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欢刚回到座位上,李超群就转过头来。她已经想到了李超群不会放过她,可是还没想好怎么对她讲,而且也不想当着大家的面讲出这件事,于是梁欢只好告诉她下课后再谈。此刻,梁欢满脑子都是林子豪的影子。她不是不希望有男同学欣赏她,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林子豪,那个差生中的一员,或许还是其中的佼佼者,为什么就不能是班长贺明宇呢?他可比林子豪强多了,学习好自然不必说,班长对她还非常热情,经常给她讲一些数学卷纸上的错题。平时,梁欢和贺明宇利用下课时间在一起讨论数学题的时候,经常引来其他同学的目光,甚至还传出绯闻。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既讨厌又欢喜。倘若非要找出贺明宇不如林子豪的地方,也只有一点,那就是贺明宇这个人随和得过了头,已经倾向于娘娘腔了。他平时不苟言笑,或许只有居里夫人那样热衷于学问的人才能跟他合得来。
梁欢想起林子豪写的那些恶心的东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林子豪因为这件事,一时间成了班级里的第一号焦点。差生圈子里的话题单调而真实,大多是以女生为话题而展开,除此以外,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还包括体育、打群架、等等等等。林子豪混迹在这个圈子里实属无奈,因为他成绩不好,这个圈子便主动吸纳了他,班主任也似乎在把他往这个圈子里送。林子豪对此有稍许不满,还有一点小小的不理解。
对于自己对梁欢有暧昧的感情这件事,林子豪并没有过分张扬,只有他的同桌知道一点细枝末节,只不过经历了这次突发事件,他觉得似乎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下午自习课上,左邻右舍一个个兴致盎然地追问事件的三要素——起因、经过和结果——林子豪倒是十分敞亮,不厌其烦地讲给他们听。下课后,没有听到故事的同学也凑过来刨根问底,林子豪又耐心地讲了至少两遍。
林子豪的举动被一个人看在眼里,那个人就是他的同桌夏雨辰。他和林子豪的关系同其他人不太一样,如果说就这件事中只有一个人是真正在为林子豪考虑,而不是抱着获取奇闻异事的态度来满足自身空虚的高中生活,那个人只能是夏雨辰。
夏雨辰觉得这件事不妥,他趁着教室里喧闹嘈杂的时候,对林子豪说:“哥们儿,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傻了。”
林子豪说:“我怎么傻了?”
夏雨辰像一个爱情专家似的嘲笑着说:“梁欢是个什么样的人,古板,保守,开不起玩笑,你大肆宣传这件事要是让她知道了,你就彻底没什么希望了。”
“她并不古板。”林子豪说。
“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不古板怎么可能喜欢贺明宇。”
“那是因为贺明宇善于伪装自己。”
“那梁欢就是个二百五,睁眼瞎。”夏雨辰讥讽道。
“你去死。”林子豪骂道。
“我靠,为了女人竟然跟自己兄弟生气,我说你这表现得也太明显了吧?”夏雨辰满脸无辜,随即又表现出大度风范,“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总之你得抓紧点,别让那个呆瓜先下手为强。”
“不用你管。”林子豪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笑不出来,而是一直在心里盘算着。妈的,夏雨辰怎么每次都说得这么有道理,每次都能看穿我的心思,看透事态的进展,林子豪心想。他不是不想出手,只不过此时出手必将遭到拒绝,他对此毫不怀疑。林子豪在等待时机,他知道时间还有很多,离毕业还有很长时间,在此期间他可以充分准备。他给自己设定了几条要走的路,终点都是将梁欢追到手。他想过让自己当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样他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好学生圈子里的人,但是这着实有点难,需要舍弃的东西太多,假如时光能够倒流也许还可以尝试。他也想过死缠烂打,凭借一颗执着的心,最终融化梁欢那颗对他冷淡的心,可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这辈子他和梁欢就再也没戏了。林子豪那时候还不知道一辈子将有多么漫长,有这种想法实属正常。就连那种一般人认为最没有出息的方法他都尝试过,他曾经躺在床上不断地暗示自己,告诉自己不喜欢梁欢,天底下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多得数不尽,最后他发现这一招根本不管用。
旧的问题挥之不去,新问题又接踵而至。眼下他首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应付那一万字的检讨书。
林子豪给林若菲打了一个电话,问林若菲有没有检讨书之类的东西供他参考。尽管林若菲在学习上与林子豪不相伯仲,但是检讨书却从未写过。林子豪起初不相信,后来他渐渐信了。他回想起林有长和父亲的谈话,就彻彻底底地信了。
记得那还是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林子豪回家跟父亲抱怨,说老师为了照顾成绩好的学生,把他由班级的第四排换到了最后一排。
当晚,恰巧林有长来到林万福家。自从林子豪升入初三,林有长对这个外甥的关心与日俱增,甚至到了让林子豪反感的地步。所以每次林有长到来,林子豪只是象征性地打声招呼,随便聊几句,就以学习为借口躲进自己的屋子。多数情况下,他会在房间里偷偷看小说,偶尔也说到做到,看一些教科书。青少年的性格中往往是矛盾的,有时他也觉得欺骗自己的父母和亲人是一种羞耻的行为。
关于林子豪学校里的一系列问题,李春云总是很愿意跟林有长交流,因为她认为在外面经历风风雨雨(至少她这样认为)的林有长显然更明白人性。否则,林若菲在学校绝不会那么一帆风顺。相比林有长而言,自己的丈夫在这方面则要逊色许多。
林万福和李春云为老师的这种行为而愤慨,但是却毫无办法。李春云想找班主任谈谈,被林子豪阻拦。林子豪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明白,如果你想老师关照你,你就得给老师送礼。
林子豪没有从林若菲那里得到丝毫的帮助,这种失落感让她想起了林美娇。他天生记忆力好,小时候的事记得一清二楚。林美娇才是最关心他的人,那些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小事,是最真挚的感情的凝聚,没办法用金钱来衡量,那是超越一切的感情。可是如今,姐姐离他好远。
小学毕业之后,林美娇就离开了家,去北京读艺术学校了。那是个寄宿制学校,因此她必须离开父母,离开依赖她的弟弟。上火车的那天,全家人都在,尽管李春云会陪着林美娇一同前往,林万福的内心依然像永远失去了挚爱的女儿那样心痛,再加上他自己也知道平时把太多的感情投注在林子豪身上,此刻就更觉得愧疚。林万福恨不能跑上前去抱住自己的女儿,告诉她自己有多么爱她,但是男人的虚荣心让他始终挂着微笑,强迫自己觉得那种在家人身上表现出来的悲欢离合的气氛完全是小题大做。
林美娇笑呵呵地跟自己的小弟弟挥手告别,林子豪同样单纯地笑着,挥着手。他当时没想到姐姐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以前他以为是学校那边不允许经常回家,后来才明白,是姐姐自己不愿意回来。他试着沿着记忆的轨道回到那个离别的时刻。姐姐的眼里似乎没有父亲,那笑容也是完全送给他的,姐姐甚至并没有对父亲说什么。
上了高中以后,林子豪跟姐姐通过几封信,两人述说了各自一边的情况和生活,内容非常详细,却惟独缺少那些相互关心的话语。林美娇的言语里依旧带着那种家长教育孩子的味道,令林子豪又喜又气。林子豪本来想把姐姐对父亲的误会写在信里,左思右想,到底还是没有写。
林子豪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凌晨三点已经过了。对于那些好学生来说,这个时间还不睡觉简直会被父母骂死。不过,对于第二天听不听课都无所谓的林子豪来说则无关紧要。还剩下三个小时的时间,绝对不够把检讨写完,换做是一封信可就绰绰有余了。于是林子豪拿起笔,开始给姐姐写信。
时间的流逝已经不在林子豪考虑之列,因为他决定熬夜,第二天在课堂上睡。一想到能给林美娇写信,他就觉得精神百倍。这段时间,他的生活着实很压抑,需要找个值得信赖的人一吐为快,没有谁比林美娇更适合做这个听他诉苦的人了。林子豪先是以问候开头,又用寥寥几笔表示他很关心林美娇最近的情况,随即切入主题。
……姐,你老弟我最近的生活很凄惨,成绩上不去不说,还被一个女生横眉冷对……
随后林子豪详细叙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他觉得这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蠢事一定能让林美娇高兴。美娇从小到大不都是以取笑我为乐吗,因此我送给她的最好礼物就是把自己所做的蠢事告诉她,林子豪心想。酝酿思路加上构思语言,这封信用去了他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他将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刚想放进书包,又重新将信纸展开,在信的右下角画上一张笑脸,这才算大功告成。
接下来,林子豪本来可以选择小睡一会儿,可是他没有那么做,而是早早来到学校,早得连教学楼门都没有开。以往轮到他值日的时候,他总是全校第一个到,在第二个值日的人到来以前,他早已扫完了教室。林子豪这样做不是为了表现给老师看,因为老师可能还在家里化妆,准备以最优美的姿态面对爱她和恨她的学生们。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他要做到问心无愧。
林子豪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徘徊了一会儿,看到收发室的大爷拿着一串钥匙走向教学楼门,他也一路小跑跟了过来。进了教学楼,他就能进到教室里了,尽管班级的钥匙掌握在值日生的手里,但事实上半数以上的人都有一把班级的钥匙,剩下的一少部分人没有钥匙。这个比例基本上和班级里好学生和差生的比例差不多。
坐在空旷的教室里,林子豪从书桌里拿出几本教材,摞在书桌上,然后试着把脑袋放在上面,觉得不是很舒服,又把书重新摆了摆,变换了几个姿势,最后还是觉得把胳膊垫在下面比较舒适。事实上,他这么做是在自欺欺人。他天生有强烈的好奇心,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值日生陆续走进教室,他是一定要抬头看看究竟是谁来了,因此他根本无法入睡。不过这一次,当第二个同学走进来时,他不只是抬头看了看,而是顿时睡意全无。原来这周轮到梁欢那一组的人值日,此刻进来的人正是她。林子豪把头垫在左手上,歪着脑袋,视线跟随梁欢的身影缓慢移动。因为教室里只有此二人,林子豪的目标实在是太明显了,梁欢几乎是无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就是这一眼,让林子豪心花怒放,暗暗觉得梁欢对自己的感情一定升华了。
“怎么,这周轮到你扫除?”林子豪说着站了起来,离开座位走向梁欢。
“对啊。”梁欢的语气倒是与上次不同,不过依然不舍得赏给林子豪一个笑容,“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我来帮你扫除。”林子豪笑着说。
“别开玩笑了,你根本不知道我这周扫除,否则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问?”
“说实话,我昨天一宿没睡,连衣服都没脱,所以就早早来了。”林子豪说着已经拿起了笤帚,开始扫教室的另一排过道。
“一宿没睡?”梁欢质问道,“打了一宿游戏吧。”
“你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学生熬夜的理由就只能是打游戏,是吗?”
“不是这样,我并没这么想。”
“你这么想也没关系,本来就是嘛。”林子豪带着自嘲的笑容说,“像我们这样的人,熬夜的原因多半是因为打游戏,也用不着找体面的理由,说什么为了学习啦,与其自欺欺人,还不如实话实说。”
林子豪的话把梁欢逗乐了,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这么说,你昨天玩了一宿游戏。”梁欢说。林子豪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鄙视的味道,看来梁欢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他一厢情愿地想。
“没有,我昨天在写检讨。”林子豪说。
“哦,对了,是那个一万字检讨,写完了吗?”
“没写完,我不知道该怎么写。”林子豪发自内心地想让这种轻松愉快的谈话继续下去,于是问道:“你会写检讨吗?”
“说实话,我没写过,不过我想应该不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