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晦摸了摸胡须,对二人说:“你们先告诉我,这位小将军其实并非男儿身吧。”
“你们不用露出这么担心的神色来。”不晦笑了起来,“脉象虽有痕迹,却也是因为她身边亲近的人不是无涯你,而是这三个小丫头,因此才让老衲看出些端倪。若她是男子,举止就太轻浮,若同为女子,这样亲密却是正常。你们都是我南华宗的弟子,虽属外门,却也不是轻佻易许之辈。总不会因为她是位将军便什么也不顾,巴巴儿贴上去吧。”
“就算脉象有端倪,若非如老衲一样心存疑虑,也是断不了男女的。”
无涯兄妹这才放了一半的心。
“师伯,您方才所说没错。”无心想了想,决定据实以告,“这位明小将军与我们有莫大渊源。自小,便有一位长辈跟在她旁边,那位长辈练的是外家功夫,有秘方秘技可以熬炼人筋骨体格,令其气力大涨,身体健壮不易生病。她资质本来就比寻常人好许多,所以年纪虽小,武功有成。不瞒您说,我们四人从军,半是为了修练,半是奉命随行保护她,不令她有任何闪失。”无心目光一黯,“我们无能,没能护得住她,才令她接连受了重伤。”
无涯抱拳道:“师伯方才言说,她日后会有大患,还请师伯教我等,会有何患?如何可解?”
“你们啊,也太大胆了。”知道这秘密,不晦觉得肩上一沉,不由自主地数落起他们,“她是个姑娘家,怎么能让她到军营里去?她以后要怎么办?难不成当一辈子守疆的大将,一辈子不成家,就这么孤零零地活着?”
无涯无心垂下头,这个问题他们也回答不了啊。
不晦大师只觉得头疼,对无涯无心的身世,他也略知一二,见他们这样维护明殊,甚至将她当主子一样看待,便知道此人真实身份怕是不简单。他不想深究,也不愿细想。他已跃出红尘,不问世事。身为皇家寺院的住持,他顾虑的东西比其他人更多。不过对不晦来说,宗门的利益显然高过皇室的权力,既然这位明殊是南华宗要保的人,他自然不会脑子坏掉去将这秘密与旁人说。
“她应该到现在都没有来过天癸,”不晦问无心,“否则不能在军营里坚持这么久不叫人发现。”
无心点了点头,心中却道,其实也没他说得这样玄乎,她和无颜无垢也是女子,身上也会来癸水,但不也在军中这么久没人发现过吗?
“那是被阳气淤住,等到她来天癸时,经年淤结之处要被打通,必要经受极大的痛苦。且,每次来癸水都会痛极。”
无心紧张地问:“这么严重!可以解吗?”
不晦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
“不能解吗?”无心的脸都青了。
“或许等她生个孩子,就自然解了。”
无心:……
无涯:……
高人形象瞬间崩塌,无心此刻觉得,这位师伯好像、似乎、可能也不是那么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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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国寺占地极广,前殿后殿列十三,僧舍禅房为九九之数,殿中所供菩萨,尊者,没一千也有九百,一个个磕头磕过来,便是花一天时间也磕不完。明殊逛到第三重殿就没了力气,只觉得头晕眼花,跟无颜无垢三人在殿前一个拽了只蒲团来坐。
外三殿是对民众开放的,今日天气晴好,来烧香的人很多。明殊虽然没个坐样地坐在蒲团上,但她身上衣锦着裘,长相又清俊讨喜,还是引得不少年少女子偷偷拿眼去瞧她。
坐她身后的无颜无垢依旧是男子装扮,短打箭袖,外套软皮甲,五官端正清秀,眉目间也是神采飞扬,看起来像是那个贵公子的随身家将。她们三人就如时下京中那些贵介公子一样,看着身材并不魁梧健硕,显得有几分文弱风流,却正是京中妇人们最流行的审美。
有胆子大的姑娘在经过她们身边时便会从携带的花篮里折一枝白梅,或是从腰带上扯只香包,冲着她们砸过去,然后掩着唇轻笑着离开。
头上莫名被扔了好几样东西之后,明殊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妥。三人爬起来掸掸衣角沾的尘土,抱着蒲团溜到了殿后。
远离了人潮,还没得几分清净,就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
“明将军!”
明殊一回头,见殿门外站着主仆数人,正中间的那个穿着浅鹅黄底绣红梅的棉袄裙,外头披着件翠色镶毛边的大披风,一张瓜子小~脸,目光盈盈,笑容满面,手里拿着个帕子正在向她挥。
却是认得的,卫家二房的嫡小姐卫明芳。
明殊见到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掉头就跑,但没等她动起来,那边卫明芳没得到她的回应,已经提着裙角“噔噔噔噔”跑了过来。
“明将军,您什么时候回的京城?怎么没有派人来敬国公府说一声?”卫明芳一张脸因为意外的兴奋而显得红~润,“我方才在外头瞧着像是您,又不敢确认,这才跟过来。果然是你。”卫明芳心中如蜜糖一般,以为心上人这次回京是听进了她上回说的话,打算叫人上门提亲。想问又不好意思,只能嘴角含笑,低头玩着自己的衣带,时不时拿眼偷偷瞄一瞄她。
无颜无垢在一旁看了觉得好笑,又不敢笑,只能低着头耸动肩膀。卫明芳身边的嬷嬷和贴身的侍女却是脸都白了。
自从卫明芳回了京,成日里便是念叨着那位姓明的校尉,那一脸的春色,遮都遮不住。卫二太太将当初跟着她去云州的几个侍婢全都叫了来,一个个敲打了一番,不过从她们口中也知道了女儿与大房的卫明蕊如何起的冲突,又如何被牵累,又如何为明殊所救的事。
卫二太太私底下也跟卫二老爷商量过此事。长房做得太不地道,卫明蕊更是摆明车马要抢女儿原本看定的女婿,两家这也就是差点撕破了面皮。卫明蕊回家自有一番闹腾,原本亲密的长房二房之间的关系也冷了下来,兄弟见面时都在心里彼此埋怨对方。
与庆平侯的婚事他们是不想的了,看这样子,别说庆平侯瞧不上他们家,即便瞧上了,长房也不会甘休。他们当初撺掇了自己将女儿一并送去云州也没存什么好意。说是共同进退的,却原来不过是让还没长成的女儿做个陪衬。任是谁,自己爱如掌珍的宝贝女儿被人这样利用也难不生怨气。
卫二太太就说:“听那几个丫头说,明校尉虽然出身低微,但人品相貌都十分出众。这回又舍命救了昭王,只要能活命,未来的前程无忧,说不定还会有大作为。若他来求咱们家明芳,咱们也不能学人家那样一味只瞧人门楣高低。还是要好好看看孩子。若真像她们说的那样,明芳嫁给了他,上无公婆要侍奉,下无小姑妯娌要打机锋,比嫁于旁人家还要轻松快活哩。”
夫妻二人统一了思想,都觉得明殊未必不是一个可以好好考虑的女婿人选。
明芳过了年便要及笄,婚事现在便可以筹划起来。
卫明芳还以为自己对明殊的心思藏得很好,见到明殊之后,一则欣喜,二则忧心,还在烦恼回了家要怎么跟父母去提明殊的事,要怎么劝说父母能接受明殊的出身。
却不知自己的如意郎君眼下正在脚底抹油,想快点溜掉呢。
“我来大相国寺是为拜访一位长辈,”明殊想了半天,无奈将无晦大师推出来,“现在时候不早,也不好耽搁卫小姐礼佛,我这便要去内殿,请恕在下先行告退。”
“长辈?”卫明芳说,“你不是已经没有亲人了?怎么在大相国寺还有长辈在……啊……”她突然脸上一红,羞答答地垂下了头。婚姻大事,需要父母作主。明殊没有父母兄弟,自然要请长辈出面。
哎呀好害羞。
无垢已经快撑不住了,扶着无颜直冲她挤眼睛。
无颜瞧着明殊的汗都快下来了,她对这位卫明芳还有些好感,不忍心她生出更多误会来,便上前说了一句:“这位长辈是我们师门的长辈,明将军恰有位好友与他相识,受人之托过来拜访探望。”
原来不是明将军的长辈,而是他同伴的……卫明芳觉得有点失落。
“那,那你何时来我们家?”
她身后的侍女们拼命咳嗽,然而小姐听而不闻。
“小姐……”没有办法,虽然这儿僻静也没有外人在,但难保不会有一两个香客走岔了道,误进内殿范围,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别吵。”卫明芳甩开她,目光灼灼看着明殊。
明殊觉得很头疼。她与敬国公府还有很大一笔账没有结清,怎么又招惹上了卫家的女儿呢?
“在下此次回京,是为随驾昭王殿下和庆平侯顾大人,并非为私事。”明殊正色道,“你我虽于怀远城有一面之缘,然男女有别,吾与敬国公府也素无往来。不知小姐此问因何而来?”
卫明芳怔怔地看着她,亮而圆的眼睛里渐渐蓄起水光。
明殊硬着头皮顶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做出一副铁石心肠来。
“我来大相国寺,本是为将军祈福,求佛祖保佑将军早日恢复康泰。”过了好一阵子,卫明芳才带着点儿泣音说,“不过今天看见您,见您已行动如常,我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阻了您去见长辈,是明芳失礼了。”说着,她快速蹲身福了一礼,而后带着侍女急匆匆地转身就走。
无垢看着人家离开的背影,拿肩膀顶了顶明殊:“喂,你惹了那小娘子哭了哩。”
明殊掸开她:“就你多嘴。”
“看着也怪可怜的,小小年纪,这是头一遭喜欢上人吧。就被咱们家明将军如此无情如此残忍地拒绝了。啧啧。”
“你少说两句。”无颜拍她一记,“明殊这样才是对她好。早早儿绝了她的念想,也免得误了人家好姑娘的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