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芳一路哭着跑回去,来到前殿,倒吓了卫二太太好大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成了这个样子?”
卫明芳根本不理母亲,只缩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哀悼她早逝的初恋。
卫二太太见女儿这般,以为她在寺中受了什么欺负,忙将女儿身边的侍婢唤到跟前,细细问过一回,才知道原来是在后殿那里见到了明殊。
明殊这个名字最近在京中十分响亮。他的出身已经被人扒了个遍,都说他出自寒门,少小卖~身入顾府,多亏了庆平侯慧眼识英,收了他做了贴身亲卫,又随他入黑山大营,驰援青州,入驻云州,几年里颇立了不少战功,从区区一小卒如登青云一般,如今已是从五品的宣威将军,跟朝堂上许多胡子一大把的将军平起平坐。不到弱冠的年纪便能有如此成就,实在是扎眼得很。
卫二太太听到消息时还特别高兴地对丈夫说,这个女婿前程有了。年纪还这么小,未来说不定能做一品大将军呢。
却转眼便得知,原来以为是女婿人选的年轻将军对女儿并没有那个意思。原是女儿自己一厢情愿,会错意了。
心疼女儿的同时,也不免遗憾。多好一个女婿的人选啊,就这么错手而过了。
想想有点不甘,做人父母的自然是看自己的女儿怎么看都是好的。又想自家门楣也不算低了。虽然卫二老爷不是家中嫡长,不能承袭敬国公的爵位,但好歹也是朝中正三品的官员,家里有田有产业,女儿哪里有半点配不上他了。
卫二太太一口气上不来,原本还要考较考较明殊才能决定是不是将女儿配给他,现在这么一口气顶着,竟是无论如何要做成这门亲事了。
“你且放宽心,你自己个儿相中的,阿娘说什么也会帮你。”
卫明芳听着母亲说这句话,心里又惊又喜,哽咽着抬起头,问道:“阿娘您不嫌弃他是个父母俱无之人?”
“你是要跟女婿过日子的,又不是要跟公婆过生活,娘怎么会嫌这个。”
卫明芳脸上一红,复又流了泪:“可是我瞧他的样子,并不喜欢我。”
“我儿这么好,只要不是瞎了眼,谁会不喜欢你!”
“但是,他刚刚明白说了……”
卫二太太一口打断她:“他说了什么?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你们本就是男女有别,突兀也不好随意上门。娘回去就叫你爹给他下贴子,请他来咱们家吃饭。”
卫明芳看着卫二太太,怯怯问道:“他能来吗?”
“放心,他敢不来,我亲自去请!”卫二太太拍了拍胸脯。
等她们回了敬国公府,才进了二门,已经有门上妈妈过来报信儿,说是世子夫人正在二太太院子里等着呢。
卫二太太脸子一冷,让侍女将卫明芳先带回自己屋子里净面更衣,好好去休息。自己理了理袖口,提了提衣襟,拎足了精神进了自己院子的正屋。
敬国公世子夫人正等的急,见卫二太太回来了,忙起身迎了出去,一边笑着说:“弟妹你总算回来了,可叫我这一阵子好等。”
卫二太太一脸皮笑肉不笑:“今儿是哪阵香风,把咱们世子夫人吹到我这鄙陋小院儿里来了,可当不起您出来迎,快些里面请,待好茶水,不能怠慢您。”
说得亲热,但那腔调里的冷嘲热讽只要有耳朵的都听得出来。
世子夫人心头一阵气闷。
她嫁进来没几年工夫,过世的原配是她娘家的姐姐,她自己本就是继室所出的幼女。姐妹之间的感情却也没受什么影响,虽然年岁差得大些,但她这个早早就出嫁的姐姐对这个小妹妹一向关照,两家也时有来往。
等她年岁渐长,不知怎么的,眼里就只盛的下她那个好姐夫,年纪大了她足有十多岁的敬国公世子。
不过这种小心思她不会对任何人说,只是在她到了可以说亲的时候,总是不停的出状况,以至到她年过双十也没能定下来一门好亲。
她甚至已经放话,要学前朝的麻女出家,以身事佛,态度坚决得很。
家里拖到她二十四岁,看着实在是没招了,正要松口将她送去有名的庵堂里拜师剃度,却传来世子夫人病重不治的消息。原本一意要出家做尼姑的小女儿立刻改了主意,说是姐姐留下的儿女尚小,怕以后继母苛待,要妹代姐职,去给姐夫当续弦。
父母这时才算明白,这么多年女儿一直犟着死活不肯嫁人是为了什么。
她娘家门第不低,嫡幼女出身肯与人做续弦,虽然已经二十多岁,但比起年将四旬的敬国公世子,还是鲜嫩如一朵花的。她姐夫没有半点犹豫,两家便这么定了下来。
只服了一年妻孝,敬国公世子就把小~姨子娶进了门,成为新一任世子夫人。
虽然她一直对姐夫有不可言说的心思,并最后因为姐姐病故而如愿以偿,但她并不是个刻薄寡恩之辈。她对长姐的感情是真的,对长姐留下的儿女也是真的十分尽心尽力,便是她自己以后生下孩子,也不过是如此了。
因着她是亲姨妈,敬国公世子的儿女对她也十分亲近,并无别家对继室夫人的疏离与憎厌。卫明蕊又是她看着长大的,两人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母女,不如说更像姐妹。
为了卫明蕊,面对卫二太太那夹枪带棍似的不敬,她也得忍下来。
“倒是我的不是,来之前应该叫人与弟妹支会一声。”世子夫人柔声说,叫身边的婢女捧了只匣子过来。
“明芳再过两个月就要到及笄礼了,身为婶婶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赠,只能从陪嫁里挑一件还算过得去的送来,你别嫌弃才好。”
说着,让婢女打开暗扣,揭开了匣子。
匣盖一开,满屋子的华光宝气。里头放着一对回鸾钗,满金的钗身,上头拿细细的金丝盘绕成缠枝富贵花,钗头是一只三尾金鸾,鸾身是拿无数细金丝细细绕出来的中空身体,包着一块碧玉,鸾嘴中衔一枚大拇指肚一般大小的红宝石,色泽鲜艳,如鸽血一般纯净,并无半点瑕斑,光这一支鸾钗,价可抵三千金,还是一模一样相对的一对。
卫二太太抬手“啪”地一声将匣盖盖上,才从这惊艳的感慨中挣脱出来,这礼也太重了。
这样华贵漂亮价值不斐的一对鸾凤钗,必是世子夫人打从头抬嫁妆里取出来的,就算是女儿及笄礼,这样的发簪也不能拿出来,越了规制。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卫二太太一向是个精明的人,她明白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的道理。前阵子两家还互掐着跟对乌眼儿鸡似的,这会子又低声下气来送这个贵重的礼。
当她是傻~子呢!
“嫂子您这是做什么?明芳小孩子家家的,这么重贵的东西她用了也是折福,还是留着给明蕊做嫁妆吧。”不知不觉,又捅了对方一刀。
如果明蕊这么好嫁,她还巴巴儿过来这一趟做什么?
世子夫人苦笑着,让人将匣子放在卫二太太身边的案几上。站起身,对着卫二太太行了一礼。
卫二太太唬得跳起来,忙将身避到一旁,不肯受她这份礼。
虽然她比世子夫人年岁大了许多,但人家是身有诰命的世子夫人,自己只能被人叫“太太”,且对方是大嫂,自己在她面前总是要矮几分,万不能受她的礼。
“前阵子多有得罪,我这是专程来赔罪的。”世子夫人摆了摆手,让身边的侍女到屋外头去。
见她这样,卫二太太知道她这是要说正题,便也将屋子里服侍的人都赶出去,只听她要说点什么。
“原是我没打听清楚,人又有偏向,”世子夫人苦笑一声道,“您也知道,这世上,后母难为。就算我是她们的亲姨母,到底也差了层肚皮。我又怜惜她们年纪小小~便没了母亲,凡事都要偏着些,向着些,生怕她们在我手上受了委屈。”说着,竟然掉了几滴眼泪,“同样是做母亲的,弟妹你当也能理解我的这颗心。明蕊自小被养得娇纵,这府里的人都知道。她打小聪明又漂亮,诗词书画,琴棋音律,样样都出挑,身为父母的,怎么不想给她配门好亲事?便是这个念头,才害了她。”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辩驳的,本就是咱们想差了念头,办差了事儿,又没把严了口,早早儿将这打算泄露了让她知道,自此更不可一世起来。”世子夫人哭道,“怎就知道世事不由人,虽咱们家看明蕊千般百样好,可还是不得入昭王殿下的眼。这么狼狈地从云州回来,以后可怎么得了。”
卫二太太这么听着,面是不显,心里却是大大的不以为然。
还千般百样好呢!就卫明蕊那样的高门贵女多了去的,若不是卫家养大了宜王妃,在皇上面前重新得了恩宠,你们能生出那样的心思来吗?这时候卫二太太却也忘了当初被世子夫人撺掇着要攀庆平侯时,她自己那颗火热跳动的心了。
“这些日子我到外头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世子夫人抹了抹眼泪,悄眼见卫二太太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便不再说那些废话,直接引入了正题,“我寻了几个相好地私底下打听了打听,却才知道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竟将明蕊明芳去云州的事情给捅了出来。”世子夫人面上尴尬,“传的到处都是,话都极不好听。我这边得到消息便来寻你,咱们可要好好应对才是,不然两个孩子的名声毁了,以后她们可怎么再找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