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仁宗宝元元年,党项李元昊在兴庆府称帝,建元天授礼法延祚。并遣使至宋要求承其帝制。宋廷不允,并下诏削除元昊官爵,停止互市,宋夏矛盾开始激化。
仁宗宝元二年,元昊举兵南下进攻北宋。党项大军一路势如破竹,相继攻克延州西北三十六寨,挥军三川口大败宋军,兵临延州城下。危机之际,幸有宋将许德怀率兵奇袭元昊得手。继而麟州折继闵、张岊,以及代州王仲宝率兵分路攻入夏境,牵制元昊。时值初春,大雪飞寒,夏兵缺少御寒之物致使兵士涣散无心再战。元昊遂撤军回师,延州之围得解。
此次延州之战,宋朝虽已成功抵御夏兵入侵,但却损失极为惨重。自此,宋在陕甘边境的防御开始处于被动地位。
战后的塞下边地,满目疮痍,哀鸿遍野。家国破碎不堪,乡民流离失所。
时光荏苒,转眼春去夏来。阳光普照,暖风微醺。远远望去,嘉陵山上一片葱郁,锁骨菩萨舍利塔壮丽神奇。延河两岸翠柳依依,流水滔滔向东而去,一派风光旖旎,江山如画。
这一日乃四月初八,适逢太和山真武祖师庙会。延州城里,商旅云集,大街小巷,行人络绎,满目繁华景象。往日的荒凉岁月一去不返,战争所带来的悲怆也逐渐被人们淡忘。
铁鹞子,大耳环,
大马弯刀走三边。
抢俺鸡,夺俺羊,
教俺年年吃荒凉。
街头又响起童谣,一群孩子骑着竹马蹦蹦跳跳出了东门。路过一处城墙脚下的时候,他们突然停了下来,逗留在一个陌生小童的周围嚷嚷着。
看那小童大约五六岁模样,穿着一条灰布开裆裤,浑身衣衫褴褛。红红的脸蛋在温暖的阳光下显得十分可人,只是看上去有些吭脏,似乎多日不曾洗脸。一双胖嘟嘟的小手也黑的不成样子,显然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每当战后,这样的流浪儿总是随处可见。他们或被好心人收留,或被饿死在某个未知的角落。时间一久,便渐渐的不知了去向。
“你是谁家娃娃?”
“咦,你的裤子后面烂啦!”
“没人跟你玩吗?”
几个孩子站在那小童跟前看着他,你一句他一句的询问道。
再看那小童时,只见他身子依然停靠在墙角,不住的低头抠着手指。偶尔抬起头来扫一下眼前这些陌生的孩子们,嘴唇微微一颤动又很快的低下了头。面上显现菜色,被问及之际他总是显得欲哭无泪,终究一言也未曾发。
那些孩子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便又唱着童谣骑着竹马划过柳荫,消失在街市的尽头。
红脸脸,胖肚肚,
一走一腆水鸪鸪。
黑手手,烂裤裤,
勾子吊个鸡溜溜。
歌声渐渐远去,良久他才抬起头来,望着那些远去的身影呆呆的出神,抑制不住两颗泪珠潸然滑落。方才面对那些穿著鲜艳的孩子们时,他似乎觉得无比自卑,亦似乎为之怯懦而心灰。仿佛在他心里与那些孩子们有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这些天流浪在街头,运气好时会有好心人往他手里塞个窝窝头、或者包子什么的。运气不好时就只能趴在河边喝些河水。他也曾试图在河里摸条小鱼,或者抓只青蛙来充饥,可总是抓不到。
每当夜色来临,他总是泪流满面的想起爹娘,想起曾经那个温馨的家。幼小的心灵深处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忐忑。以至于夜夜卷缩在城墙脚下总是想睡却又不敢合眼,只是偷偷的望着远处更夫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夜色中。心中也跟着那渐行渐远的更声一下下拨动着,直到那声音完全消失在深夜的寂寥之中。
这时,一阵锣声忽然从对岸传来。隔着河岸远远望去,但见城北太和山前一排排老树下围着不少人。那小童望着望着,原本忧郁的双眼似乎亮了一下。孩子特有的好奇心促使他忍不住便移步跨上石桥朝着那热闹的所在走去。
到得对岸,只见这边山前行人熙攘,商贾繁荣。一排排树荫下,卖茶饭的,卖香火的,卖各种杂货的摊铺鳞次栉比。且看那鞭汉的卖膏药,叹册的说评书,哄当驴子在那弄缸弄瓮,四平捻子在那医治毛病,八黑子在那算命,小黑的在那拆字,雨头子在那画符咒,鞭瓜子在那打拳头……真乃巾皮驴瓜、三教九流,皆是一派江湖诀。
寻着锣声穿过一片摊铺,却见原来是个耍猴卖艺的,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敲着铜锣在场中兜圈圈招引看客。
但见她边敲边喊道:“各位看官万福,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说话中敲锣的双手微微一个四方辑,作得有模有样,嫣然有着成年人才具有的江湖豪气。
场中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满脸疤痕,正在调教着地上的两只猴子。猴子也是一老一少,老猴蹲在地上正在掏耳屎,神态安稳,行为懒惰;小猴却一会儿挠痒痒,一会儿理毛衣,一会儿又在剃指甲。眼睛嘚遛遛转个不停,犀利的打量着眼前拥挤的人群,显得甚是淘气可人。
场外的看客越聚越多。少倾,那络腮胡子皮鞭一响,便吆喝两只猴子给看官们抱拳唱喏。然后又教它们翻筋斗。
小猴子接连翻了几个筋斗,迎来一片喝彩声,老猴却赖在地上不肯动弹。这时,那耍猴的汉子便举起鞭子呵斥道:“你个老东西,敢给老子不老实!”一口外乡话笑得众人呲牙咧嘴。
只见皮鞭响处,老猴左躲右闪、上跳下蹿,身上竟然还是挨了一鞭,愤怒的咬牙切齿、怒目尖叫。你看它一边使劲想挣脱铁链,一边却伸爪伺机挠那汉子一爪。只见那汉子一手紧紧拽着铁链,一手举着鞭子正在将打未打之际,却冷不防被一旁的小猴跳起来挠了一爪,脸上登时渗出血迹。络腮胡子一下恼火起来,皮鞭连续噼里啪啦打下,嘴里不干烂净的骂道:“你们两个****的,敢不听老子的话,真是狗儿子养成了狼儿子!惩地反了!”
两只猴子不住的腾跳躲闪,貌状怒不可遏,端得猴性顽劣。围观的看客们不住的欢呼叫好,有的竟然起哄道:“抓他脸,抓他脸,挠他屁股!”实在有趣之至。
再看人群缝隙中那流浪小童,早笑的乐开了花。之前的忧伤和饥饿似乎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一通猴戏耍毕,紧接着又是那小姑娘表演柔术、顶碗、变戏法、走钢索等一系列杂伎。直把围观的众人和那流浪小童看得乐而忘忧。
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已是落日西垂,暮色渐浓。山上的香客们都已陆续下得山来,一些善男信女带着游玩的酣畅,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从眼前划过。
继而,大街小巷开始关铺收摊,千家万户次第掌灯。耍猴儿的外乡父女也已收拾起了摊场将要离开,唯有那形单影只的流浪小童依然寂寞的蹲坐在那棵老槐树下独自出神。
“咦,你是谁家娃娃?天色这般晚了,为何还不回家?”耍杂技的小姑娘随着父亲从他身边走过时突然停住脚步看着那流浪儿问道。
看他不言不语,情状很是可怜。小姑娘又道:“你怎么不说话?你爹娘呢,为何不来找你?”
小姑娘问着问着,只见那小童双唇颤了颤便情不自禁的哇一声哭开了。这时,那耍猴的汉子见状便蹲下身来看着他,道:“娃儿乖喔,不哭,不哭!你爹爹呢?”
“呜呜呜,呜呜……俺,爹爹他,打杀……仗死了。”那小童哭着终于嘟囔出几个字。哭声在这萧索苍荒的暮色中听来,令人有着说不出的酸楚和凄凉。
“那你娘呢,家中可还有人?”耍猴汉子抬手给他擦了擦泪水又询问道。
那小童抬头看着这卖艺父女俩,心中似乎依然保持着几分戒备,呜咽着答道:“娘她害病,睡……睡死了,给老鼠吃完了。吃的没有,柜子里……大的老鼠,俺怕老鼠。”
经过一番询问,耍猴的父女俩大致推知,这小童多半是父亲从军战死沙场,家中缺食少粱,母亲又郁郁成疾而终。估计左邻右舍也是不愿多揽闲事,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谁家粮食都缺。好多人连自家的娃都养不过来,怎敢轻易收留别人家的娃子。没准哪天铁鸽子再打将来,焉知可有命在?思来想去皆在情理之中。
这时,一边的那小姑娘便扭头看了一眼父亲,又回过神来看着那小童道:“那你跟俺们去吧,耍猴,讨钱,俺教你变戏法。”
只见那小童突然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却又转瞬即逝,愣愣的看着父女俩,道:“俺……”
耍猴汉子仿佛犹豫了一下,然后便又俯下身来看着那小童,道:“你可愿意跟俺们去?”
那小童面上似乎有些顾虑,看看满脸黝黑的疤痕汉子,又看看旁边机灵乖巧的小姑娘,再看看地上两只淘气可爱的猴子。思索片刻,便沉声道:“俺,跟你们去。”
那耍猴汉子听了坦然一笑,随即又恢复之前的沉重之情。可他的女儿却像捡了宝贝似的,开心的笑着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土,便道:“呵呵呵,俺们走吧!”
小姑娘拉着那小童边走边又道:“呀,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道:“俺系小宝。”说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他好像好久不曾笑过了,以至于笑容像被粘住了似的,笑得很不烂。
走着走着,那小姑娘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便眉开眼笑的看着父亲,道:“爹爹,你说俺今后是不是就算有弟弟啦?”
络腮胡子瞪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淡淡一笑道:“你说呢?”
小姑娘似乎有些害羞,头歪向一边偷偷做了个鬼脸。心喜之下,旋即转过神来,瞧了一眼比她矮一个头还要多的小宝,开心的笑着道:“那自当是有啦?”
络腮胡子不耐烦得白了她一眼,没再理会。他似乎在思索着今后的生活,以及孩子们未来的出路,神情显得有些沉重而忧虑。
那小姑娘见父亲有些不耐烦,便识趣得低头一伸舌头,旋即撅着嘴巴不再做声。只管拉着这个捡来的弟弟和两只猴子向前行去。
三人二猴一大包行囊,消失在苍寂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