刻,便让开了门。
原玄煞的属下以为她们是兰煞的人,而兰煞的属下以为她们原本是玄煞的人,竟没一个人想到细问一下。拾阶而上,几道审视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掠过,都只停留在了那个注定不会有好下场的前玄煞大人身上。
行至顶层,她们看见了一间紧闭门扉的屋子,从里头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声音。
叽哩咕噜,呜哩哇啦,一大串鸟语,明殊与无心只能面面相觑。
海丽却是一大串鸟语回敬了回去。你来我往,那声音又快又急,似是无数滚珠撞动拨弦。海丽的语气中带着高傲和不屑,门里传来的声音则是愤怒与懊恨,怎么听着都像是在吵架。
果然,来往没几个回合,那扇紧闭的门被人打开,从里面露出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达古乌丽托赫托托!”
哦,这句话她们能听懂,似乎是海丽的西凉名字。
开门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瘦高男子,鹰鼻深目,唇上戴着一排小金环,长得不能算丑,但怎么看怎么别扭。他的眼珠是青灰色的,头发微卷,色泽浅淡,是个百分百的胡人。
在他打开大门看见海丽的那一瞬间,明殊看到了他眼底的动摇,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痛苦,但转眼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戾狠毒之气。
他将视线从海丽身上移开,在无心举起的兰煞令上看了两眼,突然双眉一蹙,叽哩咕噜问了一串话。
明殊和无心:……鬼知道他在说什么,要我们如何做答?
海丽与这人靠得极近,就在他将注意力放在后头那两人身上时,面色憔悴的海丽突然出手,快逾闪电般一拳捣在那人身上。海丽的内力虽然只恢复了七八成,但曾是摘星楼杀手头领之一的高手,别说身上剩了七八成的功力,就算只留下一半,也绝非常人能扛得过去的。
柔软的小腹被一记重拳突袭,那男人连声音都没发出,就痛苦地蜷成了一团,还没等他缓过劲来,无心上前半步,手起掌落,干净利索地把人劈晕了。
明殊单手提起晕倒的那人,三人一起走进屋,将门给带上了。
掀起低垂的落地罩,她们看见了闻怀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