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隆庆帝亲招郁霏夜谈后,宫中一直不宁。七皇子为避太子出宫一事传到朝堂上便引起一片震荡。当朝言官主要由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组成,主要负责监督与上谏,甚至令皇帝都无可奈何。言官中党派纷乱,以规谏皇帝,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百官为己任,隆庆帝宣旨让郁霏搬出去的第一天,就有数十奏折呈上劝谏,又有多位言官越众而出侃侃而谈,直言礼部司天监失职失察,甚至扯到欲离间父子感情,兄弟感情上来。
隆庆帝笔直坐在龙椅上,面容肃穆,微微扫视朝堂上各派吵得你死我活,一连三天任由情况愈演愈烈,第四日,皇帝颁布旨意,命郁霏三月后出宫,将自己少年时所居的襄王府赐他为今后府邸,封郁霏为宁王,单独聘师教导。
圣旨一下,会宁殿里摔了一地碎瓷,皇后称病,唯有郁霏淡然处之,接旨后便着手准备出宫事宜。
仁明殿里,锦慧替太子倒上茶后便退出房门,站在门外等待。
门扇合拢后,端立在皇后身边的太子旋身跪下,眼光沉静:“母亲,这回是儿子一意孤行,儿子错了。”
皇后眉毛轻挑,并不叫起太子,片刻蹙眉长叹:“太子长大了,母亲管不了你了。”
太子微微变色,咬牙道:“儿子有错,不该在用完七弟后欲将祸水东引,反而招致父皇忌惮,让七弟得了便宜。可娶柔儿一事上,儿子不觉有错。”
皇后摇摇头,纤细的手指在乌木桌上扣出几声乱响,微微躬身看向肖似自己的太子,“你若执意要娶蒋柔,也当同我商量后再行事,如今你自作主张,惹得洛妃出手引我入套,郁霏封王出宫,你又被无端忌惮,你还说你没有错!”
太子低下头,无奈道,“是儿子失察,竟不知司天监的刘品是洛妃安插的人,若非如此,儿子也不会劝母亲奏请父皇让老七出宫了。”
“洛妃吃不了亏,一向睚眦必报,这倒罢了……只是这些年我在翠微殿不知下了多少功夫,才让老七甘心奉你如兄长,这一回你用了他便用了,何苦又不能容他!”皇后只觉额头微微抽痛,不禁十分后悔自己听了太子的劝说,竟纵容钦天监将郁霏与太子八字不合一事告诉皇帝。
太子摇摇头,“母亲莫不是也以为老七还什么都不懂?”他微微仰起脸,苦笑道:“若真是什么都不懂,又怎么会为了帮我而装病,还装的这么天衣无缝。儿子听伺候他的王国安说,郁霏心中必有丘壑,此人留在宫中,犹如卧榻之虎,叫儿子如何放心!”
“没根的人知道些什么!也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灯影幢幢,皇后抑制不住的露出怒色:“在宫里的人哪个没有一点手段,郁霏一向聪颖,若真别有用心,当初何苦装病帮你!他自出生起就由我教导,就算有些心思,也绝不会害你。”
太子隔着灯光望她,固执的不愿回答。
皇后心知太子早有定论,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通的。雨后地面返凉,她终不舍得骨肉受苦,招了招手示意太子起身,将他揽到身边,放轻声音道,“我知道你的苦衷。你是个极灵透的孩子,想要的人非得到手,这是你身为太子应有的尊贵。可如今郭氏已是个死人,郁霏得我养育之恩,若反抗我便在宫中无法立足。你这一计误打误撞放他出宫,从此再想拿捏他可就难了。”
“儿子错了。”太子垂下头,掩住目中明灭的火光,“今后万事都会与母亲商量,再不鲁莽了。”
皇后疲惫地看着太子,渐渐舒展了眉头,“也罢了,你记着——他在这个岁数便被封了王,从今以后,你就没有这个弟弟了。”
太子缓缓的重重点头,烛火猛然爆了个花,他低下眼去,想起年前郁霏缠着自己教他写字的景象,隐隐觉得有一丝难过在心间滑走。
风乍起,朵朵夏花于风中轻轻摇晃,几从矮树簌簌的抖动着,云彩随风游走,半空中滑过的鸦羽融入浓墨般的夜色,偶尔呱叫一声,惊醒沉梦。
八月初十,翠微殿里的人去了又来,虽大半仍由皇后把持,毕竟与以往不同了。
榴芯哄着郁霏多吃了一个翡翠包,一路跟着去了书房,皇帝下旨为郁霏另择了学问渊博、融会贯通的博学鸿儒之士为师,武课教师有两人,也均为忠实严格,且精通骑射刀剑的司隶校尉。郁霏自有专师教导后学问进益极快,虽并未显得太过天才,却让张太傅、李太傅等颇为满意,榴芯候在外间听着诸位大儒夸奖郁霏,只觉得自己心里也美滋滋的。
八月十二,翠烟与分管针线、杂物的两位大宫女分别被调入尚宫局各司,皇后颁下懿旨,提拔榴芯为从七品一等宫女,赐白玉簪,戴长寿宫花。这对一辈子在后宫生活的宫女来讲是莫大的荣耀,翠微殿众宫女、太监纷纷来道贺,榴芯笑的脸都僵了,还是郁霏再也看不下去,冷着脸叫榴芯来伺候用膳,众人才纷纷散开。
如今榴芯给郁霏布菜已经驾轻就熟,郁霏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她都门儿清,她自信满满的夹了一块野鸭子肉放在小碟里,坐在桌子旁边这位皇子却半天没有动筷子。
“主子?”榴芯苦着脸弯下腰凑到七皇子旁边,“可是胃口不好?奴婢先给您盛汤喝一口好不好?”
“我如今可还使唤的动你么?”郁霏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心情不好,只是由着性子撒脾气,“皇后亲自下旨抬举你,好大的脸面!”
榴芯听得一愣,脑子里木木的呆了半天,她能理解七皇子此时的担心,出宫在即,皇后之所以提高自己的品级,不过是以为自己是翠烟的徒弟,给她一个名分跟着郁霏好传递消息罢了。若真叫皇后知道自己打着翠烟的幌子撒了这么多谎,脑袋搬家也不过是一炷香一盏茶的事情。
榴芯好一阵说不出话,心里酸了半晌,郁霏还是板着脸一动不动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