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盛产矮马,尤其以德天德保田东田阳一带的矮马最为出名。矮马身材矮小,身高不足一米,在少数民族地区很多八九岁的小孩儿就已经能够驾驭自如。矮马尽管外形一般,但这些马儿聪明机灵,身体强壮,动作灵敏,尤其善于爬陡坡,对饲料要求很低,耐饥渴、坚忍不拔,即使只吃一点杂粮喝一点水也能够在炎热的山路上长途跋涉。最可贵的是矮马性情温和,极易调教,很少生病,尤其善于跋山涉水。思恩府的驻军也养了不少矮马,军中负责照看马匹的是一位老吏,对矮马情有独钟。后来安南发生叛乱,边境地区开始战事频发,朝廷讨伐大军进驻州府,一名新任命的官吏负责挑选马匹准备出征安南。校场上各种马匹入列后养马官开始逐一巡视,北方来的马匹高大俊朗,挺胸昂头,长长的鬃毛油光滑亮,抬腿踢蹄间每块肌肉都张弛有力,发出的嘶鸣声雄浑高亢,响彻云霄,第一眼看上去就已经极度喜欢。反观旁边之本地矮马,原本身高就比来自北方的大马矮了一截,眼小而突,耳竖立而短,颈与头粗厚,加之低着头簇拥在一块,发出的声音低沉短促,看着已经先输一着。比赛开始,第一场比快跑,北方来的马跑眨眼之间就已经跑完校场一圈,毫无疲惫之态,本地矮马小步慢跑多用了不少时间。第二场比负重,北方只高头大马大多能负重200斤以上,而本地矮马只能负重七八十斤,胜负已分出。比赛之后,新来的养马官开始造册选马,北方来马匹悉数列入一等享受精细的照料,而本地矮马全部列入二等,粮草减半供应。
一个月后,前线战事吃紧,明朝大军开始南下增援,养马官奉命带领马队出征,他挑选的全是来自北方的剽悍骏马,打算把本地的矮马全部留下。临行前,老吏找到养马官,劝说他带上所有的本地矮马。管马官觉得带着一大群矮小的马匹是个累赘,最后只挑选了二十匹矮马用于驮运粮食。明朝大军开拔二日后开始进入安南的地界,道路越来越狭小陡峭,树木茂密得遮住了太阳,粗壮的野藤缠绕着树枝,路面的石头凹凸不平,路边的野草有的在果实上长着尖尖的长刺,有的在叶子上长着锋利的锯齿。那些北方来的高头大马身体又高又大,抬头就被藤蔓缠绕住脖子,眼睛被树枝遮住视线看不清前方地面,抬脚稍不留神就踩到悬崖上小路的外边,才过了二天,这些来自北方的战马身体上全是树枝和野草刮伤的痕迹。养马官所在的队伍走得很慢,原本预计五天能够走完的路竟然走了十天。安南军队非常狡猾,他们的士兵藏匿于高山深谷之中,在明朝军队前进的道路中设置陷阱,陷阱里面是削尖的竹签,上面涂上牛粪和马尿,如果有人不小心掉进这种陷阱,不是被竹签刺死就是受伤后染病。他们还在一些峡谷的路边悬崖上设置落石,这些石头用藤条缠绕,藤条另一端捆绑在路边的小树上,一旦有士兵不小心砍断这些藤条,那些石头就从悬崖上面坠落,明朝南征大军中的很多士兵因此受伤。每到夜里,安南的士兵就分成小股偷袭,躲在树林中用毒药浸泡过的毒箭射杀营地外边巡逻的官兵。安南人还从海上商客购得火铳,稍加改进后甚至比明朝军队装备的火铳更合适在潮湿的丛林中使用。安南这个地方,山峦多,平原少,偶尔有小片的平原,明军一旦安营扎寨,用不了几天就会有安南军队从附近的树林中出来,他们骑着大象冲入明朝军队的营房中肆意破坏。明朝骑兵们的战马来自北方,从未见过大象,听到大象的吼声要不止步不前,要不就四处乱窜,明军只能用火枪和大号的弓弩射杀大象,但是大象的皮很厚,外面还披着一层毯子,普通的弓箭很难射穿,每一场战斗下来明军的损失都非常巨大。养马官所带领的马队负责驮运粮食,一路上都是险山恶水,道路非常狭小陡峭,巨树遮庇了天空,森林中瘴气弥漫,暑气逼人,北方马匹习惯于温和干爽的环境,难以适应南方潮湿闷热的气候,病死很多,数月下来,几乎损失殆尽,养马官因此受到上级的训斥,异常苦恼。
一年后,养马官所在的军队要撤回国内,长官要他准备马匹驮运行李。养马官仔细清点马匹,当初带来的北方战马十不存一,所幸的是带来的二十匹本地矮马除一匹坠入山谷,一匹负伤病死外,其他形体硕壮就像刚出发时一样,刚好可以驮运一些重要的物资和受伤的士兵。队伍开拔后,矮马们就像受过训练的士兵一样,行走时排成一列首尾相连,穿越树林灌木毫不费力,在陡峭不平的岩石山路上也能行走自如,甚至一边行走一边啃噬草叶,终日行走却不知疲倦。每当队伍停顿休息时,矮马们就会聚合到一起交头低语,似乎是在相互安慰和鼓励。出发前养马官正好染上腹泻病,全身乏力无法行走,于是挑了一匹个头大些的矮马当作坐骑。那匹矮马背着养马官行走显得有些吃力,但它既不生气也不乱嘶鸣,行走平缓稳健,很通人性。有几次养马官因病痛虚弱从马背上跌下,矮马就会停下来伸出脑袋和脖子扶他起来。一次养马官看见路边不远处有一颗挂满野果的小树,正要走过去摘那些果子,却被矮马用牙齿咬住衣服拼命拽回,养马官很纳闷,于是仔细向树下草丛望去,看见一只毒蛇正昂着头吐着红红的舌头看着自己,多亏了这匹矮马的警告,否则自己一旦被这条毒蛇咬中就必死无疑了。
撤退行动很顺利,安南人也不追赶,马队只用了五日就退回到境内的驻地。养马官站在高地上,看着马队卸下物品和伤员,心中感慨万千。他惭愧地对老吏说道:“我久居北方,自以为已经掌握了马的习性,用简单的方法评判马匹的优劣,忽略了环境对马匹的影响,造成很多损失,后悔当初不听你的劝告”。老吏说“我刚掌管马匹时也喜欢外表俊朗的高头大马,但多次出征作战后才明白一个道理,世间万物表现出他的特性必然有其存在的理由。北方地势平坦,道路笔直,适合高头大马纵横驰骋,发出的嘶鸣声在旷野中数里之外都能听见,更增添了雄壮的气势。然而南方多山,尤其本地山势陡峭,道路常常淹没在草木之中,加之荒山野外村庄稀少,补给不畅,丛林之中虫蛇叮咬,虎狼出没,当地山民多养矮马,看中的就是它平常在家不需要精细照料,出行时跋山涉水连续多日负重行走也能忍耐坚持,身处危机四伏的凶险之地也能够默然镇定,这才是它真正的内在品质,也是我们目前真正需要的呀”。
文溪笔者言:
小时候在乡下见到大山里的原住民带着矮马驮着货物到镇上的集市交易,与外地客商带来的那些北方的高头大马一比较,相态差了一大截。母亲告诉我,不要小看了山民的矮马,在战争年代,他们和士兵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在和平岁月,他们是山民最勤劳忠诚的伙伴。母亲的话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于是写下这个故事,纪念那些和山民们一起经历人世间喜怒哀乐的矮马,也奉劝世人不要以貌取人,尤其那些身居高位者更应该礼贤下士,善待他人,彼此平等共存于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