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镇远捻须而笑道:“夫人但说无妨。”
张氏正色道:“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文儿也老大不小,近来见他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定是有怀春之想了。妾和老爷总会行将老去,难道也要文儿武儿终老在这深山老林不成?”
侯镇远一听呵呵笑将起来:“含饴弄孙,我之愿也,岂会让孩儿们终老在这荒谷里,叫我侯家断子绝孙?夫人且休烦恼,听我慢慢道来。”侯镇远低声说罢,夫人含笑嗔道:“瞒得恁紧,害得妾终日闷闷不乐呢。”侯镇远辩道:“我原思量此事八字尚无一撇,所以就瞒了夫人,省得夫人操心。今日听了大中之言,正待说于夫人听呢。”
原来侯镇远自忖玉不琢不成器,孩儿们在这山里多劳动几年筋骨,晚些成家也有好处,是以并未着急明文的亲事。眼见文儿年过二十,方暗暗着急起来。一个月前,侯镇远与明文去那镇上赶场,央求镇上媒婆韩二嫂细细访个佳媳,不意遇上徒儿大中殷勤相邀,去他庄上喝茶。韩员外见儿子师傅来了,也来相陪。在堂屋看茶罢,明文见这师徒俩谈武论道,意态盎然,便起身随意在庄园走走。信步来到天井,正观赏那株开了血红花骨朵的山茶花,就听屋内有女孩儿在踢毽子玩耍,口里念将着:“一,二,三,四……”没料到一下将毽子踢出了门外,堪堪落在明文脚下。就从里屋跳出一窈窕少女,明眸皓齿,面若桃花,甚是美艳。明文看得呆了,也不知帮她捡了毽子。那少女羞红了脸,忙低头拾了,走到门口,又回头嫣然一笑,自进屋去了。与父亲从韩家院子出来,明文眼前总飘动着那少女美妙的身影,竟有些魂不守舍了。
侯镇远发现文儿神色异常,再三相问,明文方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了在韩家院子所见。侯镇远却是极豪爽的人,当下大笑道:“毛诗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儿看中的那女孩,定是大中的妹子了。也好,正好去韩二嫂那儿,请她去说媒。”明文听了眉开眼笑。不料媒婆听了面露难色,道这韩家是此地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不知允与不允。侯镇远道:“姻缘自有天定。且烦你去说说看。”韩二嫂笑道:“我自会舍了老脸,往韩家大院一趟。侯员外放心则个。”不一会媒婆回来,说两人八字契合,只是韩员外总说小女年幼,还不想聘人家。父子俩知道是推托之辞,只得央韩二嫂再细细访访其他人家,怏怏而回。
那大中的妹子名唤雪儿,年方二八,正是情窦初开年纪。在天井撞见明文时,见他眉清目秀,玉树临风的模样,心中欢喜。暗道能嫁得如此佳婿,也不负此生了。不到两三盏茶工夫,就有镇上媒婆韩二嫂来,与父母兄长在堂屋絮絮叨叨了一回。雪儿心下忐忑,连踢毽子时数数也数得乱七八糟了。挨到媒婆走了,就缠着兄长,问何人因何事来屋里。大中道:“是我师傅托媒婆来给他大公子提亲呢。怎奈父亲怕你嫁到桃花坪受苦,就以你尚年幼之辞推托了。”那大中兄妹自小无话不谈,当下雪儿扭扭捏捏着告诉大中,她无意中撞见那冤家了。大中叹道:“愚兄倒是觉得小妹与明文兄弟十分般配,可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礼数又岂可违拗?”自此雪儿茶饭不思,人也愈见消瘦。韩员外疼爱女儿,延医来治,岂知心病哪里用汤药治得好?大中见了只好将其中缘由禀告了父亲。韩员外一听,叹息不已,心中自有些活动了。
这天大中进山将父亲的态度告诉了师傅,道家父婉言谢绝了这门亲事,又不好再提起,如果师傅再次央了韩二嫂来说媒,家父定会答应。侯镇远听了当晚与夫人商量定,次日就与明文下山去镇上媒婆家。韩二嫂见这侯员外人极豪爽,谢礼定不会少,二话不说又去了韩家院子。不一会就乐颠颠与大中来了,连呼成了成了。
父子谢了媒婆,问道:“我侯家自外乡来,不知这乡下礼数如何,还要请教一二呢。”那二嫂快言快语笑道:“员外不要小看我雪峰山是偏远地方,礼仪倒是周全呢。这花烛之喜是人终身大事,属红事之最,万万马虎不得,必须行六礼: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一样都不能少,方能夫妻恩爱,发子发孙呢。”
大中道:“这山野之中礼数,师傅是外乡人,自不必拘泥,权且些则个。”明文心中欢喜,只是未在脸上表露出来,闻言徐徐开言道:“兄长此言差矣。俗话说入乡随俗,我侯家定会一一依礼行事的。”侯镇远听了颔首微笑。
过了些时日,前面四礼行过,侯韩两家择定明年三月十八为完婚的黄道吉日。到了这年三月十八,正是春光明媚时候,明文披红挂彩,由洪六子挑了彩礼,与兄弟明武前往韩府迎亲。到得韩家院子,燃放炮仗后,即入堂屋看茶叙话。那雪儿听得炮仗响,知是新郎到了,与伴娘在闺房里,不由喜上眉梢。大中进屋嘱咐妹子道:“雪儿,你嫁到那桃花坪侯家,不比在家时候,要勤快吃得起苦,为兄才放心呢。这些话爹爹送亲到桃花坪后,自会叮嘱你,我就不多说了。”雪儿扑哧一笑道:“不劳哥哥多说,小妹自吃得起苦。”大中笑道:“你吃得起苦,明文兄弟可就甜了。”雪儿听了就笑嘻嘻地拍了下哥哥的手。
大中要去料理送亲事宜,走出门口时回头皱眉道:“你只知道笑,该唱哭嫁歌了。”雪儿道:“我自知晓,可就是哭不出呢。”伴娘笑道:“哭不出也要哭的,老辈人说越哭越夫妻恩爱,发子发孙呢。”
雪儿只得逼尖嗓子,由伴娘陪了,带了哭腔唱道:“我的妈妈我的娘,带女辛劳汗成行。昨日还在膝下走,今日就要见新郎。我的妈妈我的娘,燕子衔泥空一场。娘嫌多了我一个,把儿嫁到山坳上……”唱着唱着,想起就要离开父母兄长了,不用往眼睛抹辣椒水,倒流了几滴眼泪。那伴娘见了,不由捂嘴而笑。
看看时辰已到,一阵炮仗响过,在呜哩哇啦的唢啦声中,一顶花轿抬了雪儿,由迎亲送亲的人簇拥着,渐渐出了那虎头镇。这些年多有江西老表进雪峰山拓荒定居,往桃花坪沿途的槐树坳和白岩冲等地皆有了人烟,进山道路皆已加宽铺了青石板,已不是五年前的羊肠小道了,不知不觉个把时辰就到了桃花坪。那侯家早已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气氛。当晚闹了新房,明文和雪儿两情相悦,自是男欢女爱,共度良宵。
那雪儿和莲儿年岁相仿,姐妹俩甚是相好,有事时抢着做,没事时就一起跟着母亲学绣花,这桃花坪镇日只听得俩姐妹的欢声笑语。毕竟岁月不饶人,夫人张氏做许多家务事已是力不从心,自此就将大多数家务交于二人料理。
转眼间就到了夏天。一日清早,男人们趁着清早凉爽,早早地下地干活去了。雪儿起来准备早饭,却不见莲儿起来,忙告诉阿婆,道莲妹是不是病了。张氏进了莲儿房间,问她是否身子哪里不舒服。这丫头也不答话,只是捂了脸嘤嘤哭泣,眼红得如桃子一般。再三相问,莲儿方抽泣着说了缘由。莲儿说罢,抱了夫人嚎啕大哭起来:“呜呜……我无脸呜呜见人了,我还是…呜呜……死了干净……”
夫人听了莲儿哭诉气得手脚颤抖,直骂:“该死的狗杀才!狗杀才!败我侯家门风,真正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