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的结婚,也许让陈衡哲心存的一份侥幸心理也破灭了,加之加之任鸿隽的穷追不舍,陈衡哲感动于任鸿隽两度赴美万里求婚。而且,任鸿隽还对陈衡哲承诺保护她一生,曾有诗赠她:“人生事事足参商,愿作屏山将尔护,恣尔翱翔。”这样给人安全感的男人,不正是女人需要的吗?于是,1919年,陈衡哲与任鸿隽定婚。
看陈衡哲与任鸿隽订婚时夫妻二人与胡适合影。陈衡哲站在任、胡两人中间,小小的身材,被两个男人包围着,充满幸福。不知为什么,看她和胡适的表情,总感觉她俩更亲近些。但无论深情几许,他们从此只能是朋友了。好在,他们还可做朋友。
陈衡哲的整个婚恋过程,胡适都参与其中。我想,作为朋友,这不仅是陈衡哲任鸿隽夫妻对他的信任,也是胡适本人乐意为之的事——以他的个性,他是要看着自己的红颜知己好好地嫁人的。在留恋不舍中做一个美丽的挥手相送。
陈衡哲回国时,胡适接站,把她接到自己家里住下。然后他陪着她,找到任鸿隽,三人一起去拜见陈衡哲的家长。1920年9月16日陈、任举行结婚典礼。胡适做赞礼,蔡元培为证婚人。胡适特地作了一首《我们三个朋友》相赠:
雪全消了,春将到了,只是寒威如旧。
冷风怒号,万松狂啸,伴着我们三个朋友。
风稍歇了,人将别了——我们三个朋友。
寒流秃树,溪桥人语——此会何时重有?
附赠贺联一副:“无后为大,著书最佳”,希望在生儿育女的同时,不要忘记著书立说。戏谑中似乎还有一份不舍。相知很深的一位红颜知己,突然出嫁了,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此诗见证了三人的亲密友谊,也见证了三人的磊落。
之后,经胡适介绍,陈衡哲进入北大任教,成为我国第一位女教授。
胡适曾说:“智识上之伴侣,不可得之家庭,犹可得知友朋。”这是否意味着,他与陈陈衡哲,既做不成夫妻,但能做“友朋”也是好的。陈衡哲是自己的红颜知己,又是朋友妻,所以这份感情只有埋藏心底,止于礼,形之于朋友之义。
从此,陈、胡两人的爱情迅速转为友情。事业上,他们互相支持砥砺。胡适搞新文化运动,陈衡哲继续支持,积极响应,在《新青年》上发表文学作品。
两家交往频繁,事业上互相砥励,生活中互相帮助,诗文唱和,互为关勉,友谊维持一生。现撷取一二:
1920年胡适的《尝试集》出版,受到读者欢迎,1922年10月又“增订四版”,这是经过“众手增删”的本子。胡适自己已删了一遍,便首先请任鸿隽、陈衡哲再删一遍,可见对其夫妇的信任。
1928年新月书店出版陈衡哲的《小雨点》时,胡适写序,充分肯定她在新文学进程中的作用和地位。1926年7月,陈衡哲的《西洋史》(上下册)在商务印书馆出版,当时胡适正在环球旅行,但他还是偷闲写了一篇评论文章,称这是中国治西洋史的学者著述的第一部西洋史。
1920年,胡适女儿出生,他为爱女取名索斐,取陈衡哲笔名“莎菲”的英文名的谐音。
1921年7月31日,胡适在日记中写道:
得冬秀一信,知叔永、莎菲新得一女。因重到鸡鸣寺,作一诗贺他们。诗曰:
重上湖楼看晚霞,
湖山依旧正繁华;
去年湖上人都健,
添得新枝姊妹花。
并在诗末加注:“三个朋友一年之中添两女,吾女名素斐,即用莎菲之名。”
但不幸胡适女儿5岁时夭折。陈衡哲夫妇特前来慰问,并送来自己的女儿,作胡适的干女儿。两家交情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1923年春,胡适因病休假,陈衡哲此时在上海,写信力劝胡适来杭州养病,以便照顾。8月,中国科学社第八次年会在杭州召开,散会后,胡适在杭州西南山上烟霞洞休养,陈衡哲夫妇相陪,玩了几天。
1928年春,胡适任上海中国公学校长,次年春,利用寒假,离沪到北京。这时,陈衡哲夫妇已迁回北京。胡适在北京逗留五周,其中有三周住在陈衡哲家。久别重逢,相见甚欢,胡适高兴不仅还有他们“三个老朋友”,更欣喜增加了“两个小朋友”——陈衡哲的两个孩子。
……
1949年,胡适离开大陆去台湾时,特意到上海拜访陈衡哲夫妇,当时陈任夫妇决意留在上海,胡适与他们讨论未来知识分子的命运,约好保持联系。
真有情,不会因离开而疏离了感情。胡适和陈衡哲各自成婚后,彼此走得反而更近,友情维持一生。我有时想,难道任鸿隽看不出来,一点不吃醋?可人家胡、陈二人并没越雷池半步,你有什么说?对任鸿隽来说,一个是亲密好友,一个是深爱的女人,哪个也不能少。三人互相欣赏,互相满足,互不缺少,所以成为三个朋友。三人中每个人,都感到幸福。这就够了。
女人天生为爱而生。没有爱情时,她可以壮志凌云,轻视男人。但爱情来临时,所有的坚持都不攻自破。当“不婚主义者”陈衡哲遇到胡适,她的理智瞬间坍塌,虽与胡适没能结果,但从此回归女人本色。一个女人,在经历了真爱后,才会还原她的温柔天性,减少年轻气盛时的自大狂妄。婚后,陈衡哲与丈夫任鸿隽琴瑟和鸣,40年相濡以沫,相夫教子,家庭美满。
但她仍不忘胡适,她把胡适的照片放大,挂在客厅,丈夫理解支持,她也不管别人如何评论。她用“金坚玉洁”来形容三个人的友情。事实上,三个人的友情维持一生,纵使之后相隔海内外,彼此在默默关注,尽可能相互慰暖,而且沿及后代,实为难得。
1962年1月16日,时任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的胡适,接到陈衡哲在美国的子女的书信,获悉任鸿隽病逝的消息。第二天夜里,他复长信,悲痛说:“政治上这么一分隔,老朋友之间,几十年居然不能通信。请转告你母亲,‘替她掉泪’。”信中最后说:“三个朋友之中,我最小,如今也老了。”
不到一个月,胡适即于2月24日突发心脏病去世。此前,陈衡哲的丈夫才去世不久(1961年11月)。她在美国的子女还至信台湾:“一定瞒着她,因为胡伯伯是娘和爸爸生平最好的朋友。”但之后当他得知胡适去世时,他呆坐着半晌,痛苦得几乎麻木。
民国时的很多男女,除了胡适和陈衡哲,还有徐志摩与林徽因、金岳霖和林徽因等,爱过之后,还能保持一份纯洁友情。不成眷属成友朋。直令我们现代人佩服。怎么做到的?我想这与他们不失传统,珍视感情,有道德操守不无关系。这种操守使他们有别于其他的爱恨情仇故事,成为民国一道独具风格魅力的风景。
风流任人说
自由知识分子胡适,一生为自由而战,但在个人婚姻上偏不能自由,为母亲和道义,为了事业牺牲个人幸福。然而,婚姻的琐碎和平淡,常使爱情失色,令人灰心,甚至让人怀疑当初的选择。相爱的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不相爱?责任和道义之外,胡适也偶有浮躁脱轨。这个深解风月的名流才子,怎可能任由婚姻摆布,让自己的生活失色呢?
有人说,胡适婚后的真爱是曹诚英,并非陈衡哲。但我想,曹诚英是他婚后的情人,且并不能给她一个承诺。陈衡哲是他青春时的红颜知己,相比之下,哪个分量更重?曹诚英可亲近,陈衡哲只可远观。前者昙花一现,后者维系一生。胡适爱曹诚英固然不假,但不能给她幸福;曹诚英无悔地痴守一生,但这终是悲凉无奈之选。胡、曹相互思念却不得见一眼,胡、陈思念却可以大方走动。虽说真爱无所谓是非对错,但相比之下,这爱对曹诚英终是不公平的,远没有胡适和陈衡哲的知己之情更让人平衡。
夜深人静读书时,他有想过陈衡哲吗?相比自己夫妻的不和谐,看到任鸿隽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时,他是否羡慕吃醋?
陈衡哲呢?婚后虽然丈夫宠爱,家庭幸福,但毕竟没有胡适的相知贴心。无数个夜晚,她想起自己与胡适的点点滴滴,人已远,相思又近。不能相守,但情思难断。
1923年4月5日,陈衡哲此时已经结婚三年了,但有一天,她寄给胡适一首白话新诗,题目是《一个女尼的忏悔》:
我不住的添着香,
想隔断那花香的来路;
我急切的敲着木鱼,
想把那庵外的鸟声止住。
但是浓浊的香味,
死呆的声响,
总敌不了那鸟和花,
总阻不了他们来挑拨我的心浪。
我只得急念着佛,
哀求那佛爷的援助;
但心浪涌得太高了,
就是佛也不能压他下去了。
我该忏悔了,
我不该辞了那庵外的明美世界,
来过这庵里的涩暗日月。
我该忏悔,
我应该忏悔。
一朝相爱,一世深情,纵使身入佛门,此心难归清静。诗中的微妙感情,想必只有胡适懂得。但此诗并没收入胡适的任何文集中。今天很少有人能读到了,在此录入,以飨读者。
1924年,陈衡哲又在《小说月报》发表了短篇小说《洛绮思的问题》,小说描写一个研究生爱上了她的哲学教授,但为了事业放弃爱情,与一位体操教师结婚。小说表现事业与爱情的矛盾,充满诗情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