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桌旁,醉柔对着手里的火折子吹送气息,但因为面纱的缘故,火星只明灭两下,就再度暗淡下去。
醉柔抬手想要撕去面纱,又考虑到火光亮起之后,会让房间里的公子痕看清自己的容貌。犹豫之后,醉柔放弃了这个想法,随手丢开火折子,腰部抵在桌旁,手臂抱于胸前,用抗拒且不算礼貌的语气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兑现我的承诺,”公子痕从角落的椅子上站起来,黑暗中靠近醉柔,问道:“怎么不点灯了?是怕本公子看清你的模样?”
醉柔扶着桌沿后退两步,冷静道:“你出去,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为了保持身形和体肤幽香,青楼里的姑娘们吃的极少,体质难免比常人弱一些,夜盲这种病症在所多有。醉柔看不清公子痕的样子,只听到他戏谑的笑声。
“本公子说过,今天会来看昨日成舞之人的模样。”公子痕的声音很轻,但在这黑暗静谧的空间里,异常清晰,并且令醉柔感到丝缕恐惧。
话音刚落,公子痕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一直手臂按在醉柔肩头。醉柔躲闪不及,又抵不过公子痕手臂的力量,生生被他按在圆桌上,半个身子后仰着,撞掉了桌上的灯盏。
醉柔手足无措的看着公子痕模糊的影子,愤怒却只能无言。
说来醉柔还是第一次让男子这样压制着,虽然平日里也会有些宾客试图揩油,醉柔均是巧妙地躲了过去,苏妈妈向着她,也不会有人摆明着找麻烦。
大概是有些紧张,鼻尖冒出一缕香汗,沾湿了纱巾,醉柔猜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但是再狼狈也比不上那纱巾之下的面容令人“叹为观止”。
或许是呼吸有些慌乱,或许只是他的手臂他的身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醉柔感觉憋闷的很,而脸前的纱巾,仿佛是要把她能捕捉到的最后一缕空气都阻隔在外。
公子痕微微张开嘴巴,一道清气吹来,落在醉柔的面上。轻纱被公子痕吹出的气流掀起,露出那几道从下巴一直延伸上去的疤痕。
他似乎并不诧异,目光顺着血红的疤痕爬上去,与醉柔错愕的双目相对。而公子痕脸上若有似无的笑,却令醉柔感到轻松。她知道,他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公子痕松开醉柔,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玩笑,再打量醉柔一眼,公子痕说:“放心,我不喜欢长相丑陋的女人,不过你的手很好看。”
醉柔有些不自在,听公子痕这样说,便急忙把两只手背到身后去,站稳了身子,目光中依旧满是防备,当然还有些隐藏着的羞愤。
公子痕在黑暗中随便择了个宽敞的位置坐下,与生俱来的慵懒与华贵,即使看不清模样,只凭着坐姿和身形就能够彰显无遗。
醉柔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何寄情风月,只要他招一招手,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急着贴上去,又何必与她们这些青楼女子过不去。
喝了口凉茶,公子痕并不打算拐弯抹角,直说道:“本公子要给你赎身,说吧,你身价多少?”
醉柔不禁嗤笑,哪有这样的人,赎个丑姑娘回去做什么,这分明是在取笑她吧。
何况醉柔还没打算要赎身,她现在有本事为自己谋来自由,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醉柔也不愿意像传闻中的姚儿姐姐一样,从一个公用玩宠变成一个私人专属玩宠,最后不过是被遗弃的玩宠。
始终没有自由,到死。
“公子定是在说笑,既然公子的意图是要看小女子的容貌,现在已经看过了,应该没有继续呆在这里的必要了。”醉柔斜眼瞟了一眼窗外,清风将面纱的一侧吹拂在她的脸上。
公子痕的笑容醉柔看不到,他的若有所思醉柔也感受不到。
“不急,昨天你给本公子喝的茶水不错,我回去之后睡得极是安稳,这便想再讨上一口。”
“公子客气了,小女子看公子神清气爽气色迥然,想要睡得安稳,必然是用不得那些小玩意儿的。”醉柔回答。
公子痕挑了挑眉毛,继续道:“可是本公子现在有桩心事,一直备受困扰,我想贺拔姑娘一定很乐意帮我排忧解难的,对吗?”
醉柔心里一惊,不禁皱起眉心滞了片刻,回答道:“公子在说什么,小女子听不懂。”
他叫顾景痕,定安国先皇的第七个皇子,也就是民间人称的七王爷。传闻七王爷此人在朝中庸碌无为,并不受当今圣上的重视,自然不受重视也是一件好事,如五王爷、六王爷那般受了重视,做出些业绩来,最后也不过是落个被逼死的下场。
但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顾景痕手下有一张精密的情报网,但凡天下间数的上的冤情隐秘他都能知晓一二。查出醉柔的身世,并不算非常困难的事情,何况这些年醉柔暴露的已经够多了。
做了简单的介绍,顾景痕将话头切入正题,他说:“贺拔空通敌卖国死有余辜,但是……”
“你胡说!”醉柔似乎是有些激动了,理智并没有来得及阻止她心底的声音。
顾景痕轻笑,继续道:“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你还怎么去为父报仇?”
醉柔紧张,不自觉的牵住自己的衣角,手心的湿寒将平整的衣角拧成一个狰狞的疙瘩,沉了口气,醉柔回说道:“醉柔不过一介风尘女子,只求安稳度日。”
“是吗?”顾景痕换了个他认为更舒适的坐姿,说道:“昨天有人在醉生阁小河外捡到三盏河灯,你的心愿本王已经看到了,并且本王很乐意给你一个心愿达成的机会。”
醉柔百口莫辩,凭她的心思在醉生阁里尚可以安身立命,但一旦脱离了醉生阁这层罩衣,在这个世间,她的能力是这样渺小,而她现在所面对的人,却有强权在手。
“你到底想怎么样?”醉柔不想再拐弯抹角下去。
“本王要跟你谈比生意,事成之后,你要赎身也好,银两也罢,一切好说。”
醉柔择了一个距离顾景痕较远的位置坐下,只眉眼间挂着轻蔑的笑,她回答:“王爷抬举了,小女子只配得上和苏妈妈谈生意。”
“你给我听清楚,是我要跟你谈生意,不是我想。”顾景痕扫了醉柔一眼,便低下头在自己刚才压得有些褶皱的衣裳上拍打着,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件事情没得商量,这里的头牌是你的好朋友吧,你若是不答应的话,我现在就把她赎了,交给我宅子里那班如饥似渴的工匠。你这样有情有义,必定见不得自己的姐妹被摧残至死。”
听到这话,醉柔心里免不得凉了一下,却依旧笑着道:“王爷谬赞了,小女子不过小小艺妓,对于身边人事,毫无情意可言。”
“嗯……”顾景痕低头挑着眉毛若有所思,直到他觉得自己的衣裳够平整了,才再次抬头看向醉柔,说道:“我对你的了解可不止这些,你的软肋和把柄还有很多,我是逐个击破呢,还是该一网打尽?”
其实顾景痕昨天到醉生阁来,本来是冲着现在姜松最喜欢的月婵来的。
这些年因为五王爷、六王爷相继离世,已经令顾景痕感到危机四伏。当今圣上,也就是他们的第三个兄弟,不仅皇帝做的昏庸且容易听信谗言,就连作为一个兄弟,也是心胸狭窄、手段狠辣,为了保他帝位的无可撼动,对于自己的手足至亲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顾景痕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做些手段,只怕下一个要死的人,就是自己了。
自懂事以来,他暗中栽培探子,又接手了六王爷死后留下的所有权势,分析如今形势,必须要先从当今最受宠的奸臣姜松下手。
本来顾景痕还没有把握月婵是不是会帮自己,打算凭着自己的绝代风色,引得月婵倾心好甘心为自己办事。不过岂料让他发现了醉柔这个宝贝,有仇恨做牵引,何须他出卖色相?
顾景痕调查过贺拔空将军的死因,其中确实是疑点重重,也正是因为他对当年贺拔空之死的重视和怀疑,才会这样轻而易举地推测出醉柔的身份来。
对于顾景痕的威胁醉柔无能为力,她知道这件事情招惹上,不牺牲些什么她是躲不掉了。别无选择,她看着黑暗中的影子,“什么生意,王爷请说。”
“不急,先说你要什么?”顾景痕问道。
“银子,不多不少,十万两。”醉柔回答的干净利落。
顾景痕更是爽快,随即说道:“好,明天会有人送五万两现银给苏妈妈,事成之后,另一半如数奉上。”伸了个懒腰,顾景痕继续道:“今天起你便姓洛,至于名字嘛,‘何以舟之,维玉及瑶’,就叫做洛瑶。”
洛瑶——这是顾景痕赐给醉柔的新名字,江南商贾洛老板的女儿,父亲在最近江南青州突生的瘟疫中死去,辗转来到京城,寻找先父旧交姜松姜大人。
黑暗中的顾景痕拍了下巴掌,门外进来一名红衣女子,正是他手下最得意的探子九娥。顾景痕将九娥安排在醉柔身边,由她贴身保护醉柔安全,并且协助醉柔在接近姜松之后查出他这些年迫害忠良贪污敛财的罪证。
醉柔正细细回味着顾景痕的话,顾景痕却突然走到她身前轻一抬手,便将醉柔面上的轻纱除了下来。
醉柔下意识地抬手遮掩,有些愤怒道:“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