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把两份报告放在了桌子上,指指梁旅长,又指指欧德海:“你们两个的总结一定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战机、战术、士气、配合都没有问题,甚至还有新的战术的创造和应用,但打败仗的原因就一个:火力薄弱,装备拖了后腿,对吗?”
梁旅长搔了搔后脑勺:“首长英明。”
欧德海肩膀一耸:“本来就这么回事嘛!”
首长手一挥:“好吧,你们就回去听候处理吧。”
欧德海和梁旅长一个立正,异口同声:“是!”
特务团驻地西南一里路外的小山坡上,是一片杂木林,较为平坦的地势正好是特务团战术训练的地方。今天,特务团在这里为伏击战牺牲的兄弟们举行葬礼。几十个新鲜的土堆前都有一个窄窄的木板墓碑,上面用毛笔写着名字、单位、籍贯和出生牺牲的年月,有的墓碑上还顶着一顶八路军军帽,军帽上有着弹孔和发黑的血迹。
三百多特务团战士整齐列队在一边,大伙儿都低垂着头。
欧德海在队列前踱来踱去,他从木墓碑上看到了兄弟们的昔日的笑脸。哦,那是张大头,笑起来露出没有门牙的牙龈。对了,这是李万顺,你怎么训斥他,他也仰着雀斑脸朝你呵呵。哦,我看到你了,我的小余儿,你瞎眼的娘把你的手拉着放进了我的手,我怎么说来着,大娘,你放心,我就像亲大哥一样带着他,打跑了鬼子,我这个大哥一定给他说个媳妇给你带回来。对了,一营长,我的好兄弟,我指望你在我光荣后接替我的职务,带着特务团打胜仗,可,可你怎么就先走了?你失信了啊!
欧德海一下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兄弟们,我欧德海对不起你们!我没有让你们完成打鬼子的心愿,却成了鬼子的枪下鬼。我有罪啊,我有罪!我……对不起你们的父母,对不起你们的妻室儿女……”
战士们都抹着眼泪,哽咽声一片。
树林里的一群鸟不安地在空中盘旋,“呱呱“直叫。
欧德海站起来看了看天空的飞鸟,正了正声音,对着坟茔,一字一板地说:“兄弟们,你们有的是忠诚勇敢,有的是机智武艺,你们缺的就是武器装备,缺的就是步枪子弹手榴弹。今天,我没有更多的子弹为你们鸣枪送行,让我给你们磕头吧!”
欧德海猛一下跪在了地上,连磕三个响头。
战士们全部跪下磕头,呜咽声陡然变成了哭声。
就在这时,一个八路军通讯员骑马疾驰,来到了山坡上,他翻身下马,牵马快行,他远远地听见了呜呜的哭声。
通讯员看见远处跪在地上的欧德海,大声喊道:“欧团长!”
欧德海擦擦眼角,站起来拍拍裤腿,迎了上去。
通讯员给欧德海行一个军礼,从挎包里拿出一份公文。
通讯员:“欧团长,总部命令,请你马上到总部。”
欧德海接过公文,看了看,又看看站在一边的特务团王政委。
欧德海苦笑着:“该来的总来了。那一仗损失惨重,该给我算算账了。”
王政委一脸义气:“老欧,我们俩一起去,坐牢枪毙我们一起扛!”
欧德海:“别别,你这个政委没有错,是我这个团长指挥不当啊。”
欧德海把头转向通讯员,试探地:“小同志,我要不要带毛巾牙刷?”
通讯员:“不用,快走吧。”
欧德海看看战士们,顾作轻松。
跪下的战士们都站了起来,慢慢向欧德海靠拢。
战士们差不多齐声说道:“团长,你不能走!”
欧德海吞了一口口水,说话有些悲怆:“同志们,我会回来的,就是烧成了灰,也要回来和他们埋在一起!”
孙刚:“团长,我们和你一起去!”
欧德海:“同志们,是我的责任,我扛得起!我不在,听王政委的,牵马来!”
欧德海骑马走在前,通讯员骑马走在后。
山顶上,欧德海举目远望,山峦森林,田野河流,夕阳下看得见他泪花闪烁,他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小酒瓶,拧开,一口喝完,看了看瓶子,甩手一扔。
欧德海两腿一夹:“走!”战马狂奔起来,通讯员赶紧打马跟上。
还是那个院子,戴园框眼镜的首长正和几个八路军干部围坐在两张方桌拼的会议桌周围,桌子上放着一份文件,一盘大枣,一盘柿饼。
首长用眼睛扫了扫大家,说道:“我军东进以来,大小战斗很难取得主动。打伏击吧,欧德海来了个鸡公拉屎头节硬;打穿插吧,梁旅长还差点没有光荣!装备不好,武器弹药缺乏,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张副部长,你说说,这个问题到底怎么解决?”
作战部张副部长很干脆:“我的想法很简单,集中主力部队打原城,把松下的军火库搬过来!”
面色黢黑的八路军副参谋长一拍桌子:“我的意见是壮大各师的修械所,加班加点造枪,造子弹!”
张副部长直摆手:“算了算了,等他们造枪,日本鬼子早把我们吃了!”
副参谋长:“我军从小到大,国民党吃不了,日本鬼子也吃不了!”
左侧的是白净的后勤部谢部长:“拿来主义也没有错,可现在的抗战形势,不能等着敌人给我们送枪送炮了。”
张副部长:“那怎么办?你有兵工厂吗?你能办个大兵工厂吗?”
首长:“哈哈,老张,算你说对了!你们看。”
首长从桌子上拿起那份文件挥了挥,说道:“这是中央六届六中全会《建设兵工厂是全军全民最紧要任务的决议》。总部把你们几个调过来,成立个军工部,就是要办个大兵工厂!”
大家众口一辞:“哦?”
这时,门外响起了欧德海的声音:“报告!”
首长:“欧大头来了。进来!”
欧德海进来向大家敬了个礼:“首长们好!” 然后动作麻利地取下佩枪,放在桌子上,后退两步,站得笔直:“首长,请发落,我接受任何处理。”
首长看看大家,大家大眼对小眼。
首长:“欧大头啊欧大头,你这是唱的那一出戏?”
欧德海仍然站得笔直:“廉颇负荆请罪。”
首长:“欧大头,你杀人啦?放火啦?”
欧德海:“杀人了,杀的是日本鬼子,没有放火。”
首长:“你抢劫啦?强奸啦?”
欧德海:“抢劫了,抢日本鬼子,没抢成,没强奸。”
首长:“哈哈哈,没有打胜仗就要处理,那我们八路军就没人带兵了!今天叫你来,就算处分你吧,你本来带一个团,七八百号人,今天降你的级,当个排长带二十个兵,去执行一个绝密的、十分重要的任务。”
欧德海:“有任务?不处分我啦?”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真不明白这两个人唱什么戏。
首长:“怎么不处分?不过,先免你死罪,给你留张嘴吃棒子面。”说着,拿起一个柿饼递给欧德海:“平常来你都要打我的秋风,见啥吃啥,今天倒自觉了,吃吧!”
欧德海接过了柿饼,又顺手抓了几个大枣。
首长:“把枪收起来!”
欧德海把柿饼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说:“马上马上!”
几百公里外,晋中一个大城市,原城。日军派遣军司令部设在中西合璧的原国民党省政府的大院子里。司令员办公室没有那种格式化的豪华和严肃,简约的装潢和淡雅的色彩营造出中国文人雅士书房的氛围。办公桌简直就像一张书法大桌,桌子后面的墙中央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宝晋斋”,左右两面墙上挂着几副书法。
在摆着书法用品的大桌前,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白绸和服袍子的铃木少将手执一支毛笔,正在一张宣纸上游龙走凤,动作夸张,扭腰展臂,忽快忽慢,就像在打太极拳。
一个少佐参谋轻手轻脚进来,等到铃木停顿的间隙,凑上去恭敬地对铃木说:“铃木将军,元刚一郎到了。”
铃木搁下毛笔,看了看自己的墨迹,整整衣领,扶扶眼镜,说道:“请他进来。”
门开了,元刚一郎进来双脚一碰,给铃木行了个军礼,轻声地说:“将军。”
和伏击战时的元刚一郎相比,没有什么不同。这个日本军人对自己的仪表从来就是过分看重,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什么状态,总是把他引以为荣的日军军服穿在得整洁笔挺,佩戴齐全,随时都像是去赴什么重大活动,也许是在战争中随时准备奔赴死亡盛宴吧。
铃木少将却是一副文人雅士般的气度打扮,不是非常正式的重要场合,他是决不一身戎装,对战争和文化到底那个是他心中的最重砝码,他周围的同僚也都弄不清楚。
铃木:“元刚君,恭喜你荣获天皇紫心勋章,这是你效忠大日本帝国应得的荣誉。”
元刚一郎:“谢谢将军的栽培。”说毕,他看了一看桌上的墨迹:“将军忙里偷闲,心性高雅啊。”
铃木:“元刚君,学习中国书法可不是一般的爱好休闲啊!这中国书法里蕴藏着修身养性,处世为人的巨大智慧和力量。元刚君,我说这些你不会觉得乏味吧?”
元刚一郎:“从京都军校起,学生我就十分有兴趣聆听将军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