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欢虽然表面被命运赋予的忧伤包围,但内心却比任何人都要柔软,他相信了醉柔的话,并且打心底对醉柔感到怜惜。
姜子欢理解了醉柔愿意嫁给他的原因,这个曾一度令她厌恶的女子,刚刚在瘟疫中失去了至亲,又惨遭负心。姜子欢愿意成全她,满足她渴望安身立命的愿望,顺便解除了自己的烦恼。
尽管姜子欢知道自己命数不长,不能给她完整的婚姻和未来,而他或许是愿意在短暂的时间里,尽量让她感到幸福快乐的。
姜子欢隔日便主动找到姜松,提出了与洛瑶成亲的意愿,姜松虽然对儿子的突然转变感到意外,却也是欣然接受了。毕竟这是他所期待的最完美的结局。
婚礼定在七天以后,届时皇都里的达官贵人十之八九要前来恭贺,而洛瑶虽然眼下孤苦无依,姜松也并不打算委屈了她。虽然是从自家的西厢嫁到东厢来,也是要从院墙外走上一圈,堂堂正正地从正门里抬进来的。
经过几天的准备,婚期越是临近,醉柔的心里就越感忐忑。她曾经也幻想过自己成婚的画面,那是当她真正获得自由之后,觅得良人,有一个简单而温馨的仪式,在亲人和朋友的祝福下,从此过上平淡久远的安定生活。
命运起起落落,反复在她身上上演虚假和玩笑,她的第一场婚姻,竟是阴谋一场。
与想象中的一切都不同,没有亲人朋友,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亲手把自己送进了敌人的家谱,尽管那上面书写的并不是她的名字。
大婚当日,姜府上下张灯结彩,未到吉时已然喜乐连天。姜松红光耀面,携着他那儒雅纤弱的儿子,谦笑迎门。
贴子是早就发出去的,包括皇亲贵族在内,但凡皇都里数的上名号的,都已盛情相邀。
自然有些人不是姜松盛情他就一定要买账的,其中就包括七王爷顾景痕。
顾景痕只请人送来了贺礼,他并没有打算亲自出席自己一手策划的婚礼,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红娟衫、绣花袍、天官锁、定手银,喜娘们照着规矩将这些象征喜气美满的事物一样样堆叠在醉柔身上,不出片刻,醉柔便觉得自己身上加了许多重量。
花钿贴了又贴,醉柔看着镜中红妆浓抹的自己,不知是该欣赏还是神伤。都说最美不过新嫁娘,戴凤冠、披霞帔,这样的衣裳一辈子也只能穿一次。
九娥握住醉柔发凉的手指,送来一个坚定淡然的眼神。醉柔付之一笑,身为女子,即使这婚嫁是假的,这样庄贵隆重的场景,还是免不了心下动容。
天公作美,夕阳斜斜洒下余晖,盛夏的黄昏因这一刻而莫名的清爽,大红喜骄在门外候着,轿夫面色紧然,似乎这边的喜气与他们丝毫无关。
这喜骄与寻常婚嫁轿辇不同。原本姜松也是备过喜轿的,可临到婚礼前,才有传话的来说,俞太妃近来身子不适,七王爷要赶去伺候着,只送了顶千金轿辇作为贺礼。
婚嫁送轿辇这倒是头一回听说,可七王爷在大家的印象里正就是这么个怪诞之人。这千金辇由最上等的黄花梨拼接搭造,其上装饰着的喜帘喜衬纺入金丝,轿顶轿门四周垂下的穗子,尽是黄灿灿的金线红绳。
顾名思义,千金辇之贵重不由分说,单是重量也比寻常喜轿重了两倍有余。
七王爷送上这样大礼,又吩咐了说既是冲喜就冲个彻底,新嫁娘一定要乘坐此轿进门才显得够分量。姜松不好薄了七王爷的颜面,便临时更了接娶醉柔的轿辇。
待收拾打扮妥帖,垂下凤冠珠帘,醉柔由喜娘搀着走出房门。
吉时方至,先头送嫁的是随醉柔进府的探子,想是那千金辇实在太沉,压轿的也颇费了些气力。醉柔迈开步子踩着绣花嫁鞋步履轻摇,她不知道进了这轿辇之后,她的人生是不是就要变一个样子了。
而当醉柔掀开轿帘一角,透过遮挡在眼前的珠帘看到那黑袍缠身的男子时,所有的动作不禁凝滞了。
顾景痕侧目浅笑,似有一种深沉不可言说的魔力,醉柔目光游移一瞬,随后便从掀起轿帘的小片缝隙中,把自己的身子送了进去。
起轿!
轿中狭窄,一方铺了红绸的软台,顾景痕端坐其中,只留下左侧几寸空隙。
醉柔没有办法,只能一屁股挤了过去,身体的一侧与顾景痕身上的衣料接壤,醉柔几乎能感觉到他藏在黑袍下肌肉的力量。
这一刻,醉柔难以控制心里的紧张,一来是因为顾景痕以这样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二来则是,似乎每次面对顾景痕,尤其是这样相依相近的时候,她总是会莫名有些唇干舌燥手足无措的感觉。
尽管她极力暗示自己,她不怕顾景痕,可心里却无比清晰的明了着,这是一个能够轻易抓住她性命的人。在他面前,她就如生了灵智的人偶,尽管再倔强坚持,最终也不得不妥协。
轿辇一步一摇,醉柔面上的珠帘随着左右摆动,珠帘下一张绯红的脸颊,张了张口欲语还休。这场景仿佛回到那个黑风袭过的夜晚,同样紧贴的距离,依旧有窒息的感觉。
“你……”醉柔微微转头,看着顾景痕兀自抬起的下巴,她是当真佩服他的这份泰然自若。应是怕抬轿的人发现了,醉柔刻意压低了声音,又有些吞吞吐吐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景痕侧过头来,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上,时刻勾勒着的浅淡笑容似乎柔和了许多,他看着珠帘下无措的面容,说道:“不必这样小心,千金辇隔音非常,在这里你就是叫破喉痛,都不会有人听见。”
醉柔觉得顾景痕这话说得夸张了,就好像他这个人平日里在别人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嚣张。自然就算醉柔不相信他的话,也不可能无聊到去喊一嗓子试试。
千金辇既然是顾景痕送来的贺礼,看来自这贺礼被抬进姜府之前,顾景痕就已经坐在里面了。
这几日醉柔因为是新嫁娘的缘故,按照规矩便是不能和任何除了喜娘丫头以外的人接触的,但即使如此,顾景痕总是有别的办法可以间接联系到九娥。醉柔猜不透顾景痕以这种方法出现的用意,见他不肯说,又耐不住心里的疑问,终是主动问出口来。
“本王是来送嫁的。”
倒是没听说过有这样偷偷摸摸的送嫁方式,况且听他们说洛家的主人在瘟疫中已经死光了,醉柔现在是当真见识了外界传闻的七王爷行事怪诞,果非虚言。
顾景痕将衣袖中取出的纸舒展弹开,递上醉柔脸前道:“这是青州洛家的地契房契,还有些其它的小生意,堂堂千金出嫁,总是要带些嫁妆的。”
醉柔接了房契地契,看也没看就叠好塞进衣襟,复问道:“你这样大费心思的来见我,总不会只是为了这些?”
顾景痕轻笑,他侧过身子来,抬手将醉柔面上的珠帘别在耳后,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说道:“本王还需要确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这样近的距离,醉柔难免又多了几分防备。
“听说姜子欢虽然久病嬴弱,但也算的上仪表堂堂谦谦公子,本王只是担心,你会架不住他的谦和体贴,假戏真做。”玩味而不可一世的笑容,那双覆了霜雾的眼睛,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陷落进去。
当这样近距离的注视顾景痕时,醉柔总感觉有股难以抑制的慌乱,她转过去头去不看顾景痕,沉着嗓子道:“你多虑了,一切都是按照你要求的去做,我不喜欢你不信任我。”
“信任?”顾景痕抬起手掌,三根修长有力的手指触在醉柔脸颊,牵引着她转过头来与他相对。霜雾散开,醉柔盯着那双闪亮的眼睛,心下乱得一塌糊涂。
她终于明白公子痕在风月之地的名声如何得来,终于理解姑娘们在提到他时的那种憧憬与仰慕,这样****着的诱惑,这份让人没有力气反抗的温柔,即使她抱定了心如止水的信念也忍不住生了波澜。
只是一时的波澜,还不至于沦陷。
“只有爱着自己的女人,才有资格得到信任,你凭什么呢?”顾景痕用指腹勾着醉柔的脸颊,每一字每一语都是令人意乱神迷的挑衅。
醉柔猛然垂首,顾景痕被甩开的手指刚好从她涂满甜蜜的唇瓣划过。
“随你!”醉柔吐出冰冷的两个字,她没打算过要爱他,或许只是她想的太多了,她不该奢求顾景痕的信任,就像她以为她永远都不可能信任他一样。
而就在醉柔暗中自嘲,猝不及防时顾景痕突然抬手用臂弯挽过醉柔的脸颊,俯首而来的是一枚霸道且不合时宜的吻。
醉柔抿了唇,却依旧抵不过顾景痕灵活潮湿的舌尖,那是最温柔的力道轻易攻陷了青涩佳人的年华,是被指尖打散的涟漪,一圈一圈荡开错乱有序的波澜。
该享受么,这梦靥一般挣不开的缠绵。
该抗拒么,这虚伪如蔷薇下随时撕裂皮肉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