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才的变故,整个蒋府显的有点儿乱,各处点起了灯笼,也有不少侍卫家仆挨着在每个院子搜查。
虽然得到的消息是刺客已经离开,但谁也没看到刺客是什么时候走的,往哪里走的,万一这刺客还藏在府里头怎么办呢?侍卫家仆们查的尽职尽责,女眷们却并不买账。
这里的女眷们指的自然是蒋家的女主人们。姬妾们哭着喊着要带着心腹丫鬟要去找老爷,这里头自然是有胆小怕事想求保护的,但也有一些是想着借着机会挣出头机会的。一时后宅里乱成一锅粥。蒋惟的正室夫人正是因为烦乎这些姬妾的勾心斗角,索性住在郊外的别庄,若是她在,后宅里也不会乱成这样。哭声、叫喊声、怒骂声,此起彼伏,丫头小子满地乱窜,给明殊和魏冉增加了不少机会。转过一个墙角的功夫,明殊已经换掉了夜行衣,淡绿色的衣裙,乌黑的头发辫成两股垂于胸前,身姿婀娜,面目清秀,看着像是哪位小姐的贴身大丫鬟。魏冉则是穿了件灰色的家仆衣裳,头戴小帽,灰衣灰裤,微躬着身子,跟着小丫头身后,亦步亦趋。
她们夹在混乱的人群里,如鱼游池塘,半点涟漪不现,慢慢接近了前方忽明忽暗的灯笼。
蒋惟心里正烦着,只到身后传来的混乱之声,心中大恚,吩咐身边另一个心腹:“去叫她们闭嘴,还嫌不够乱吗?一个个全赶回屋里去,将门锁上,明日过午再放她们出来。”
那心腹一脸为难:“这……”
那些闹事的女人们大多是蒋惟的宠妾,还有蒋纪蒋彦带出来安置于此的姬妾,对他们来说,都是主人的女人,这边他动了手,明儿说不定一夜枕头风吹过,他就完蛋了。
蒋惟目光一扫,已经明白了下属的顾虑,不由冷笑一声:“不过都是些男人解闷的玩意儿,又不是正经的夫人,你拿我的剑去,谁敢再闹,就地正法。”
他那心腹身子一抖,主人果然没将那些女人当回事,这意思竟是随了他,只要有不听话的,立刻就杀了。
可是这里头还有二老爷三老爷的家眷在……
“我自会去与老二老三说。”蒋惟眉头紧皱,“早就叫他们不要带这么多女人过来,女人多了就是麻烦事儿多。”说完一甩袖子便走了。
那心腹领命,点了几个手下离开。
眼见着前头就是自己今日的居所,那里请摘星楼布置了不少机关陷阱,只要进了里面,外头有二百心腹死士守着,便是再来几个刺客他也无需担心了。
蒋惟向前迈着大步,脸上的神情不自觉地和缓了下来。
突然前方传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蒋惟抬起头,看见一个娇俏的小丫鬟一脸惊惶地向他跑来,一边跑一边回头望,好像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着她。
那丫鬟修眉杏目,体态优美,在银色月华之下仿佛笼上了一层细白轻纱,将七分颜色也衬出十分来。实在是赏心悦目的很。
蒋惟脸上笑意未竟,眼见着她慌慌张张地跑来,一时也没想起让人拦着,而是捻着须面带微笑地问道:“你是哪房的丫头,瞧着有几分眼生。”
那丫鬟怯怯地望他一眼,又赶紧将头低下,喘着气说:“有有有怪人!”
怪人?难不成是刺客?蒋惟的手一顿,身后的侍卫们立刻拔刀抽剑围在他的身前。受惊的漂亮丫鬟也被他们护在了身后。果然,从黑暗中冲出一人来,灰衣灰裤,分明是府中下人的打扮。可是冲出来的气势惊人,手里还提着两把闪着寒光的钢刺。
“保护老爷!”众人一声喊,当先几个人已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和拼死的决心冲了过去。
那丫鬟面无人色,跌跌撞撞向后面躲,几步已到了蒋惟近前。
蒋惟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突然现身的刺客身上,一边指挥身边的侍卫围上他,一边令人去调弩手,一时没有觉察,那丫鬟已经贴到他身边来。
蒋惟见那刺客蒙着脸,两把分水刺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身形缥缈不定,先时只有四个侍卫围着他,呼吸间已经倒地了俩,立刻又有十来个冲上去,将他团团围住。
只是这样一来,蒋惟身边的护卫一下子少了许多,身前还有不少人组成~人墙挡着,可是身侧已经露出了不小的空档。
蒋惟心中一悸,猛地浮现出不好的预感。他一转脸,正见到那容貌清丽的丫鬟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五官,那神情,让他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在哪里见过,就在不久前,就在宣城……不,这样的笑容,在京城他也看过,不过那时隔着竹帘,那人又坐在高头大马上,隔着距离稍有些远。五官虽然有些模糊,但那隐含嘲讽的嘴角和熠熠如星的眼眸已经深深烙在他的心底,这一瞬间,从记忆深处一股脑儿地被翻了出来。
“明殊!”蒋惟瞪圆了眼睛,脑袋“嗡”地一声像是要炸开,“不,不对,你是……魏昭?”
那个他总是放不下心,疑神疑鬼的,突然冒出来的魏冉之子。那个被摘星楼楼主铁口直断是女儿身的魏冉之女,那个他一心想让蒋涵娶进蒋家门,以彻底成为蒋家助力的人。
原来如此!
他的视线投向了被侍卫们重重围住的刺客。
魏昭在此,那里面的人必然就是魏冉了,怪不得如此身手,怪不得能以一敌十,以一敌百。
他还以为自己的檄文奏效,引的魏冉对朝廷生疑,引的魏冉来到宣城,却原来,打从一开始,这两个人就没有信过自己,他们来宣城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杀他。
魏昭竟然就是明殊,明殊居然就是魏昭。
没等他想的更多,一双冰冷的手已经捏住了他的喉骨。冰冷,坚硬,其中压抑着令人恐惧的力量,蒋惟毫不怀疑,只要这只手的主人稍稍用点力气,就能将自己的喉骨捏碎,让自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可是这双手的主人并没有动,她一双妙~目灿如星辰,声音自娇柔婉转的女子声音变成了清朗温润的少年声音。
“蒋大人,还不让人住手吗?”
蒋惟看着那张就算靠近了看也毫无一点瑕疵的脸,平生头一回,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一看主人被制,最靠近蒋惟的护卫想也没想,举刀就冲明殊的头顶劈落。明殊连头也没回,一腿后踢,穿过刀光,正踢在那人的胸前。
惨叫声中,那人身子飞起来,落了一丈多远,胸骨塌陷,口鼻喷血,已经没了气息。
看着明明是个娇弱的女子,竟然这么大的力气,一脚就能踢断人的肋骨,那些侍卫惊的齐齐叫了一声,却是没胆子再来试。
“你们再动一下,我就把他的喉骨捏断。”明殊带着蒋惟转了半圈,将蒋惟的脸对着他的那些护卫们,“不信你们就来试试。”
刚刚见识了明殊那非人的一脚,谁也不敢冒让主人被捏碎喉骨的危险,不止这些侍卫,连围攻魏冉的护卫们也都收了手,只将他们围着,并不敢上前。
后面脚步声远远传来,正是蒋惟刚刚派人去叫的弩手队。
明殊对魏冉使了个眼色。魏冉点了点头,伸手将蒋惟接过来,随手劈晕了他,一手提刺指着蒋惟的咽喉,与明殊快速退走。
“追!”那些侍卫们心惊胆寒,刺客竟然是两人,就在这戒备森严的蒋府里,就在重重护卫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就将蒋惟给劫走了。蒋惟但凡有点闪失,不止他们自己,就连他们家人也都会被蒋纪和蒋彦送去给蒋惟陪葬。
“追上去!”
“赶紧给二老爷和三老爷送信!”
“将城门看紧了,不能让贼人带着老爷出城!”
一时嗡嗡声四起。举着火把赶来的弩队与前方侍卫队会合,数百人如潮水一样刷过蒋府的后宅,冲向胆大的刺客消失的地方。
可是他们的脚程跟魏冉和明殊比起来差的太远,就算魏冉扛着蒋惟这百十多斤的成~人,依旧不妨碍他翻墙爬树。
是的,他们师徒俩身负轻功,走的都不是人走的路,见到墙直接翻过去,遇着假山拦路直接跃过去。追兵可就没这本事,有几个身手不错的还能跟着,大部分人见墙得绕,遇石得绕,不一会就被甩开了。
魏冉扛着蒋惟,跟在明殊身后一路直闯,蒋宅的外院院墙已近在眼前。
“这样出不了城门的。”魏冉叫住了明殊,“这么大动静,有点心眼的一定都赶到城门处堵着了,带着这个累赘,想平安出去不容易。”
明殊想了想:“不如现在就宰了他,带着头颅我们走。”
魏冉摇头:“不行,从宣城到寿春路途遥远,我们的身份已经暴露,只要蒋惟一死,蒋家与我们便是不死不休,沿途定有无数追兵,无数堵截。我有一计,你听听。”
明殊听了魏冉的想法,连连摇头:“不行,不能让你冒此风险。”
“也不算冒险,”魏冉将蒋惟交给她,“我只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好让你趁隙离开。我身边又不是真有这个累赘,想去哪里去不得。你放心,就你师父这本领,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人能抓的住我。”
当年魏冉都能从十万大军中逃出来,潞州这些兵力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去吧去吧,当年师父没能护住你,这回若还护不住你,怎么配做你师父。”魏冉摸了摸她的头,“何况小易将你托付给了我,为师总不能让他失望吧。”
只是这么停一停的工夫,身后追兵已靠近了。
魏冉解下外袍,抬手劈断了身旁一株树,连枝带干包起来,黑暗中,看起来还真点有像个人。他将这假人往身上一扛,也不说什么,直接足尖一点,向另一个方向窜出去。
追兵都是为了救蒋惟,见前方一条黑影背个“人”冲出来,下意识都以为那就是被掳走的蒋惟,俱都掉转方向追着魏冉走开。
明殊站在树影之下咬了咬唇,最后还是扛起蒋惟,谨慎而快速地越墙而出。
她本就力大过人,身后背着个人也并不算什么。反正她也有了不少经验的。只不过当年背着闻怀瑾越城而出是为救人,现在背着蒋惟越城而出是为救已。城门现在一定被重兵把守着,想正面冲出去比较难。青州时,她能找到内应私开城门。可在潞州,她除了还在城中牵制追兵的师父,并没有一人可以伸出援手。
明殊背着蒋惟潜行至一处城墙下。耳中听着远远的马嘶人喊,整个宣城因为绑架蒋惟的事都被吵醒了,整座城都因为魏冉的东游西窜而被搅和得不安。
明殊藏身的这处离居民所住的坊区有些距离。白天是处马市。现在马市里空空荡荡的,只留不少遮雨的简陋木棚,还有满地的碎草料和马粪,气味相当不好闻。
明殊抬头看了看城墙。宣城身为潞州的核心,别的不提,这城墙修的又高又厚实,一点不比青州城差。青砖间都以糯米汁混和铁汁浇灌,刀剑插之不进,墙面光滑,很难找到借力之的地方。
这样的城墙,明殊自己想进出并不难,只是带着蒋惟这么个大活人,再想攀爬城墙实在是很困难。明殊一时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眼见着天边泛起一丝铁灰色,再有不久,便是黎明。天光一亮,自己再无处可藏。那时候蒋惟一现身,魏冉身上背着的是假人一事便露真容,师父的一番苦心也就白费了。
明殊一咬牙,先再点了蒋惟的大~穴,令他昏睡,再找来一条麻绳,将蒋惟紧紧系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