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听说樊小芸死了,表情也是千变万化。她哆哆嗦嗦在房间捣鼓了一阵,把一枚玉佛拿出来戴在妞妞脖子上,嘴巴里嘀咕着:“别来找我的妞妞,小芸啊,你如果死不瞑目就来找我好了,别来找我的妞妞……谢谢你,谢谢你……我天天给你上香,保佑你来世投个好胎,到一户富裕的人家。”
看样子是害怕樊小芸怪她当初被自己怂恿着去了喻家,这会儿怕被她的魂魄缠上身。其实哪里有鬼魂呢,都是因为心虚才自己吓自己。
单翎见状觉得自己必须留下一晚,让喻鸣丰先自己回家。喻总不太高兴地勉强答应下来,但也不放心,先是叫了外卖,选了几样单翎喜欢的清淡的菜式。又反复确认她不会和方秋媛起什么冲突,警告地瞪了方秋媛几眼,这才离开。
单翎抱着妞妞玩了一会,坐在床边,看着方秋媛安静地拿着针线缝衣服的样子,有些不习惯,“方姨……你……”
方秋媛穿针引线,过一会才停下手,也没看她,就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芸的事我挺后悔的,那孩子……其实是个死心眼,没什么心机,还单纯……就是太爱钱了点,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当时还以为……唉,早知道今日,我怎么会劝她去呢!”
单翎心里明白,这件事已经不能简单的判断谁对谁错了,这世上非黑即白的事情太少。
“如果你三表婶要怪我,我也没话说,只能任由她撒撒气,唉~女儿就这么没了,是谁也受不了。到时候你也不用拦着,她怎么打骂,我都认了。”
单翎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里,方秋媛向来都是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的。这一次知道理亏,没打算逃避,也算是个不小的改善吧。
“方姨,小芸的死的确就是个意外,谁也怨不了。但她如果当初不带着孩子去喻家,或许今天还能活得好好的。又或者她能放下心里的不甘,放弃孩子,或许结果又会不一样了。但只可惜,没有如果……”单翎低声道,“我只希望,今后我们都能少一些后悔,多一些珍重吧。”
方秋媛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但她瞧着自己女儿妞妞的目光更温柔了几分。或者,她如今也仍然对自己没能生个儿子感到忧心和难过,但妞妞可爱乖巧,怎么能够不喜欢?这是她辛苦生下来的宝宝,会慢慢成长,一路欢笑,那么是男是女又有多么重要呢?
方秋媛便重重点了头,说:“是啊,我明白的有些晚了。”
“对了,方俊现在在做什么工作,需要我帮忙么……”单翎忽然问起。
方秋媛摆摆手道:“现在他挺好的,在一家超市做理货员,活计虽然是辛苦了点,但好歹很充实。他们组长对他不错,经常提点他怎么做事,现在他比以前好多了,也学乖了。我会看着他的,不会再去赌了。”
至于剩下了那些债,他们慢慢还,总能还得完。好在喻鸣丰早就偷偷帮着还了一大部分,留了一点尾巴,是为了不让方俊再度游手好闲。
单翎在心里感慨,这要真能改好才好呀,方秋媛年纪这么大了,养孩子就够吃力的了,别再摊上一个不懂事的方俊。
“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她说着,把妞妞换下的尿布给扔到垃圾桶。
说完了这些话,两人相顾无言也不知道该谈论什么,却也没有过去那种尴尬到如坐针毡的感觉了。
单翎觉着,这也挺好的。
在家里休息一晚,一大早单翎就听到外面的叫声和拍门声。她穿上外套走出去,从声音里辨别出三表婶的哭声,赶紧拉开门。
“三表婶您别激动,快进来缓口气~”单翎把人让进来,也请后面的警官进来屋子里。
“阿翎,阿翎你可要给小芸出口气啊!他喻开成欺人太甚,什么小芸的死和他没关系,他竟然连门都不让我进!”三表婶眼眸下面两个深深的黑眼圈,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单翎心惊肉跳,“三表婶,你去喻家老宅闹事了?”
“什么叫我去闹事?我要把我的亲外孙给接回来,怎么就是闹事了?我女儿无缘无故的没了,他还不让我见孩子,这算是个人吗?”三表婶边哭边捶打自己的胸口,“小芸哪,你死的不值啊——”
是不值,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又能怎么办?单翎知道喻开成不放狗撵人就不错了,忙劝说道:“三表婶,我和鸣丰帮你请了一个律师,他会帮忙你打官司,向法官请求将孩子的抚养权交给你的。但能不能胜诉,我们还不知道。”
三表婶却像是看到了希望,抱着她又激动的哭了起来,“好,好……阿翎,我谢谢你,我代替小芸谢谢你啊!”
单翎扶起她坐好,道:“喻开成不好惹,是个个性阴狠的人。你要有心理准备,这孩子说不定最后不能要回来,三表婶也不要太绝望了。至少您一定得好好活着,不然怎么看着孩子长大?再不济,我们申请探视权,总是能够办得到的。”
三表婶自然知道自己和喻开成斗必定是以卵击石,但她女儿死了,心里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就算是鱼死网破,也决不能让喻开成好过!诚然,若不是有这个孩子吊着她这口气,只怕听到小芸死了的消息,心就已经死了。
“我,我……只能拼着自己这把老骨头去争一争了!哪怕是得罪喻开成,我也不怕!要不是他软禁了小芸,她怎么会……”三表婶想到樊小芸又接近崩溃,靠在单翎怀里哭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身旁的女警官问她们:“樊小芸下葬的事情你们家属有人来办吗?如果对尸体检验的结果有疑问,现在还可以提出异议和申诉。”
“不了,难道再破坏一次小芸的尸体吗?我做不到……”三表婶再次哭得不能自抑,摇晃着对方的手道:“你们没有收他的钱吧?我没有喻开成有钱,但我请求你们不要收他的钱!谢谢了,谢谢了!”
女警官十分同情她的遭遇,忙道:“当然,我们不会收受任何人的贿赂的!您放心吧。”
这样,三表婶才放开了她的手。
单翎对女警官道了谢,扶着三表婶到自己那屋休息了十几分钟,转身出来看方秋媛起来了没有。亏得刚才那么大动静竟然都没有把她和孩子吵醒,估计是前两天累狠了。
方秋媛抱着妞妞出来冲奶粉,问:“刚才有人来过了?”
单翎低着声音说:“是三表婶来了,在我那屋躺着呢,一宿没合眼。家里有吃的吗?我来做早饭。”
“出去买吧,都累。”方秋媛打了个哈欠,眼神有点飘忽,“那个……你三表婶有说我什么吗?”
单翎摇头,指了指半掩的房门,“累到极限了,估计要睡一会。你也别进去,我这就出门买早点。”
方秋媛自然也不想自己去找麻烦,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等到三表婶苏醒过来已经到了中午,单翎喂着她吃了几口粥就再也喂不进去了,好说歹说总算劝着吃了个包子。
三表婶哀声抹泪,还是没能从小芸去世的悲伤里冷静下来。她琢磨了半天,决定先去把灵堂给立起来,问单翎:“阿翎,如果没事先陪我到出租屋把灵堂给弄好吧,我这把年纪了,居然要给自己女儿弄这个……”说着又要哭到厥过去。
单翎答应同意,扶着她出门回到离这里不远的出租屋,但出租屋的房东却不同意设立灵堂,觉得晦气。
没法子,三表婶只能等到三表叔到了再做打算。樊小芸的尸体被警方送到了火葬场保存,那边说可以保存两到三天,一般第三天就得火化,出殡了。这都是有惯例的。
单翎觉得让这两老再操心这些事不大好,便给单伟打了个电话,问他的意见。
单伟也是这个意思,就说:“我这边有认识的熟人,待会我去问问他们整个流程能不能都办下来,需要多少钱。”
好在喻开成别的方面不讲理,钱却多,昨天三表婶闹过去的时候就让严叔递了张一百万的支票出来,说是樊小芸的丧葬费。
三表婶颤巍巍把支票掏出来,给单翎,“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才能取出钱来,跟张废纸似的。你帮我转到存折上,我放心点。”
“好,三表婶你放心吧。”单翎让她好生休息,拿着支票去银行办理了存折。一百万不算少了,但对于失去了亲人的家属来说,这钱又能抚慰多少伤痛。
单伟和三表叔是下午一点多钟到的,三表叔有高血压,听到消息时连路都走不稳了,晕了好几个小时才好转一些,挣扎着马上就要过来。
他看到三表婶,泪水立马就下来了,“老婆子,小芸她……真的没啦?”
就是现在,他仍然抱着一丝希冀。
三表婶扑过去,抱着老伴恸哭,“小芸去的惨呐——我的儿啊——”
三表叔顿时也嚎啕大哭起来,六十多的人,哭的无措而绝望,喘不上气时只能自己捂着胸口,浑浊的眼眸里满是泪水。
单伟实在看不下去,哽咽着把他们搀扶起来。
“哥,我想……去看看小芸。”三表叔用粗糙的手擦了下眼角,望着单伟。在这个城市里,他就只能指望自己大哥了。
单伟看了眼单翎。
单翎知道的情况比他多,便道:“三表叔,是这样的……警方已经做了尸检,现在小芸被送到火葬场了。您如果想看,就只能去那里了。”
“火葬场……”三表叔捂都捂不住自己的眼泪,“那,还是算了吧,我不去看了……你帮忙,给找个好点的师傅,给她化妆……她喜欢漂亮。”
他怕自己真去看了,就真的支撑不住了。
“好,化妆的师傅好找,我们来商量下小芸出殡的事吧。”单伟道,“这边没法子摆灵堂,火化后还得把小芸送回家里的祖坟,你们的意思呢?”
他问三表叔夫妻俩。
三表叔说话的气息都是不稳的,“是啊,就租辆车,把小芸带回家吧。到了家再立灵堂,选个好日子下葬。”
三表婶对此也提不出意见,只哭着说:“那崽崽可怎么办呢?”崽崽便是小芸的孩子,喻鸣丰的亲弟弟喻楷丰。
“阿翎不是说要打官司吗?打官司可不是轻松的事,得等我们把小芸安葬了再过来。”三表叔的脑子还是很清楚的,知道事情得一样样来。
单翎点头保证,“这段时间我会和律师沟通的,你们二老放心。”
于是,樊小芸的丧事就这么定下来。因为喻开成给的钱多,给她选的是最贵的骨灰盒,玉质的,据说能帮她轮回往生到更好的世界。
火化的那天,大家都到齐了,就连方秋媛也抱着孩子到外面等着。她不敢进去,是怕孩子被这里的阴气害了病。
单翎望着抱着骨灰盒的三表婶,也默默哭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