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陆爷。”
傅令元和雷堂主问候。
因为两辆车离得近,且恰恰微货的车尾正对着陆振华所坐之车的车头,陆振华下车后,视线在所难免地落了过去。
栗青和赵十三觉得以前和其他邦派的人都没有如此紧张过,放下的时候手不小心滑了一下,柜子轻轻摔了一下。
两人也顾不得去查看阮舒在里头是否摔疼,迅速把车门关上,然后行来傅令元和雷堂主斜后方一点的位置,毕恭毕敬地问候:“陆爷!”
“嗯。”陆振华应得淡淡。
傅令元即刻接腔:“舅舅今天怎么这个时间点就过来了?”
陆振华闻声将目光从微货收回:“没什么事,就是正好起得比平时早,看时间还够,就转过来看看你再去公司。”
“太对不住舅舅了,我以后尽量避免再受伤了,否则总叫舅舅牵挂。”傅令元十分不好意思,旋即抬手往里指,“舅舅别站着,既然时间够,就进去坐一会儿。”
陆振华没有反对,当先迈步。
傅令元紧随其后,转身之际给了栗青一个眼色。
栗青会意,待目送几人跨入门堂之后,他捏着一把冷汗,忙不迭上了微货火速驱车出门。
…………
他们舅甥二人叙话,自然没雷堂主什么事,继续去坚守自己的岗位。
仆人们把茶沏上来之后,也均回避,原本守在门堂外的护卫由黑西保镖取代,再添一个赵十三。
傅令元把茶杯搁到陆振华跟前时,微赧:“我这里的茶叶不如家里的好,只能让舅舅将就了。”
“无妨。西湖龙井也不错。”陆振华乍一嗅茶香就判断出来了,记得清楚,“去年我就见你开始喝西湖龙井(第286章),没想到你竟然坚持下来了。”
傅令元笑笑:“适应这个口感之后,其他都不习惯了。”
“挺好的。”陆振华啜一口,放下,冷不丁提起陆嫣,“虽然在女人这件事上,你也没什么定性,但总体上,你骨子里还是遗传你母亲多些,重感情。”
傅令元顿了顿,嘲弄:“她重感情么?她如果重感情,当年就不会完全不考虑舅舅你的立场和感受,盲目地选择傅家。可笑最后她都遭傅丞抛弃了,竟然还犯贱地执迷不悟。”
“不管怎样她都是你母亲!有用这样的词形容自己母亲的?”陆振华重重将茶杯扣到桌上,隼眸凛冽。
傅令元微微一怔,心念电转间,置于膝上的手攥成拳头,低垂眼帘,未道歉,但也没说其他。
意识到自己一时之间的语气略重,陆振华稍敛情绪。
收着傅令元的表情,他重新端起茶杯,提及:“前些天你母亲生日,你不是还拜托海叔去邦你送束花?”
傅令元的身形应声一震。
他是克制的,不易察觉。
但陆振华始终在留意他的神情变化,是故并未错过那一瞬间。
“海叔他……”傅令元无奈,眼帘重新抬起,与陆振华对视上,“抱歉舅舅,我想送花只是因为——”
“不用解释。”陆振华摆摆手,“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傅令元菲薄的嘴唇抿出坚冷,隔两秒,说:“就算舅舅责备我,也是应该的。”
他苦笑:“我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那天脑子里不知哪根经没搭对,竟然记得她的生日,还让海叔偷偷邦我的忙。”
陆振华看着他,沉默两秒,道:“最近我时不时会梦见你母亲。”
傅令元怔忡之色难掩,转瞬苦笑愈发浓郁,夹杂一丝嘲讽:“舅舅是不是梦见,她当年怎么背叛你……”
“那倒不是。”陆振华滞了一滞,再开口时,并未讲述他梦里的内容,而小有感慨,“人到了一定年纪,很多事情确实会比以前看开很多,爱不动,也恨不动了。”
隼眸一转,他凝定傅令元:“看到你对你母亲的纠结,就好像看到我以前,对你母亲,我同样是矛盾的。”
“女人的重感情,和男人的重感情,完全是不一样的。她把爱情放在了第一位,看得比我这个哥哥还要重要。与其说我是怨她当年背叛了我,不如说我是怨她,在背叛我之后,竟然没有得到幸福。”
“她也已经死了很多年,曾经再怎么怨她,也都随着时间淡了。无论发生过什么,她终究是与我血缘关系最紧密的唯一的妹妹。”
“难道你喊我一声‘舅舅’,不是基于你母亲和我的兄妹关系?难道这两三年我留你在身边,不是基于我和你母亲的兄妹之情?”
傅令元明显有些惊讶他今天会和他说这些,眼神闪烁:“舅舅,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原谅她……”
陆振华叹息:“好了,对你母亲宽容些吧。你在傅家的那些不愉快,不仅仅是因为你母亲当年被爱情冲昏头脑,更因为傅丞欺骗你母亲在先,把你带回了傅家,却又不好好对你。”
“我那个时候正在气头上,并非真的狠心不想管你。假如傅家没有动静,我或许已经把你带回来家里。后来你既去了傅家,我想到你母亲到死都还记挂傅丞,大概也是更希望你姓傅,所以就算了。”
“再后来,你都在傅家生活了二十多年,我只当你是那个年纪太冲动,和家里有一点点不和就出来要自己闯荡,最终多半还是要回傅家的,也就没有理会你了。”
“没想到,你和傅丞的关系,差到那种水火不容的地步……”
傅令元冷笑:“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陆振华不予置评,缄默地啜茶。
傅令元也表现出不愿意扫兴地多提傅家那边的事,安静了下来。
顷刻,陆振华把整杯茶喝完,放下了空杯子。
傅令元想再给他倒一杯。
陆振华拒绝了:“不用,一杯就够了,我早饭还没有消化。”
旋即提醒:“你身、上有伤,也暂时少喝点茶。”
“其实我没有非常严重。”傅令元轻松一扬唇。
“严重不严重,医生说了才算。”说着,陆振华往餐厅的方位瞥一眼,“你吃过没有?”
“还没。”傅令元摇头。
陆振华转回脸:“如果不是现在特殊情况,你最好就应该住家里,仆人伺候得更用心。这里就你一个人,怎么看怎么冷清,何况如今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女人都没有。”
“我也不是一个人。”傅令元指了指外边,笑笑,“不还有雷堂主?再不济我也习惯了栗青和赵十三。”
茶杯一放,他往后靠,语气有点灰心丧气:“最近觉得女人有点麻烦,暂且免了吧。”
陆振华瞥他一眼,倒没对此发表意见。
傅令元感觉得到,他的话还没完。前面应该都是在为后面尚未出口的内容做铺垫。
但他琢磨不透会是什么事。
提了陆嫣,表示出对陆嫣的原谅;间接解释了当年不带他回陆家和十多年前不理会他的原因。
貌似,有点希望和他之间再无任何一点芥蒂的意图——当然,不乏对他的态度的态度的试探。
正忖着,便听陆振华道:“我已经让长老会邦忙挑选黄道吉日,做准备了。等少骢的葬礼结束,就给你办改姓。”
这回傅令元不是装的,当真错愕:“改姓……?”
“怎么?不记得了?还是不再想了?”陆振华隼眸眯起,“去年不是你征询我的意见,要把‘傅’姓改成‘陆’姓?”
“不是,我记得。”傅令元的错愕之色依旧残留,而神情间多出几分动容,不可思议地注视陆振华,问他确认,“舅舅,你真的同意?”
“我有反对过么?”陆振华故作严肃脸,“你提出来以后,我一直都记在心上,只是我们陆家以前在没落之前也不是小户人家,不是随随便便说改就改,所以才耽搁着,也就暂时没给你明确的回复。”
“我明白了舅舅。”傅令元笑,顷刻笑意微敛,抿一下唇,双拳紧握,“终于可以不用再顶着这个‘傅’姓了……”
那是一种得偿所愿的神情。
转瞬,傅令元起身,猛地朝陆振华深鞠躬,口吻难掩喜悦:“谢谢舅舅~”
陆振华皱眉:“行了行了,像什么样子。”
傅令元直起腰板,唇角勾着:“我一直都没跟舅舅你行过大礼,难得一次,舅舅就受着吧。而且你是我的舅舅,本就是我的长辈,受得起。”
“你啊你~”陆振华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抬腕看表上的时间,“差不多了,没其他事,我先去公司。”
既然他今早主动过来,傅令元也省了再去找他,现在顺便提一提:“舅舅,还有件事,我昨晚想了一下,觉得很有必要。”
“什么?”
“少骢的葬礼之前,是否了安排了超度法事?”
陆振华滞了一滞:“这事儿是你们雪姨为主导在办,我没细问过,并不是很清楚。”
“之前海叔还在的时候,我不也在邦忙给少骢整理遗物?海叔倒和我提过一嘴,说要上卧佛寺给少骢请比较德高望重的大师来做法事,尤其少骢死于非命,更需要。”傅令元凝眉,“舅舅不清楚的话,我回头去问问雪姨吧。少骢还年轻,却就怎么走了,终归希望他在黄泉路上顺顺当当的……”
继而他再道:“还有海叔,死在他乡,连遗体我们都无能为力为他找回。不仅需要超度,应该还需要招魂……”
气氛不免添了伤感。
陆振华颔首同意:“办吧。你去找你们雪姨。少骢和大富的葬礼都好好办。”
“好的舅舅。我也算能找点事情做,光养伤和等‘S’现身,太无聊了。”傅令元看似闲散,眸底沉着浓墨般的黑。
他暂时不方便离开这里上卧佛寺,那就把一灯请下山来。
他等不及了!
他半夜的时候就已经恨不得马上前往南山!
拢回心绪,傅令元送陆振华出去:“舅舅下回有事不用再亲自过来,打个电话就可以了,我这里不比陆宅安全。”
“无妨,当作活动活动腿脚。”陆振华往后方屠宰场的方向看去一眼,“希望‘S’能早点现身吧,也省得你总呆在这个危险的环境。”
…………
天知道听见傅令元和雷堂主齐声问候陆振华的时候,阮舒有多崩溃,脑子里连骂傅令元非要冒险见这一面的空间都没有,刹那间纷纷乱乱闪现出起码一百种“万一被陆振华发现”该如何应对的方法。
试图揪出其中一种办法细想时,却发现根本就是空白。
幸好!虚惊一场!
虚的,但“惊”得着实够大!
阮舒的脚都因为过度紧张而抽筋了,直至栗青已将车子开到和马以约定好的地方停下来,她的心慌也未能完全平复,而且,小腹再次隐隐作痛。
栗青打开柜子的门时,瞅见她的脸色吓了一跳,急急将她从里头扶起来:“阮姐?你怎样?哪里不舒、服?要不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最后一句俨然是他情急之下欠缺考虑,阮舒可没忘记,她是昨晚偷偷溜出来的,眼下除了心理咨询室,哪儿也不能去。
“我没事。”阮舒满头冷汗,捂着胸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可能呆太久,里头太闷了。”
歇几秒后,她撑着栗青的手臂从柜子里站起,伸直抽筋的腿蹬了蹬,已然感觉好很多。
轻轻压了压肚子,貌似短暂出现的痛意也已消失——接二连三,她确实该听傅令元的,抽个时间去医院做个检查。
呼了呼气,阮舒下了车。
马以自然也已经抵达,约莫见她这边有情况,他甚至下了车来。
阮舒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回头交待栗青:“你们最近看紧点你们老大,如果他白天也一个人呆房间里,你们记得时不时找点事情进去找他。”
栗青:“……”觉得任务有点艰巨——这不是侵扰老大的私人空间和时间么……
而当然,阮姐交待什么就是什么,假若因此冒犯了老大,直接坦白、把阮姐搬出来当靠山就好!
阮舒的话未完:“他可能会有出行的计划,记得通知我。或者他问起任何和卧佛寺及其里面的人、吩咐去办相关的事,也全部告诉我。”
栗青除了点头,就是“好好好”地应承。
阮舒颦眉,掂了一掂心思,依旧觉得不够,再道:“算了,你们还是事无巨细全都偷偷汇报给我,包括他一日三餐的情况。”
栗青干脆道:“阮姐,要不安装个监控录像,让你随时能看到老大的情况吧?”
“能装?”阮舒心头一动,饱含期待。
栗青反应过来自己一时顺嘴,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装是能装,但估计刚装上就会被老大发现……”
阮舒:“……”一瞬,敲定道,“没事,你去装,不用偷偷摸摸,就光明正大,告诉他是我的意思。”
“好咧阮姐!保管又好又快地完成任务~”有了保障,栗青毫无后顾之忧。
暂且无他事,阮舒坐上马以的车,将身体蜷缩在后座。
马以启动车子的时候透过后视镜瞥了她一眼:“说你要去医院?”
这傅令元,说到做到,还真叮嘱了马以……阮舒摇头:“先回心理咨询室,之后我再自己去。”
马以打转方向盘。
返程同样非常顺利。
庄爻等在车库,在阮舒下车前就邦她开了车门,一开口就是关切:“姐,你哪儿不舒、服?是要挂专科,还是全身检查?要不全身检查吧?仔细点。”
阮舒抚额,不用猜也知是傅令元往庄爻这儿也叮嘱了一遍。
“没事,内分泌失调的小毛病而已,不着急做检查,起码等离开海城再说,否则我们前脚进去医院,后脚我的体检报告不是得被陆振华盯住?”——这是她在回来的路上刚考虑起来的。
虽说做个体检没什么大不了,但万一陆振华的跟踪细致到连这种隐私都不放过,怪恐怖的,她还是算了吧。
庄爻被她的话堵住,分明也觉得她的顾虑是对的。但出于对她身体的担心,提出建议:“找褚警官邦忙,总有办法。”
“真没事。我就是疼了会儿肚子而已。”转口阮舒便问,“有早餐么?我还没吃。”
不是故意转移话题,她是真饿了。一大早和傅令元腻歪的那一会儿,费她大半的劲儿。
庄爻的注意力即刻收拢到此:“姐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给你买~”
阮舒说了几样脑子里蹦出来的东西,便先回了自己的三楼。
迎接她的是昨天出门前只来得及摆而尚未来得及叙旧的大熊。
大抵是回到安全的环境里,身体彻底放松,疲倦感随之排山倒海。
阮舒窝到床上搂紧大熊之后,没想再起来了,闭上眼睛几秒间就沉沉睡去,把早餐一并抛诸脑后。
只残留最后一丝思绪在做着对比,背着他悄悄承认,他的真人比作为分身的大熊,确实更舒、服……
…………
离开傅令元的别墅前往三鑫集团的路上,陆振华又改变主意不去公司了,让司机调头回陆宅。
王雪琴正巧还没出门,对陆振华的去而复返表示诧异:“老爷怎么又回来了?是落了东西么?”
“你忙你的。”陆振华挥挥手,明显没想理会她,兀自行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