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沉睡的青州城打了个哈欠,渐渐醒了过来。
城中气氛紧张归紧张,日子还是正常要过。街边不少店铺都关闭了,但买吃食和日用杂货的店不会关。晨曦中,白色的雾气夹着麦香将有些脏乱的街道蒙上轻轻一层细雾。巡了一夜的巡兵与来换班的巡兵队交接后,打个哈欠回去休息,顺便在经过早点铺子时丢下一两个铜板买几个热腾腾的馒头填肚子。
知府衙门早早便开了,几个衙役沉默地拎着水桶洒扫地面,擦拭门框和鸣冤鼓上的落灰。
金光的阳光照在黑底金字的“青州府”三个字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一个瘦骨伶仃的小乞儿突然跑过来,往衙役身前丢了一个东西,然后一溜烟儿地跑了。那东西砸在青石砖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却又有点诡异的声音。
“当……”
这是什么?还在打哈欠的年青衙役从地上将那黑乎乎的玩意儿拾起来,看着似木非木,似金非金的,东西不大,不过拇指大小,入手挺沉,上头精刻的兽首狰狞,背面是个鬼门,雕刻精细,仿佛下一瞬就会有无数鬼魂从里头爬出来一样。那衙役被这阴森诡秘的小牌子吓了一跳,手一抖,那吓人的鬼东西又落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怎么了这是?”年轻大些的中年衙役走过来,俯身将玄煞令拾起来,入眼这么一看,眼色也有些变了。
“太吓人了这玩意儿!”年轻衙役的困意全消,“王叔快把这东西扔了吧,看着怎么这么邪性呢!”
“这是哪儿来的?”中年衙役并没有将手中的玄煞令扔了,而是一脸严肃地问道。
“这不,就一个小叫花子扔过来的,破衣烂衫,全身没二两肉,能扔什么好玩意儿过来。”
“这东西不像是个凡物。”到底年岁长了许多,见识也比这年轻人多的多。这东西先别看上头刻着的是什么,单就这材质就不得了。这么沉,却又有明显木纹,指不定是个千年的阴沉木,光这一小块木料,就值老鼻子钱了!
“我得拿去给大人看!”中年衙役袖了木牌,转身就向后衙走。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只是过了一个时辰,青州府衙里涌~出无数衙役兵丁来,个个凶神恶煞一样满街搜寻,但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要搜什么。过了半天的功夫,那个往衙门口扔东西的小乞儿在西街的粥铺外头被人找到,带进了衙门。青州府同知泰如春亲自来审他。
“就是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姐姐给我的,还给了我十个铜子,让我扔在衙门口。”那小乞丐眼神不大好,看人总斜着一只眼,面黄肌瘦,也不知多久没吃饱饭了。泰如春问过负责那片的衙役,知道这乞儿在青州城里要饭已经三四年了,脑子不大好使,不识字也看不清东西,不会有什么问题。当真就是为了十个铜板送个东西,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费了半天劲却一无所获,泰同知心里憋了一肚子气,但更多的还是恐慌。
站在他身后一个穿蓝衣的年轻人手里摇着一把扇子,对他摇摇头。泰同知手一挥,让人把小乞儿带下去。
“兰先生有何高见?”
那蓝衣人拿扇子遮着半张脸,细声细气地说:“放了,派人跟着,看看后头还有没有人跟他联系。”
“一个小乞儿而已。”泰如春皱皱眉头,暗道便是悄没声儿弄死一扔就完了,还要派人盯着做什么?难不成~人家还会再用他不成?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再让这乞儿送东西?”蓝衣人轻言曼语道,“她以前就做过乞儿,对他们有特殊的感情。”说着,他竟然咯咯笑起来,“特别是这种一看就特别好欺负的小子,说不定她为了多给几个子儿,还会找他呢。”
这蓝衣人的身份不俗,泰如春受命与他们合作,在大军进入青州之前,他还有很多事情要依仗这些手段高深的江湖人,所以泰大人虽然心中不满,但也还是听着他的话,让人将小乞儿放了,并暗中跟随监视。
府衙外头,远远盯着的明殊低声问海丽:“那孩子不会有事吧,他们真能放他出来?”
海丽微微一笑:“放心吧,过来的既然是兰煞,他就不会让里头的人杀了那孩子。要知道,他也是乞儿出身,被个老乞丐养大的,绝不会许旁人动那乞儿。”
正说着话,就见衙门旁的角门开了一条缝儿,那小乞儿被人一脚踢出来,在地上摸了半天,把散落在地上的十几枚铜板尽数摸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走了。
海丽对她使了个眼色,将头上帷帽的长纱放下来,转身离开。
街上的巡兵正在一个个拦人,但凡看见有半点胡人特征的女子,不分老少都拽到一边上了镣。街上的行人惊叫着满地乱窜,不明白官府这是怎么了。也有人猜这是官府在拿鞑子奸细呢,你没看着凡是被铐上的,长相里都有那么一二分胡人的影子。脑洞再大点儿的,甚至开始猜测这场突如其来的时疫该不会是鞑子的阴谋,由奸细散布进城的吧!
这样想想,居然很有道理呢!
但再有道理,被士兵拦下,非要看人女眷长相这种事也是十分让人接受不能的。
不过一会的工夫,街上散的散,跑的跑,全都各回各家,关门闭户不出来了。
也亏海丽闪得快闪得早,不然十之八~九得被人拦下。明殊嘴角微挑,在桌上扔下一角碎银,正了正帷帽,带着无心站起来走人。
“你们站住!”果不其然,她们被人拦下。
“你,把帽子摘了!”
明殊站着没动,身边的无心默然踏前半步,拦在她的前头。
“快点,摘帽子,城中进了奸细,府君有令,全城搜查!”
“怎么?奸细是个女子?”明殊开了口,将头纱微微撩起一些,露出一点白~皙的下巴。
那衙役眼睛都快钻到明殊的面纱里了,但面前这女子身上似乎有股子迫人的气势,一看就与他见过的那些小门小户家的姑娘不一样。他清了清嗓子,态度变得和软了一些:“姑娘,在下职责在身,但为了城中安全,府君有令,所有女子都要盘查,请别为难我们。”说着话,他的同伴正好也走过来与他汇合。
“这可真麻烦,我~日前不小心吃差了东西,容貌有损。”明殊叹着气,将遮住头脸的帷帽摘了下来。
明眸皓齿,肤白唇朱,哪有半点受损的样子?特别是一双眼睛,点漆也似的,竟像是闪动着点点绿光,看着有些诡异,却又出奇的有魅惑感。你说她是胡人吧,五官分明是汉人样子,但说她是汉人吧,这周身的气派和特别的气质,以及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睛,总觉得有鬼。
迷惑也只是一瞬的工夫,那衙役到底是经过事的,微怔一下也就回过神来。这女子相貌出众,肤白眼绿,看着就是胡汉混血,与上头交待的很像嘛。
就是她了。
衙役手中铁链一抖,“哗啦啦”一声响,已经套上了明殊的脖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做什么?”目标身边相貌普通的女子柳眉倒竖,上来就与他们抢铁链,“我家小姐好好出来喝茶,你们凭什么拿人?”
“凭什么?任她长这模样!”那衙役一声吼,“小娘子休要防碍我们公务,否则将你当作同党一道儿拿下!”
“拿下就拿下,我断不会丢下小姐一个人!”
“傻丫头,你快回去告诉哥哥,让他具贴给知府大人,救我出去!”被铁链锁着的少女一个劲儿给侍女递眼色,让她快走,但那个有点痴的侍女就是不肯走。
俩衙役使了个眼色,二话不说,铁链一抖,将两人都拿下了。想让人回去通风报信儿?门都没有!
明殊和无心两人被铁链锁了,嘤嘤嘤着被送进了府衙的大牢里。牢里已经被关进去十一二个身带胡人血统的女子,有十三四的小姑娘,还有四五十的老妪,一屋子女人,有哭的有骂的,别提多热闹了。
进来的女人越来越多,但放出去的也多。被抓进府衙的女子家里人带着户纸和里长邻居们的具保来府衙领人,经过府衙的确认,才出个条子将人交家人带走。明殊和无心缩在最角落,看得极清楚。这里头的女子有不少是带着胡人血统的,但也有不少是明显故意抓进来讹家里人钱的。这样的女孩子多半衣妆齐整,眉清目秀,只是身上的首饰簪环在进来时都被人摸了去,且进来时好多都彼此认识。这个是张大户家的女儿,那个是李员外家的姨娘,家人来领的时候不止要出一笔保费,还要另外加银子给看守女牢的牢头当封口费,免得到时候被说出去,大家面子上难看。
明殊和无心两人就慢慢挪到这群女子身边听她们说话,零零碎碎的居然也听到不少青州城的消息。
这些女子是交钱就能出去的,也算是下头衙役们生钱夹带的私活儿,上头的注意力全在抓海丽身上,对这些小事自然就睁只眼闭只眼任他们浑闹去。到了傍晚,牢中的女子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七八人窝在里面没人来领。
外头掌起灯,一个身着蓝衫的年轻人摇着扇子走进了青州府衙的女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