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领头的汉子以为这会是一场一面倒的战斗,不,战斗都说不上,最多不过三息的功夫,他们就能把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放倒在地,教育他们一下花儿为什么这么红,然后把那敢骗主人的贱婢绑上,大家开开心心,得意洋洋地回家去。
理想很完美,现实太骨感。
这的确是一面倒的战斗,不,斗殴。只不过倒的方向跟他初时的设想有了那么点差距。
三息过后,他的一边脸贴在满是尘土,瓦凉瓦凉的青石板地上,另一边脸正在与一只鞋底做亲密接触。一会凉一会热。凉的是那只小牛皮靴的底子,热的是他涌上头部羞耻的血液。
“现在可不可以叫他们停下来了?”站在他上方,拿他脸皮擦靴底的漂亮少年笑眯眯地,特别和气地问。
汉子泪流满面,出门前他还觉得自己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勇士呢,怎么会被街上随便的一个少年一招就撂倒在地上了呢?
他一定是遇到了妖怪!
不过,是不是妖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了脸,回头自己这个护院头子的地位还能保的住吗?或者说,饭碗还能保得住吗?主人前天才跟他说过,要将他引荐给贵人,送他份远大前程的啊!
早知会有今天,刚刚他就应该当自己瞎了眼,别管什么跳舞的胡姬,不过才三十两银子……而已嘛……
其实用不着头儿放话,那些汉子就已经停手了。
没办法,这小少年目标明确冲上来找他们头儿的时候,凡是挡在他路上的都被他一手一个放倒了,剩下的面对着那两个看起来明明年纪不大,身材也不是十分壮硕的青年,居然也是一招就倒……
谁会想到长得这么无害的人一出手就是能倒拉一头牛的怪力啊!
他们不是消极怠工,也不是技不如人,只是……一时大意,想不到对方是怪力男,还是两个……而已嘛。
如果双方打斗激烈,怕殃及池鱼的围观众们早就做了鸟兽散,但此时是一方压着另一方打,还显示出绝对的压倒性的武力,就完全没有危险性还很有趣味性了嘛。
再看到刚刚还耀武扬威的男人转眼被个小小少年踩着脸压在地上,那股子酸爽劲儿就更别提了。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好”字儿,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众人纷纷鼓掌,把那些抓人不成反丢脸的汉子们气得差点儿吐血。
明殊将人放开,亲手扶他起来:“对不住啊,我一动手就不大控制得住,大叔你没事吧!”
有事,事大发了!汉子双目放空,一脸悲愤,一言不发。这少年摆明了要包庇那贱婢,他还有什么话好讲?
“大叔我跟你说,当街抓人影响不好,真的不好。”明殊一本正经地说,“她若不是骗子,你就是欺负弱女子的坏人,她若是骗子,你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你看你说她是骗子,但连个契书都没有,谁信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当街拿人,就算拿回去,你家主人的名声也臭了。不但得不着好,说不定还会被骂。”明殊目光诚挚,表情无辜,上下写满了“我是为你考虑,为你好,才要拦着你,你不用谢我,我就是这么崇高伟大”。
那汉子本来被她踩了脸,头脑还在混乱,如今被她这样一忽悠,只觉得脑子成了一团浆糊,更反应不过来了。
“看你们身上的穿戴和出行的阵仗,就知道你们家主人一定有钱又有权,有钱又有权的人家里一定也有很多美人。”明殊指了指还靠在哈少良怀里,但表情已经裂成渣,蠢蠢张着嘴半天也收不回下巴的某个美人,“就是这种货色,又是那样一种性格,你家主人真能放在心里?”
那汉子茫然地看着那个挑起事端的胡姬,茫然地顺着明殊的话摇了摇头。
“对嘛,退一步海阔天空,正好,她偷了我兄弟的钱,我只想趁着没外人看着的时候好好教训她一下。”说着,还配合着语气中的狰狞捏了捏手指,“怎么样,就这么算了,你们走你们的,我们走我们的,嗯?”
“哦!”等那汉子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领着十几个同样茫然又狼狈的同伴走出了小镇。
在镇子上兜了好几圈,才把那些热情围观群众甩干净,贵喜出马补好了食材,四个人带着双手被绑了个漂亮蝴蝶结的胡姬来到了镇子外头一处荒废的山神庙里。
无时无刻不勤快的贵喜把破败的山神庙打扫了个干净,又不知从哪里摸了三支线香供在供桌前,然后从供桌下找着几个蒲团拿在外头抖落干净,几人便在蒲团上坐着了。
走了这一路,几人对胡姬的异域长相也看习惯了些,总算从中找到了超出凡常的美来。哈少良一双眼睛溜溜的,粘在胡姬深刻的五官和凸凹有致的妖娆身体上,拔都拔不出来。
明殊看不过去,一脚把哈少良踢到庙门外头把风去,然后对胡姬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胡姬碧眼盈盈如水,颇有兴味地在明殊脸上拿眼神勾了个遍,懒懒靠在供桌旁,把被缚的双手抬起来:“就这么绑着问?”
“你又不是自己解不开,不过做个样子,免得被人说。”明殊呵呵一笑,手指在蝴蝶结上一勾,长长的丝带滑落,原来是胡姬束发的发带。
胡姬活动活动手腕,将发带接过来,随手束了散发,笑着说:“小女子名字很长,说了你们也记不住,不过我有个汉人名字很好记,叫海丽。”她对明殊抛了个媚眼儿,甜甜地说,“小哥哥可以叫我小丽,或是丽儿哦!”
那娇嗲甜腻的嗓音,生生逼出了明殊一身的鸡皮疙瘩。
陈石和贵喜并不知道明殊为什么非要把一个麻烦带在身边,一个小贼而已,就算长得漂亮,也应该直接送到里正那里,由他们将人送到官府惩治。对单身女子设堂私审,总觉得不大好的样子呢。
不过兄弟要做的事,他们肯定是要挺的,没错,他们就是这么没有原则的人。
明殊仔细看着面前千娇百媚的胡姬,虽然她的容貌与汉人迥异,让人一眼看着就知道是个异国人,但眉宇间还是留有一丝中原汉人的痕迹。
“你是从西凉来的吗?”
海丽眨了眨眼睛,对明殊一笑,轻启朱唇:“从哪里来的又有什么重要?小女子自入了大盛,便将自己视作大盛人。今天能见着小哥哥,也算是千里有缘一线牵。对了,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有什么人?定亲了没有?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旁观的陈石和把自己当壁花的贵喜瞬间震惊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如此……如此不要脸的女子?
明殊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呢!姑娘你看着怎么也有十八九了吧!从年龄上看,明明我们才更加合适啊!
长的又不比明殊差!
陈石:我还很有力气,会干农活,每亩能打四百斤稻谷。
贵喜:我还很会过日子,浆洗缝补都能干,嫁给我你什么活都不用做了,我直接把媳妇当娘娘供的!
明殊不知道兄弟们心里的纠结和不甘。听了海丽的话也只是微微一笑:“我姓明,离成亲还早,对未来妻子只有一个要求,年纪要比我小!”
贵喜“噗”地一声笑出来。
海丽一脸哀怨地看着他。
“你是西凉来的对不对?”明殊再次问道。
海丽没什么好气地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但你大盛官话说的这样好,若不是你相貌殊异于人,便将你当做大盛土生土长的姑娘也没人会不信。”明殊慢悠悠从怀里摸出两只小小的木牌来,“能不能先告诉我,这两个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海丽见着明殊手里的东西,脸色一变,忙用手去摸腰间。原先藏的妥妥的东西怎么会到了这个少年手中?想来是他拿回钱袋之时……可怕的是她居然毫无感觉。
终有一种终日打雁,今朝被雁反啄了眼的沮丧。
陈石和贵喜两个忙凑近了看那两块牌牌,兄弟这是什么时候搞来的?打哪儿弄来的这个?别说你是从人家姑娘身上摸来的啊!太下流无耻了!
羡慕嫉妒恨。
那两块牌子一块乌黑,一块泛金,有着明显的木纹却入手重沉。黑色的那块不过拇指大小,一面浮雕狰狞兽首,口衔星辰,反面阴刻着一扇鬼门。虽然尺寸不大,但方寸之间浮雕阴刻却极是传神细致。泛金的那块约有小儿半个巴掌大,上刻虎牙纹,虎首下是清晰的几个大字。
二人心中俱是一震。
虽然他们识字不多,但能看出这牌子分明是大盛军中制式。而且上头虎首威严,如此精雕细刻,清润发亮,怎么看都是块很了不得的东西。
“青州军的传令虎牙符,西凉摘星楼七煞中的玄煞令。海丽姑娘,您就没什么要对我说?”明殊微微眯起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