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次,一切像是在慢镜头之下,短短的一段路,青溪举步维艰。
好在一步一步未曾停留的青溪,终是走出了燕王府。
一出府门,青溪便看见了一身青衣的燕王殿下,此时还未到约好的辰时,因而青溪未曾想到燕王会在此处,着实是吓了一跳,于是连忙快走几步行至燕王殿下身前,而后拱手行礼道:“参见燕王殿下。”
“你怎么了?”拓跋旪看着青溪眼角的泪痕柔声问道。
“嗯?”青溪不懂拓跋旪话中的意思,抬起头来迷茫的看着他。
“昨日还是一副广袤天地任你驰骋的模样,怎么今日就如此无精打采了?”拓跋旪担忧的看着青溪。
“有些没睡醒。”青溪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而后咧嘴说道。
拓跋旪看着青溪眼神中的躲闪,没有再继续追问,对于她如此这般的缘由,拓跋旪多少也能猜到几分,想来应该是第一次出远门,心中有所不舍吧!
“上马吧。”拓跋旪看着青溪温和说道。
青溪见拓跋旪翻身上马,也只得费力的提着两个包袱往马背上爬。
拓跋旪见此,伸手接过青溪手中的包袱,而那入手的重量不禁让拓跋旪皱了皱眉,此行路上可不能负重如此之多呀!
待青溪上马之后,拓跋旪便手执缰绳朝钱庄驶去。
而青溪却是留恋的回头看了看燕王府的雕栏玉砌,却不料这一回头,便同之前一直低头不语的王府管家四目相对。
青溪正想与之挥手告别,却见其立即低下了头,而后愈发恭敬的朝他们这个方向躬身行礼。
看着他那害怕的模样,青溪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就是贪了点,对待下人还是挺好的,不像之前的那一个管家,视人命如草芥。
思及此处,青溪的视线便不自觉的落在燕王身上,筱惋死的时候,云峄的数封告发信,唯有交给燕王的那一封起了作用。
“王爷,您打算如何处置尤管家?”
青溪的话让拓跋旪感到有些惊讶,毕竟他也是昨天晚上才发现了王府的账目有问题。而对于处置这个问题,拓跋旪还没有想过。
“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拓跋旪看着青溪随口问道。
“我不知道。”今日之前,青溪还是王府的一个小护卫,她从没有思考过该如何处置一个王府管家。
“那便同之前的那位一样,交由京兆尹府查办吧!”
尤管家贪的是燕王府的银子,交由京兆尹府查办怕是难有活命了。青溪心软了,“我记得林叔病重那年,为了不拖垮妻儿,他宁愿死也不让家人抓药,最后还是尤管家出银子为其抓药,才保住了一命。”
拓跋旪看着青溪试探的眼神,无奈宽慰道:“他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京兆尹府会秉公办理,留他一条活路的。”
“多谢王爷。”青溪两眼放光的拱手说道。
拓跋旪看着青溪那直勾勾的小眼神,嘴角微微上扬,“不必言谢,他本就罪不至死。”
有燕王此话,青溪略微放松了些。
马蹄碰到青石板后发出的哒哒声,被街道两旁人来人往的喧闹掩盖,可马背上的那个人却是十分的引人注目。
意气风发的少年,手持缰绳、身跨烈马、腰悬利剑,一脸的自信和笃定,张狂的让人移不开眼。
青溪喜欢这样的拓跋旪,或者说青溪想成为像拓跋旪那样的人,不再低眉折腰,不用唯唯诺诺,可以顶天立地于世间。
“下马了。”拓跋旪看着呆愣的青溪,无可奈何的说道。
内心的种种情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青溪回过头来迷茫的看着拓跋旪,却见其翻身下马,拿着她的包袱便往大德通钱庄走去。
看着那一大包东西,青溪略略有些明白拓跋旪下马的意图了,提着这样一大包袱的银子确实有些不太方便。
青溪见此,也紧接着下马,然后默默的跟在拓跋旪的身后。
大德通钱庄是普天之下最大的钱庄,它的分铺遍及北魏、南齐、僬蜀三国。人们一提到大德通,最先想到的便是汇通天下的美誉,因而出门远行,为了轻便上路,都会选择将银子换成大德通的银票。
青溪来到大德通钱庄的门口,看见一个小厮正在取挂在门上的木牌。
青溪对此不甚在意,而拓跋旪看着那块取下的木牌,却是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青陵濮府的第十九代当家人产生了。”
“啊?”青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莫名其妙。
青陵濮府历来以富可敌国闻名于世,在北魏、南齐、僬蜀三国经营着大量的钱庄、酒楼和米铺,同时还在青陵供养着数千门客,这些门客或为谋士,或为武士,是青陵濮府存世数百年,而经久不衰的原因所在。
拓跋旪心想,青溪是出来闯荡江湖的,多知道一些江湖事对她有好处,因而为其解释道:“青陵濮府的少主年满十八岁时都会被身无分文的流放,直到三年后木牌挂出之时才被召回。只有经受三年历练活着回去,才会被选为下一代当家人。三个月前青陵濮府的各大店铺便开始挂着这种木牌,如今被取下,就说明青陵濮府的少主回来了。”
“那若是在流放之时死了呢?他的家人不害怕吗?”青溪对此有些疑惑。
拓跋旪觉得青溪的思路总是与他人不一样,带着满满温情,“据说青陵濮府训练少主是无所不用其极,十八岁时便能达到常人用三十年才能修得的武功和学识,我想这么的严厉就是因为担心他们在外出事吧。”
话到此处,青溪不禁抬眼看了看那块木牌,岂料就是那么一瞥眼,青溪便呆立当场,“这个图案,我小时候在一块墨玉上看见过。我还记得那块墨玉是青玉白底,在其右下角有一个‘然’字。”
青溪清楚的记得,阿嬷当时对她说的话。
“我在王府后巷捡到你的时候,这块墨玉便在你的身上。”
小时候,青溪在知晓自己是被父母丢弃之后,便将那块墨玉扔进了燕王府的池塘。
后来,阿嬷找回了那块墨玉并将它收了起来,从此以后青溪便再也没有见过那块墨玉,可那个图案却在她的脑中挥散不去。
而此时,手中拿着木牌的小厮听见青溪的话后,显得很是诧异,“公子说笑了,青陵濮府十七代当家人的十七块墨玉图腾都在老祠堂供奉着呢!”
‘然’字?正在门口送客的老掌柜看了一眼拓跋旪,然后又看了看青溪腰间的苍封剑,沉思良久,这才打断了小厮的话,对女扮男装的青溪说道:“不知公子来大德通所谓何事?”
“来换些银票。”
“公子请跟我来。”宁老掌柜伸出左手恭身说道:“里面请。”
一进入钱庄,钱银交易的吆喝声便立时传来,随之入眼的便是柜台前蜿蜒如长龙的队列。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青溪不由地皱了皱眉,大德通的恢宏气势比起燕王府而言,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钱庄竟能有如此派头,当真让青溪感到惊异。
拓跋旪再次无奈地摇了摇神情呆愣的青溪,而后将包袱递给她。
回过神来的青溪不好意思的朝拓跋旪笑了笑,而后接过包袱,跟上了宁老掌柜的脚步。
不一会儿,宁老掌柜便在一间名为天祥房的门前停住,然后转过身来,对拓跋旪说道:“大德通的规矩,还请这位公子在外等候。”
哪有什么所谓的规矩!不过是这个大德通的老掌柜有话想同青溪讲,而且还不想让其他人知晓罢了。这么看来,青陵濮府的墨玉图腾真的存在,而且与青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思及此处,拓跋旪停住了脚步,墨玉图腾只有对青陵濮府有极大恩情的人才可拥有,因而在大德通绝对没有人会动青溪。
很快,拓跋旪便看见天祥房的大门被门口的小厮关上。
屋内,宁老掌柜一边磨磨蹭蹭的准备算盘和纸笔,一边默默的打量着青溪。
宁老掌柜生于乱世,父母早亡,幼年时候得南宋镇南王府收养,受教于苑川书院。南宋亡国后,便转投青陵濮府门下,而后受青陵濮府当家主母派遣,来到平城的大德通做了掌柜。
宁老掌柜神色沉重的看着青溪,手持苍封剑,还有燕王拓跋旪陪同,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宁老掌柜不敢贸然行事,只能旁敲侧击。
“公子兑换银票可是要远游?”宁老掌柜貌似随意的问道。
“是。”青溪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搭话,但想到木牌上的图案,也只得勉力回答。
“公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如此年轻就敢出门远游,着实令人钦佩。公子可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想去栖霞山看看,听说那里的枫林红似血染,美的不可方物。”
栖霞山?宁老掌柜眉头一皱,但是下一刻,却是语气平静的说道:“北魏与南齐在边境剑拔弩张,公子此时南下或许很难。”
大德通做天下的生意,汇通三国,岂不是更难,青溪嘴角微扬,淡然说道:“无妨,我走水路。”
“公子心思通透,老朽多嘴了。”
“老掌柜善心提点,在下感激不尽。”
说话间,青溪见老掌柜已然备好东西走向自己,于是连忙打开阿嬷给她的那个包袱,然后取出里面包裹银子的小包袱递给宁老掌柜。
“这么多碎银子!”宁老掌柜伸手打开包袱之后,惊讶的说道。下一刻,宁老掌柜看着青溪,又试探性的说道:“这些,都是家中父母辛苦积攒而来吧!”
“不是。”青溪苦笑一声,而后接着说道:“我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这些都是阿嬷的积蓄。”
“那这个阿嬷对公子您可真好!”
青溪看着那些铜钱和碎银子,喃喃自语道:“是啊!我与阿嬷非亲非故,她却将她一生的积蓄都给了我。”
言语间,青溪的双眼开始变得模糊,眼中的温热逐渐蓄满。
包袱里面,除了那包银子,还有阿嬷为青溪备好的衣物。青溪看着那些衣物,眼眶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曾经缠着阿嬷为自己做的衣裙,已经是好多年前的式样了,青溪早就不喜欢了。可是阿嬷记得,所以青溪曾经喜欢过的东西,她都记得。这满满一包旧式样的衣裙,包含了多少过往的回忆。
宁老掌柜看着默默流泪,却又不发一言的青溪,莫名觉得有些心疼,因而便没有再继续搭话。
如此一来,宁老掌柜手上的动作便快了几分,不一会儿便点好了银子,然后将大德通的银票和一些碎银子递给青溪。
“五百一十二两四钱,请公子清点一下。”
青溪看着宁老掌柜递来的银票,犹豫片刻,然后指着银票上的鹰纹问道:“这个图案,可有何特殊的含义?”
“这是青陵濮府的图腾。”
“若我真的有一块青玉白底的墨玉图腾,而且上面刻有一个‘然’字,可否由此推测出我的父母是谁?”
“青陵濮府共有十九代当家人,因而便有十九块墨玉图腾,每位当家人去世之时,他们的墨玉图腾便会被供奉于祠堂。可是在去世的十七代当家人中,只有十四块墨玉图腾被供奉于祠堂,有三块被当家人赠予他人,流落在外。”
这与门口小厮的话不一样,老掌柜愿意如实相告,青溪心中十分感激,因而愈发恭敬的问道:“老掌柜可知那三块墨玉图腾被赠予了何人?”
“那是当家人的事,老朽不知,不过,墨玉图腾右下角的那个字便是赠予之人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
青溪沉思片刻,继续问道:“那在世的两位当家人中,可有人将墨玉图腾赠予了他人?”
“这个老朽不知。”宁老掌柜说完之后,再次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青溪,“公子,您的银票。”
“有劳老掌柜了。”青溪接过银票,而后朝其拱手说道:“告辞。”
宁老掌柜看着转身离开的青溪,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公子,青陵濮府会满足手持墨玉图腾的人一个要求,无论这个要求是什么。”
“多谢老掌柜提醒。”
宁老掌柜的一句话,让青溪对自己的生身父母有了很大的改观。或许真的如阿嬷所言,他们是迫于无奈,而不是故意为之。不然也不会将青陵濮府的墨玉图腾放在她的身上。
青溪离开天祥房之后,宁老掌柜便连忙向屏风后侧走去。
“少主。”宁老掌柜看着手执茶杯的白衣公子,恭敬的拱手说道。
江湖传闻,青陵濮府的第十九代当家人濮凌是个被抱养的孩子,因得濮衍短寿,留下两个女儿后便撒手人寰。于是青陵濮府的老祖母只得暗地里抱养了一个男孩,而这个男孩的真实身份,至今无人知晓。
濮凌将茶水送入口中,而后问道:“您怎么看?”
“有八分可能。”宁老掌柜看着濮凌说道。
近来,宁老掌柜愈发觉得濮凌与一位故人的长相十分相似,因而便能明白少主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宁老掌柜与青陵濮府的其他人不一样,他自幼承恩镇南王府,因而便与那些反对少主的谋士持相反意见,宁老掌柜愿意助濮凌成就其心中之事。
濮凌眉头一蹙,似有不解,“就凭她知道墨玉图腾上的那个字?”
“奚妤洛在嫁给骁骑大将军沐青峰之前,是北魏司空奚金的三女儿,如今的燕王府,以前是安乐王的府邸,再之前便是前北魏司空大人的府邸。”
“原来如此,以前竟忽略了这一点。”人上了年纪,总是执着于落叶归根,濮凌觉得这一次在燕王府找到奚妤洛的可能性很大。
“此事可要告知老夫人?”宁老掌柜试探性的问道。
“暂且不用,还未确定的事,别让祖母忧心。”
宁老掌柜点点头,然后又问道:“少主打算如何办?”
“埋在燕王府的暗桩有多少年了?”
“三年多了。”
“启用吧!先弄清那位姑娘的真实身份。”
“是。”宁老掌柜拱手说道,而后便退出了天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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