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顾延君再次来探望单翎。
他这次带来的是确切的消息。准确来说,他带来了喻鸣丰这十几年来的病例档案,虽说只是复印件,但已经相当能说明问题了。
“躁郁症?这……这怎么可能。”单翎翻看着病例有些不敢相信,她只是听说过这种精神病症,却从没有深入了解过。
但眼前不是有一位正在学习心理学的人么?单翎也不想舍近求远了,便问:“顾大哥,里面有一些专业词汇我看不懂。你能告诉我,躁郁症有多严重么?”
顾延君一改往日清爽的笑容,变得严肃和认真了许多,道:“躁郁症从字面上来理解,就是暴躁和抑郁两种精神状态同时存在,并相互影响。一个人如果既暴躁又抑郁,很容易对身边的人造成不好的影响。而且,有时候会没有征兆的暴怒,焦躁,这些表征的反应其实根源于他内心的抑郁。但为什么病人会抑郁,有各种的原因,有些是因为感情不顺,有些是因为家庭不幸福,还有些人是因为承受能力太差,遇到挫折和打击接受不了,无法面对现实,转而抑郁。”
“那,那喻鸣丰……他是哪一种?”单翎忐忑地问,心里也有一些猜测。
顾延君思考片刻道:“他应该是因为小时候家庭不幸福所导致的吧,从我老师记录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你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吗?”
“我,我知道一点。”单翎却并不想提起喻家,叹了口气问:“那有什么办法可以根治吗?”
顾延君略微垂下眼帘,嗓音里透着一丝怜悯,轻声道:“一般而言,躁郁症患者如果被家人悉心照料,是能够好转的。但也得找到令他发病的根源,我看过很多案例,从小家庭不幸的人一旦患上这种病就很难治愈。毕竟一个人的性格和三观都是从小就被塑造好了,想要改变,需要有莫大的勇气,以及周围人的支持。如果只是单纯的感情不顺,或事业上遭受打击,那么在家里人或爱人的鼓励下,加以时日进行治疗,治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单翎忍不住皱起眉头,心尖颤抖,她清楚的知道喻鸣丰的童年有多么的不幸。而今顾琳琅又早逝,喻开成还弄大了她表妹的肚子,甚至有了孩子。她表妹死后,喻开成争夺抚养权,直到喻鸣丰动用了庞大的资金和力量打压喻氏,他才答应放弃。
喻鸣丰从小到大过得多么辛苦、孤独,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疼。然而之前她还在逼着他,拿出了顾琳琅的笔记本。
单翎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
“有躁郁症的人,是不是特别不能接受别人逼迫他……”单翎低声问。
顾延君肯定的回答:“这是自然,抑郁的情绪下是极端的自我否定和对周遭环境的失望。很多人都是因为持续不断的被人否定,尤其是家人的否定和拒绝,才会患上抑郁症的。因为他们会感觉自己不论做什么事都得不到认可,甚至会被粗暴的拒绝,心里的失望积累得越深,越是不能找到自己的定位和方向。而且这类人通常不能随意发泄或表达自己的感情,长期处于不公平的对待中,甚至被人掌控,只能隐忍,那么他心里的抑郁会更严重。严重的抑郁过后,就是突然爆发的愤怒和暴戾。”
单翎这下更后悔了,满面的懊丧,“那,那如果我已经做了这样的事,该怎么办?他的躁郁症不会又发作吧。”
顾延君惊讶地问:“你说的是喻鸣丰吗?你逼迫过他做了什么事?”
单翎面色苍白的点头,“是啊,我逼着他交出大姨的笔记本,希望能对抚养权的案子有所帮助。但我其实知道,他心里是不愿意的。”
“这……你让我想想。”顾延君凝注了视线,半晌后说道:“如果他心底是真的不愿意,那你一定在某种程度上伤害到了他的感情。他有可能对你非常失望,甚至是怨恨,还会愤怒。”
“他会……怨恨我?”单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不能这样。我得想想办法解开这个结。”
顾延君却劝说她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但喻鸣丰现在看起来很正常,他对你也很好。说不定他其实心底并非不愿意,只是以为自己不愿意拿出妈妈的笔记本罢了。如果他想通了这件事,你贸然提起反而不好。”
“那,那我该怎么办?”单翎忧虑到了极点。
顾延君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也不需要这么担心,你跟他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觉得他脾气如何?会突然毫无缘由的发火,或者对你使用暴力吗?”
单翎沉下心来回忆,忽然感觉背脊有些发凉。
看到她的反应,顾延君十分愕然,“难道他真的对你使用过暴力?”
“不,不是的。他只是脾气有些大,在我做错事的时候有点霸道吧。”单翎不想承认喻鸣丰有时候的脾性确实令人难以琢磨,而且确实有那么几次,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不同于常人的阴冷和狠毒。
顾延君的脸色立即正肃起来,“如果他在你面前控制不住情绪,有暴力倾向,我建议你适当拉开你们之间的距离……”
“这又是为什么?”单翎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安。
“因为一部分躁郁症患者,对于某个特定的人会产生依赖,嗯……简单来说,如果你对他特别的好,超过了他身边的所有人,甚至是家人。那么对他而言,你就是他唯一的救赎。你的出现能抚平他内心的创伤,让他恢复正常的情绪。但这种结果是把双刃剑,一方面他会对你极其信赖,一方面他会对你产生极大的占有欲。他会认定你只能对他一个人好,如果你和其他人表现的比较亲近,他就会变得十分暴躁,他会钻进一个牛角尖,认为你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可事实上,你也许只是对别人都那么友好罢了。”顾延君侃侃而谈,简直不像是个刚在心理学领域入门的人。
单翎不明真假,只觉得心里有无数的砂砾在来回碾压。
她沉默了许久仰起头,“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够让他对我产生这种极度的依赖,否则他就会……不自觉的掌控我?甚至想要控制我。”
“对,就是这样。”顾延君点点头。
“但我觉得,已经晚了。”单翎勉强挤出一个笑,“顾大哥,我和鸣丰其实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他的母亲是被顾家收养的孩子。我和他……”
顾延君眉心一跳,“难道你们两个……”
“我们一开始是互相讨厌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讨厌变成了似有若无的关心和暧昧,有时候和他在一起,我会有种空气都慢慢粘稠起来的感觉,很甜。”单翎说到这里,面带笑意,脸颊还扬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后来,我发现自己总是不由自主的想他,想他的脸,他的毒舌,他那傲慢的眼神……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完了。”
顾延君心里咯噔一响。
“我和他正在谈恋爱。”单翎忽而又平静下来,好像刚才的惶然只是一瞬间的事。
顾延君暗暗咋舌,她居然能破除自己的催眠。
“那你们……”他道,“打算要结婚吗?”
单翎笑着摇摇头,“这件事很复杂,我不方便告诉你。而且,如果我告诉你了,鸣丰一定会很生气。他那个人是有点脾气暴躁,但一般都是因为吃醋,嫉妒。但也是因为太在乎我了不是吗?”
“你……不害怕他会……伤害你么?”顾延君问。
单翎想了很久,终而还是笑了:“怕啊,怎么不怕。但是不能因为怕就故意疏远他,离开他。鸣丰有那样一个童年已经很可怜了,我不能成为第二个主动抛弃他的人。”
第一个,是他的亲生母亲。
顾延君露出一抹苦笑,他今天的催眠算是彻底失败了。
“好吧,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多言了。但如果他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记得找我。”顾延君迅速起身告辞。
单翎对着他挥挥手,“这份档案能留给我吗?”
顾延君欣然答应,“当然,你好好保存吧。”
走出医院大门,他吸了口凉气,皱着眉头回想刚才的每一个步骤。是他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不,应该没有。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单翎本身对喻鸣丰的爱已经到了很深的地步,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催眠就能影响到的了。
“唉,这下可难办了。”他喃喃自语。
那边,单翎找到护士要了一个信封袋,将喻鸣丰的病历资料都装了进去,用透明胶带封好,放进了衣柜的最里面。等出院的那天,她会亲自整理,这样东西就能混在衣服里带走。
喻鸣丰心思敏感,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调查了他,一定会非常生气。
但单翎却又不得不这么做,她担心躁郁症会真的毁了他,这种精神上的问题可大可小,她必须找时间彻底把这份病历研究清楚,找一个稳妥的法子,帮助他从躁郁症的阴影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