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文若有所思道:“难道你就不觉得古怪?”
“我当然觉得古怪,但有什么办法,拿了人家封口费,不该问的就不能问,不该说的也不能说。不过我那时以为是何府、许府的少爷什么的弄死了一、两个婢女,像这样的大户,也屡见不鲜了,县太爷都不管的事儿,我、操什么心,直到杨老爷也暗中托人来买棺材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大寻常了。”
刘大安的两道镰刀眉拢在一块儿,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沈修文沉声问:“那今天晚上是怎么一回事儿?”
不提还好,这一提,刘大安白净的脸面瞬间就青了。
他神色紧张的望了一眼义庄的那个山头,把沈修文拉到身边,杵在他耳边说:“我也是今个儿上午抬棺材来义庄时才知道的,原来出事的是何大小姐和许大小姐,另外还有五具男尸,我想你二姨娘的大哥就是其中一具。
这几具男尸全都干瘦如柴,皮肤枯槁,根本就辨认不得,而何大小姐和许大小姐更是浑身青紫,面部阴沉,犹如鬼魂附体。”
这话说得阴沉沉的,沈修文一阵哆嗦。
难道是鬼上身?
那也不可能弄得死人这么严重吧。
刘大安轻咳一声,咽下一口唾沫,接着说道:“而就在尸体入棺之时,义庄里突然阴风大作,尘土飞扬,何大小姐的尸体就在此刻不知不觉地坐起来了。”
幽幽的声音传来,沈修文吓了一跳。
坐起来?
是不是死而复活了?
沈修文屏息凝神,等着刘大安继续说下去。
刘大安惊恐的睁大眼睛,语调颤抖地道:“当时,所有人都吓疯了,四处乱窜,这不就有好多伙计受伤了,我就忙着去医馆请大夫,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你就要问苗老三了。”
心头沸腾的血气一下就浇灭了。
这胖子,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紧张个啥!
搞得自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没听到他提起杨家?
既然杨老爷暗中托人来买棺材,杨府也一定死了什么人。
“杨府死了谁?”他直接问道。
脸上退去恐惧,刘大安斜眼看了看他,把双手背在身后,踱了两步。
“杨老爷只送来一具男尸。”
沈修文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一问:“杨大小姐呢?”
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刘大安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当然在府上好好的。”
真的是好好的吗?
何家和许家死了男人又死小姐,杨家就只死了一个男人?
这话他当然不会对胖子说,毕竟那杨大小姐可是胖子深深暗恋的对象。
哦不,应该算是明恋。
沈修文伸手拍拍他的肩头,眼中流露出惋惜的神色,然后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刘大安当然知道他在叹息什么,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想当年自己正直风华、英俊潇洒,曾对杨家小姐一见倾心。
本来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如此红颜甘许一世情缘。
只是时不与我,两厢情意化为虚无。
刘大安眼中忽地水波荡漾,深深一叹。
沈修文却突然笑了笑,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当年杨小姐属意何家大少爷,这死胖子非要在中间搅和,破坏人家姻缘。
结果被护院揍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却还是不死心。
几年过去了,何家大少爷另娶他人,杨家小姐伤心过度,发誓从此不再嫁人。
他倒是得偿所愿了,却是害苦了正直豆蔻年华的杨大小姐。
“何大少爷是什么货色,你不知道?当年我们三个可是没少在他手上栽跟头!”
刘大安看出了他笑中所指,恶狠狠瞪他一眼。
这也是实话,那何大少爷贪心又好色,要是杨大小姐嫁给他,指不定就一辈子独守空房了。
她还有选择的机会,说不定能嫁个如意郎君。
还想说什么,屋里忽然传出一阵激烈的争吵。
沈修文脸色一变,赶紧冲进屋子。
屋内的场景当场震住了所有人,冯桃手里紧紧掐着破碎的瓷片抵在何老爷的颈脖上,神色激动。
“何老爷,枉我这般信任你,你竟然骗我,你说,你把我大哥怎么样了?你说!”她满脸泪痕哭诉道。
何老爷是个商人,官道、匪道打拼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就算现在被冯桃挟持,他的神情依然平静。
“沈二夫人,你可要想清楚,要是我有事,你大哥和你的关系一定会人尽皆知。”
什么!
冯桃闻言,手中的瓷片轻轻颤抖了一下。
要是伤了他,他一怒之下将她和大哥的关系公之于众,那大哥的声名不就被她毁了吗?
人们从来都不会在乎事情的缘由、过程,他们只会在意结果。
大哥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他就是一个为民为义的好官。
绝不能因为自己而毁掉了。
但她并未松开何老爷,为今之计只能堵上一把。
“何老爷,你是我大哥的同窗,也是我大哥一生挚友,我并不想伤害你,但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说我大哥与何小姐殉情自尽,还说这不仅关乎我大哥的名声,也关乎何小姐的声誉,让我把此事隐瞒下来,我都做到了,你让我不要再过问这件事,你一定会处理妥当,我仍然无条件的信任你,可你呢?为什么要骗我?”
她一边哭一边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言语凄凉无助,听者无不为之动容。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了,汪敏是自己的同窗,他的亲妹应该有权知道事情的经过。
何老爷叹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沈二夫人,我不是想瞒着你,而是没有法子,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能说出去。”他的声音中竟也是悲凉。
冯桃扔掉瓷片,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混杂着泥土的泪水,声音嘶哑地回应:“我答应你。”
只要是大哥的事,哪怕要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半个月前,你大哥来我府上拜访,吃过饭后我见天色已晚就留他住下,不想第二天清晨有下人路过,发现你大哥房门未关,走近一看竟然看见我闺女燕婷赤、裸着全身睡在你大哥的床上。”
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和有妇之夫睡在了一起,这种事的确难以启齿。
所有人都面露惊愕,不知情的脸红耳赤,知情的张口结舌。
这何老爷还真敢把自己闺女的事拿出来讲,一时间连许老爷和杨老爷也都脸色沉沉。
“你大哥当时全身皮肤干枯,脸颊凹陷,浑身都是被指甲抓伤的痕迹,那时他还没有死,却比死人还像死人。我得知此事后,即刻派人去请道长,又请来大夫为你大哥治病。道长说你大哥中了尸毒,需用大量的糯米驱毒,但最后我们都尽力了,你大哥还是死了。”
沈修文以为接下来会听见什么香艳的场景,却是画风突然一转,何老爷说出了令在场所有人惊骇的事。
天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死了?
还死得如此难堪。
冯桃一下尖叫了起来,“尸毒?什么尸毒?”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大哥一生为人清雅,竟会这样死去。
一想到这些她就头痛欲裂,差点儿晕厥过去,还是沈修文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沉默了一阵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何老爷的身上。何老爷神情苦涩,重重一叹道:“这尸毒是燕婷……”
声音在此梗住,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燕婷?难道说这尸毒是从燕婷身上而来?
可是燕婷是个大活人啊!
怎么会有尸毒?
“是燕婷杀了我大哥?”冯桃死死咬住牙,一字一字地道。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冯桃双目赤红,颤抖着身躯缓缓捏紧双拳,指甲深深地插进掌心,烙下了血痕。
何老爷听见她悲伧的语气,心中充满愧疚,双唇不停的发颤,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语带哭腔地道:“可以这么说,但那个时候,燕婷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死了?”
众人眼中露出不解,都把目光纷纷投向何老爷。
“燕婷那时虽然肤色红润,体态饱满,但她却已经死了,更诡异的是,没过多久,燕婷竟然醒来了,她不仅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大夫替她把脉后,深受刺激,疯了……”何老爷闭了闭眼,神情疲惫,颓然地说道。
“燕婷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全身冰凉如冬水,却能像常人一样活着,谁也无法解释清楚,就连那道长也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如此。如果燕婷已经死了,那尸毒的由来就能解释清楚了。
不过,会是什么鬼物能让她像活人一样“活”过来?
沈修文一边思索,一边扫过屋子中的人,似乎所有人都敛眉在沉思。
何老爷抬头看着神情恍惚的冯桃,眼露歉意道:“你大哥一生淡薄名利,为人刚正,不能因为此事毁了他的名声,所以我隐瞒了下来,只说你大哥突发疾病去世,当然我也有私心,毕竟这件事传出去也不利于燕婷的闺誉。”
冯桃眼泪朦胧,几度哽咽,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老爷眼眶湿润,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一旁的下人连忙上去搀扶,何老爷却摆摆手示意那人不要上前。
“燕婷是我最宠爱的闺女,本来我就琢磨,只要燕婷能走能跳,就算她是个活死人,也没关系,可是没过两天,这样的事又发生了。”
死的那人是何府府上的帮工,何燕婷醒来后,依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何老爷只好找来先前的那位道长,那道长是青云观的青云道长,据说有些道行。
他施展独门秘术驱赶燕婷的魂魄,后来许老爷和杨老爷都有找过青云道长,才互相知道此事不只发生在一个府上。
许老爷和杨老爷听后,都神情颓败地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不知道这青云道长是什么来头,听何老爷的描述,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沈修文环视了一下屋子,并没有看见有穿道袍的道人。
“何老爷,青云道长今晚没有来吗?”
何老爷一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今晚义庄发生尸变,即使青云道长道法高深,也不能同时对持七具尸体,青云道长用尽全力施展驱魂咒,却也受了伤,已经回青云观了,在回去之前,道长说此刻正逢半夜,义庄阴气深重,担心会再次发生尸变,就让我带着大家到了这处农家。”
“驱魂咒!”
沈修文双目突然圆睁,眼珠子定定地盯着何老爷,神情极其古怪,语调抖了两抖,最后的“咒”字还拐了一个弯。
何老爷以为他不知道“驱魂咒”乃何物,于是耐心地解释道:“驱魂咒乃是青云道长独门绝技,也是青云观不外传的驱魂咒术。”
在场的众人闻言都纷纷“哦”了一声,露出了然的神情。只有沈修文在心头嘀咕,谁说驱魂咒是青云道长的独门秘术?老子就会!
这时,沈修文感到有人拿膀子撞了他一下,回头一看,发现苗浩然正冲着自己笑得一脸温和。
沈修文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不料苗浩然却一派优雅的凑到他耳边,笑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驱魂咒了?”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阴沉。
沈修文脸上微微色变,伸手一把将他推开,“这关你什么事!”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苗浩然的笑容很诡异,仿佛隐藏了什么他看不透的东西。
苗浩然挑了挑眉,摊开双手漫不经心道:“我就问问,你动什么气呢。”
沈修文哼了一声,转过身不再理会他。
然而,就在沈修文转身的那一刻,苗浩然的一双深眸渐渐暗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