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教授约的地方在学校西门附近的一家餐厅“千味斋”,两人差不多每个月都要来一次。环境清幽,内置古朴,雅间别致,教授说在这里总能让他找到一丝靖节先生晚年归野清俊的风骨,而简单只是单纯地痴恋这里的“锅巴饭”。
天色渐暗,雅间内掌了灯。内层的节能灯在外围仿清宫复古典雅的灯罩下折射出昏黄色的光,使得整个房间半明半暗,而简单所在的一隅正好是灯的背面,理所当然地隐藏了所有的落寞。本以为要等很久,眼下正值硕士生论文答辩的季节,陈教授肯定会下课后无偿给学生修改论文,叮嘱答辩时的要点,为此师母经常娇嗔着对简单抱怨,这辈子他跟我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如跟他宝贝学生的二分之一多。简单安慰师母,恩师这是在开创中国教育事业的改革开放,咱这后援部队一定要跟上啊,待全民集体奔了小康,就让老头子退休天天在家陪您种花遛弯。这个时候师母总会轻拍简单的头,“你被老头子同化的很彻底呀。”
想着经常去恩师家蹭师母做的饭,听恩师唠叨如何为人师表,跟师母闲唠家常的点点滴滴,简单苦涩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点温度。提前二十分钟,教授来了,简单看着逐渐向自己走来,脊背已略微佝偻但脚步依然坚定的这个人,不觉间眼睛又湿润了。
“怎么,不欢迎我这老头子啊?哭丧着一张脸给谁看。”教授嗔怪。陈教授和范校长同岁,两人都是一辈子专注教育事业的人,只不过范校长后来走了管理,教授坚持了执教,可简单很清楚,陈教授身上浓厚的知识分子淡泊名利、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书生气节是范校长所不具备的。
“哪儿有,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嘛。”简单尽量把语气放得缓慢而慵懒,不想被对面火眼金睛的人看出异常。
“行了,有事说事,别憋着了,欺瞒撒谎从不是你的强项。”
简单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恩师。
“清者自清,你怕什么?我带了你这么多年就教会了你遇到困难就打辞职报告?”陈教授语气很平静,简单听出不是刻意伪装的,因而更深深地埋下了头。“我不知道那些人这样做的目的,但我活到这么大年纪,始终坚信,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钱权的游戏固然能逞一时威风,但永远改变不了这个社会最根本的认知,否则国家约束人性的法律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教授轻轻拍了下简单放在桌上略显僵硬的手,“孩子呀,我知道你这么做肯定是为了我这把老骨头,但我们也没必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只要你还想继续教书,我……”
“不,教授。”简单知道如果自己给了肯定的答复,教授就一定会拼尽全力为她争取,可她不想给皱纹满布的恩师脸上再添一道皱纹,不想恩师的脊背再因她而更弯一分,更不愿师母整天过担惊受怕的日子。烟大固然给了她很多快乐与满足,但同时也见证了她太多的眼泪和伤痛,或许是时候说再见了,天下本就无不散的筵席。“是我自己想换个环境了,或许尝试下其他工作更能让我找到人生的方向,但我向您老保证,一定不脱离文学一线。”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往常觉得天下最为美味的锅巴饭此刻也没有了香糯缠绵的味道,教授则吃得更少,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反复规劝简单了。最让简单动容的是,临走前教授抓着她的手,有些激动,嘴角一直在抽搐,他说,“孩子呀,如果你实在不想留在烟大,那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但有一点你记住,师母永远等着你去蹭饭,我永远都会监督着你好好工作,好好做人。”
简单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恩师和师母从来都是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呵护疼爱,弥补了自小到大在她身上一直缺乏的那份父爱母爱,让她明白自己并不是孤独的,不被需要的。
回宿舍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简单打车去了水晶的公寓,然后把手机关机,那张用了八年的SIM卡被简单用剪刀一点一点地剪碎,冲进了马桶。她需要一段时间去冷静,去思考,去沉淀,而这段时间,她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第二天醒来的有些迟,昨晚和水晶一起把她拎过来的大包小包收拾利索后,两人又躺在床上说着悄悄话,仿佛回到了好多年前的大学时光。水晶知道身边的这个闺蜜虽然把一切说得很是轻描淡写,但实则内心承受了巨大的煎熬,这份隐忍的辛苦让她不忍拆穿这份伪装出来的坚强,最后两人都沉沉地睡去……简单看了下表,拍了拍身边睡得正酣的水晶,“快,起床了。”
水晶翻了个身,极不情愿地梦呓着:“起那么早干嘛,世界又不会变得很美好。”
简单挑了下眉,“哦,关于世界会不会因为你早起而变得美好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你再不起床,又要被灭绝师太骂得惨无人寰了。”灭绝师太是她们的台长,一直对水晶这种空降过来的特殊兵种有着极高的监视和要求,为此水晶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在她手下过活,生怕哪天不小心碰到了这颗敏感的地雷而被炸得粉身碎骨。
“噌”地一下,水晶坐了起来,头发风舞狂魔,眼睛瞪得滴流圆,一脸警惕地问:“几点了?”
“现在是8点34分,除去20分钟路上的时间,也就是说,你洗漱穿衣打扮的时间只有6分钟。”
“腾”地一声,水晶立时从席梦思上弹起来。紧接着卧室、洗手间、客厅一阵兵荒马乱、鸡飞狗跳。简单嘴角含笑地看着水晶慌里慌张地跑来跑去,边刷牙边上厕所,鞋穿了一只才想起来头发还没梳,没时间了,就一边冲着简单挥手一边拿起包急急地冲出了门。
门被关上了,简单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了,她多么羡慕水晶啊,可以这么肆意勃勃地生活着,从小在温馨的家庭下长大,享受着丰裕的物质生活,从不知道烦恼两个字怎么写,人生更不曾遇到什么大风大浪,偶尔大小姐脾气上来了,还可以任性地冲着父母撒个小娇……这些,都是简单不曾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