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好大的胆子!”这一刻,皇帝的内心是崩溃的,怒火几乎要将长春~宫烧个透顶。皇帝不是傻~子,虽然陈忠的话只是零零碎碎的一些片断,但也足够让他拼凑起一幅完整的画,拨开蒙在眼前的那块遮羞布,看到真实存在的那个真~相了。
如果卫家心里没鬼,为什么要派人在接走卫明兰的当天纵火将庄子烧毁,还派人在那里守了许久只为除去漏网之鱼?
如果卫家心里没鬼,为什么陈谦只是去查问一些卫家嫡女离开真定之前的状况,就会被杀手接二连三地追杀?
一个是为灭口,两个也是为灭口。
卫家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儿来,只能有一个理由:那就是,送到京城里的那个卫家小姐根本就是个假货。
而真正的沧海遗珠,已经被他们在火里烧成了一把灰。
难怪皇后的面色会这么难看,难怪太后的形容会如此憔悴。
他的一道旨意,催着卫家将姐姐留下的唯一骨血一把火给烧没了!
陈忠信誓旦旦地说过,那庄子上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那个仙女一样的明珠小姐肯定也死了。毕竟人家是个千金小姐,怎么会跟他一样没事夜里在外头晃荡的?更别提那些黑衣人在废墟上守了那么久,就算有带口~活气的,也都被他们灭了。
“我要诛了卫家满门!”皇帝重重地拍在花梨木的桌几上,掌心拍红都不自知。
“凭什么诛?”这几人里,大约也只有皇后能保持冷静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明兰是假的?”
“皇后!”皇帝怒火中烧,“这还要什么证据?陈谦,陈忠,他们说的话都是证据!”
皇后摇了摇头道:“不够。”
因为陈谦无法证明那些追杀他的凶手来自卫家,陈忠更没办法证明那些纵火的黑衣人是卫家养的死士。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能牵扯的上卫家。至于那个丧生于火海的卫明珠,骨头都化成灰了,死人能说出什么来?
他们觉得死掉的卫明珠才是阳羡公主的女儿,有何为凭?有谁能证?这么些年过去,就算当年留下一些痕迹,也早被卫家擦干抹尽了。能追究的,顶多是说他们未将夭亡女儿的名字记上族谱,有欺君之嫌。
但女子早夭或是在定亲出嫁前便意外身故的这种情况,不记入族谱也是很寻常的事。不是多讲究的勋贵大族里,也不乏这样的例子。
不过如果皇帝下决心要查,自然是能查出真~相来,只是这过程想必是要惊天动地一番,太后认错外孙女,皇帝认错外侄女,这样当着天下人被打脸的事真是叫人有苦难言。
“难不成还要叫朕,叫母后当作不知,被这起子小人愚弄?”皇帝双目赤红,负着双手,如笼中困兽般走来走去:“朕对不起阳羡姐姐,对不起……对不起薛驸马。”
一直木然坐着的太后听到儿子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亏欠了女儿那么多,最后竟连滴骨血也保存不住,直叫人拿鱼目混珠,滥竽充数,偏她就轻信了,把只白眼儿狼当心肝肉一样疼了这么些年。真正该疼的人在地下受苦受难,连个逢年祭祀,过节烧纸的人也没有一个。
若她在天有灵,不知道心里有多恨她。
太后捶胸顿足地哭出声来,皇后却反而松了一口气。刚刚听到陈谦陈忠说的话,太后就一直那样面如死灰地坐着,一声儿也不吭。她年岁大了,又是多年的心病,虽然心中早有疑问,但真~相摆在面前,她比所有人受到的冲击都大。
这样渲泄~出来,不致郁结于胸,反倒要好些。
“事已至此,咱们必是要彻查清楚的。”皇后轻轻按住皇帝的手背,“卫家若真的大胆若斯,拿亲女顶替郡主,杀害皇家血脉,自是大罪难容。只是咱们也不能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查,最好是有实证在手,叫卫家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沉吟了片刻,看看太后又看看丈夫,还是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妾倒有一念。那陈忠说,他在山中藏了一月有余,再出山时还能发觉那废墟四周有人逡巡不去,似是在搜查什么。”
“您二位想想,卫家要将整个庄子都烧掉的缘由是什么?”
“灭口?”皇帝说。
“正是。”皇后一拍手,“将卫明珠弄死,还要将她身边伺候她,认识她的人全都灭口,抹去了痕迹,这便是死无对证之意。可是这么久了,为什么卫家还有人在那里搜寻?定是有人逃了出去。”
太后此时哑着嗓子道:“不就是那个叫陈忠的孩子吗?”
皇后摇了摇头说:“那不过是个外乡来的,时间也并不久,庄子上未必便知道有这么一对母子在。便是,他们也不用担心。这样的人,说话谁会信?他又能去说给谁听?能让卫家如此重视,派人在庄子边上守了数月,必定是十分重要的存在。或是卫明珠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或是庄子上的管事……又或者,就是卫明珠本人!”
太后眼睛一亮,整个人都似有了生气,突然一把抓~住儿媳妇的手腕,连声道:“正是,正是!哀家上回不就是说过?那个宣威将军!就是那个救过阿泰的少年,他身上就有那孩子的胎记,长的也像极了阳羡,真的像,真的像啊!”说着她又哭了起来,“一定是上天垂怜,不忍心阳羡和驸马含冤受屈之后,连点骨血都存不住,才让她逃了出来。”太后越想越觉的就是这么回事,“卫家一定有人在追杀她,她才不得以改扮成男装,一直逃到毗邻的中山郡,让她投身到了顾昀的身边!”
皇后原先还觉得不可能,只是这一桩桩一件件太过离奇,现下倒也不那么执着,世事难料,谁说不可能之事便不会存于世间呢?
“妾身也觉得那孩子身上有薛驸马的影子,只是母后,卫明珠是在庄子上长大的,卫家一心要将她从世人眼前隔绝,又怎会请人教授她武功?且自中山到京城,又在军中数年,她如何以一女子之身瞒过那么多男儿?这里头疑问太多。”
皇帝握紧了双拳,再次想起明殊那双与薛靖当年几乎一般无二的眸子:“若真的是她,朕,一定要好好补偿。”
“陛下,若真的是她,宣威将军就是欺君之罪。”皇后眼睛发涩,鼻子发酸,只要一想到那个清俊的,神采飞扬的少年有可能就是死里逃生,吃尽千辛万苦的卫明珠,她就觉得心头沉重。
“欺什么君?”皇帝一挥手,“真正欺君的是敬国公府。她一个女孩子,为了保命不得不忍辱负重,又立下过累累战功,只论功,不追过!”
“陛下圣明。”皇后点头道,“宣威将军若听到圣言,纵使他不是卫明珠,也必定感激圣恩浩荡。”
“一定是,她一定就是!”皇帝还没说什么,太后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哀家心有所感,那孩子一定就是。怪道哀家一见到他就喜欢,就心疼,就想把他捧到手心里那么疼。就算是阿泰在,也没让哀家这么喜欢过。”
好吧,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昭王头上去了?
“眼下,问旁人都不得法,还是直接问宣威将军。”皇后想了想道,“不如将人先找个由头招入宫中,咱们想法子验了他的身。若真是女儿身,那这身份便跑不掉,有太后,有皇上替她作主,想来她有什么冤屈自然可以直接说出来。若宣威将军确实是男儿身,咱们也要派稳妥可靠的人直下真定府,挖地三尺也要将当年真~相给挖出来。总不能叫皇家被个小小的敬国公府给白戏弄了。”
太后直点头。
“正巧了,宜王妃带着宜王世子还在京中,就此着人看管起来,必不能叫她跑了!还有敬国公府!”太后直咬牙,“也得叫人盯着些。”
“正是,母后您请放宽心。真的假不了,假的逃不掉,如今咱们有了线索,只待查证,一定能还阳羡姐姐一个公道。”皇后宽慰道。
母子婆媳三人秘密说了许久的话,这才散开。
皇后这才回昭阳殿,便听宫人来报,说是宜王妃求见。皇后冷笑一声:“她来做什么?”
本想不见,心里却又窝了一团火,皇后想了又想,还是点了头。
过了午,宜王妃果然来了,还带着宜王世子,来给皇后请安。
皇后此时见着卫明兰,见她气色较之前好了许多,人也不是那么枯黄干瘦,腮上渐丰,恢复了几分初见时的明媚娇妍。
“母后您身体好些了没有?”卫明兰见皇后虽然脸上淡淡的,但神色还算好。皇后这胎怀~孕的反应很重,前些日子连喝水都要吐,宫中事务大半撒手,由贤妃和慧妃共同打理。贵妃多年宠贯六宫,原本按照品级位份,当是贵妃协理六宫才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后竟然将后宫权柄分出去给了默默无闻的贤妃和慧妃,生生将贵妃抛开了。
“没什么,好多了。”皇后不咸不淡地道:“倒是你,不在府里好好儿养着,怎么有闲来瞧本宫了?”
卫明兰脸上陪着笑:“早上听说母后身子不适,免了各宫请安,所以想着进宫来看看您。宜王离京,不能在母后跟前尽孝,只有儿媳多想着些了。”
“你倒是有心。”皇后笑了笑,目光扫到抱着孩子默然无声站在卫明兰身后的女子身上。
“以前倒没注意,这孩子是谁?”
被皇后点了名,红袖抱着孩子忙上前行礼。
“是王爷收的一个房里人,”卫明兰随意地说,“以前是妾身的贴身婢女,一道儿从真定府出来的,倒也老实本份,待宝儿也尽心尽力的。”
“哦……”皇后拉长了音,目光在红袖身上绕了几圈,随手让人赏了一对金镶玉的手环,便似不在意了,“世子也渐渐大了,瞧你瘦骨伶仃的抱着他倒也怪可怜,让人给个座儿,坐在你们王妃身后好了。”
红袖低低声地谢了恩,抱着孩子坐到了卫明兰的下首。
卫明兰奉承了皇后两句,这才吞吞吐吐将来意说了出来。
“宜王念着我们母子体弱,将我们放在京城,自己先去了封地,妾身想了又想,实在放心不下,他身边总得有个人帮衬打点着衣食住行,照顾冷热。如今宜王府连个侧妃也没有,妾身的身体又是这样不中用的。”说着,卫明兰细细按了按眼角。
皇后心中冷笑,什么念着她们母子体弱,压根儿就是卫明兰怕去南疆吃苦受罪,死活拖着宜王世子要留守京中,不肯随着丈夫南下而已。上回子在太后那边又哭又闹,不知失了多少体面,若不是宫中她管得严,卡得紧,只怕这会子宜王府已经成了满京城的笑柄了。
“恰好了,敬国公府世子家有个女儿,是嫡出的,容貌秀丽,年纪也相当,就是父母娇惯了些,不过近年脾性也养好了不少,妾身瞧着倒是不错。”卫明兰觑了眼皇后的神色,“不知母后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