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监牢的待遇比宁府的暗室好出许多,总算是有一方天窗可以见得光亮,狱卒会按时送些粗食汤水让她充饥。
醉柔没有胃口,但也不舍得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委屈自己。她还是忍不住去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实在不知道究竟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感觉这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也许真的不是她一个小小女子能支撑起来的。
等死的感觉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熬,她反倒开始有些享受,天窗外的阳光逐渐淡去,她回想着自己短暂的人生,或惊险或艰苦,好歹也夹杂着些细碎的幸福。
苏妈妈经过一番打点,总算是在深夜里见到了被折磨的狼狈不堪的醉柔。凌乱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将那几道丑陋的伤疤遮掩起来。
苏妈妈叹着气,说道:“小祖宗,你就不能有一日太平!”
此时此刻能够见到苏妈妈,醉柔感到惊喜和亲切,这些年若是没有苏妈妈的话,或许她会过的更加艰苦吧。说起来总是要感谢苏妈妈的,虽然她经常责罚醉柔,或者逼醉柔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可说到底,苏妈妈对手底下姑娘们的照顾,绝不会只是出于利益这样简单的吧。
“妈妈,没想到最后来送我的,却是你啊。”醉柔本想对苏妈妈道声谢,说出口来的却还是这么一句酸不溜秋的话。
苏妈妈不怪醉柔,她手底下的姑娘、小倌,哪个不是苦命的人儿,苦命也就罢了,眼下是要没了命啊。苏妈妈现在是有些后悔当时把醉柔交给那些官差了,可是官差交给她的那包金子里,分明摆着皇家的玉玦,她又怎么得罪的起。
“这些都是你平日里最爱吃的,”苏妈妈从篓子里取出一方纸包,摊开来摆在醉柔面前,叹气道:“是我那不成器的甘心和月婵为你准备的。月婵那丫头,听说了你的事情,这会子哭得泪人儿一样的……”
醉柔苦笑,从纸包里取了快糕点塞进嘴里,再尝尝她曾经最爱的味道。经过宁府那一次死亡边缘的挣扎,醉柔发现活着是这样真实又实在的事情,活着的感觉真好,哪怕只有一时片刻。
“妈妈莫要为醉柔的事情忧了心,要怨就怨醉柔命苦吧。”醉柔反过来开解道。
苏妈妈这才有些温柔地看了醉柔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不会做下毒这种事,你老实跟妈妈说,你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事情,妈妈我去走动走动,兴许还有解决的办法。”
醉柔的笑容又增了个弧度,苏妈妈的这份心思切切实实的令她感动了一把。她猜的没错,苏妈妈不单单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说到底她也是女人,有悲悯会心酸的女人。
可是醉柔还是什么都不能说,即使醉生阁是有些后台的,可牵扯在这件事情里的一个是当朝重臣一个是皇家嫡亲,根本不是苏妈妈管的起的。
醉柔善意地对苏妈妈摇着头,拉过她此刻温暖的手,说道:“醉柔现在什么也不求,只求我走了以后,妈妈不要为难允儿。这些年我也存了些钱,多少能弥补些妈妈的损失。”
“咳,”苏妈妈温柔的笑着,松开醉柔的手,说道:“你呀你……”
苏妈妈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此刻只是惋惜醉柔即将陨落的性命,不回答就当是默认了吧。
两人闲话几句,气氛一直笼罩在生离死别的伤感之中,醉柔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率先开口,劝苏妈妈回去。自然她也不忘了拜托苏妈妈,明天看住月婵和允儿,不要让她们来看自己脑袋搬家的场面。
既然醉柔不肯开口,苏妈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从篓子里取出一套醉柔平日里穿惯的衣裳,帮她拢了凌乱的头发,又用帕子擦去皮肤上的污痕。
换上了干净的轻薄纱衣,经过苏妈妈的悉心装扮,醉柔也感觉精神了许多。苏妈妈将一方纱巾蒙在醉柔面上,看着当年一炮而红的酒仙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心里都免不得替醉柔委屈。
醉柔像送别自己的亲人一样送走了苏妈妈,看着她风韵犹存的身影,唇边勾起一抹苦涩。
苏妈妈也是尽了心的,临死之前漂亮些,也多少维护着醉生阁的脸面。
面上的轻纱散发着淡淡异香,这种味道醉柔并不熟悉,也不是醉生阁特有的脂粉香气,醉柔蜷缩在监牢的杂草床铺上,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正午,烈日当头,北城街区人声鼎沸,多少人赶来观看风靡一世的酒仙子被斩首的血腥场面。苏妈妈好歹是没阻止得了月婵和允儿,只得让甘心跟着他们,省的他们冲动了再惹出岔子来。
月婵已经换上一身素衣,不施粉黛的脸依旧光彩照人。只是在这样的场面下,没有人再去关注她倾国倾城的容貌。
看着广场高台上那被捆绑着的身影,暴晒在阳光下被泪水浸湿的脸是最真诚的悲伤。可是月婵无能为力,她稍稍用些力气拉着允儿的手,心下已经决定要将照顾允儿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一声“行刑”击破了所有的奢望,没有人打马而来高呼刀下留人,没有奇迹,没有希望。
允儿的身体突然晃动起来,脑中空白一股热血冲上头来,允儿再也无法克制,便要冲出人群向醉柔奔跑过去。
即使跑过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允儿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只是顺着自己的心,他要去拯救他的姐姐。或者,和她一起去死。
甘心从旁用力拉住允儿的手臂。
那个高台上被捆绑的身影垂着头,没有人能看清她的容貌。刽子手拆下象征着死刑犯的牌子,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
甘心不忍心让月婵和允儿看到那撕心的场面,用力拉着两人背对着高台离开。
月婵已经泣不成声,身体轻得像纸片一样只能任由甘心拉扯。允儿抵不过甘心的力气,也只能被拖着离开。
拥挤的人群齐整整地发出一声惊呼,允儿和月婵瞬间恍惚了,任谁也没有勇气回头再看一眼。
※※※
醉柔睁开眼睛的时候,费了好些力气才将自己酸软的身体提起来。
日头正足,阳光打上窗棂,安静一如黑夜。醉柔四下看过来,这是一间普通的农家房舍,墙角齐整整地摆放着狩猎的工具,房屋正中的圆桌上,有陶土杯盏和一个灰白色的布包。
醉柔下了床,刚从昏睡中醒来的身体一摇三晃地走到桌前,伸手向那布包触摸过去。这正是她被抓到宁府之前,亲手包起的行囊。
醉柔疑惑,这个时间自己不是应该在法场行刑么?
“你醒了。”房门是打开的,九娥依旧是一身男装打扮,深蓝色锦衣包裹着玲珑身躯,乌黑长发高高束起,英姿焕发的脸上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醉柔羡慕她这样的姑娘,曾经在军营中长大的自己,本也以为自己的未来会是像她这个样子,有一身足以保护自己和同伴的功夫,可以像男儿一般潇潇洒洒仗剑天涯。
若醉柔是九娥,她一定不会为了谋生甘愿做别人的工具,尤其是那样一个一眼就能看出其狠辣绝情的主子。
醉柔对顾景痕的印象并不美好,他要她去对付姜松,姜松不是好人,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醉柔对九娥点点头,张了张口,心里的诸多疑问,一时间也不知道先从哪个开始问起。
九娥走近醉柔,从桌上的行囊中摸出一罐药膏,正是之前甘心交给醉柔的,可以去除她脸上疤痕的神药。
不等醉柔的同意,九娥就已经抬手摘下了醉柔的面纱,而后用轻柔的指法将药膏在醉柔的脸颊上晕开。
“不用担心,这是王爷的地方,你已经安全了。”九娥将药罐放下,又小心把醉柔的面纱戴好,补充道:“这些都是你常用的东西,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去帮你取来。”
醉柔又在灰白行囊中扫了一眼,这是她亲手收拾的,自然不会再缺少什么。她摇了摇头,牵动干涩的嗓子问道:“是你们救了我?”
九娥淡笑,回答:“算是吧。”
说着,九娥将盛了汤药的杯盏递到醉柔面前,又道:“甘心公子说,这药会有些疼,加上你前两日受惊,身子虚的很,服下这汤药,有去疼提神的功效。”
受了两天折磨,重见天日的醉柔此刻正是干渴,别说是汤药就是烈酒她也会迫不及待地喝下去。醉柔敛起半边面纱端着已经凉过的汤药,正将杯盏靠近唇边的时候,门口便出现一个略显高大的黑色影子。
这样闷热的季节,这一身素黑便是令人看在眼里都好不自在。
既然见到了九娥,醉柔自然知道顾景痕多半也在附近。醉柔并没有特别的惊奇,甚至是等杯盏中的汤药尽数顺着胸壁流淌下去,才移开唇边的杯盏,正眼朝顾景痕看过去。
顾景痕的脸上依然挂着那副颇具玩味的浅笑,即使醉柔有多擅长察言观色,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或许什么都没有想吧,这副笑容就像醉柔的面纱一样,不过是习惯性的伪装。
“你们是串通好的?”醉柔滞了片刻,问出第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