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文刚想开口,冯桃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刘大安的胳膊大叫道:“你快告诉我,我大哥怎么样了,我大哥怎么样了?”
什么大哥?
简直莫名其妙!
刘大安也没仔细看她,只觉得有些面熟。
县城就巴掌大,街坊邻居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碰上谁都会觉得在哪儿见过。
看样子她是认错了人。
刘大安也顾不得一只手被这妇人抓住,扑到板门前就一阵狂打乱踹。
“快开门,快开门!”
这可怎么办啊?
大哥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安葬了?
冯桃一双眼蓦地就红了,也跟着扑了上去,抓住大安的胳膊嚷嚷起来。
“你快说啊,我大哥怎么样了!”
被她紧紧拉扯住,手背一阵生疼,刘大安不得不回头怒瞪她。
“你这妇人,到底想怎么样……”
后面的话被他硬生生吞了下去,面前的这个妇人,不正是秀才那尖酸刻薄的二姨娘!
方才没仔细看,这下看清了,心里却是有些古怪。
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秀才他姨娘,有什么事明个儿再说。”
他可不像秀才那样唯唯诺诺,有什么就直接说了。
何况现在他确实有急事,半点儿都不能耽搁。
冯桃含着泪水,一时有些无措。
刘大安顾不上她,对着济仁堂的板门又是一阵剧烈的敲打。
济仁堂的门终于开了,刘大安二话不说,拉着大夫就往外走。
大夫怒道:“你干什么!”
“义庄,义庄……”刘大安也说不清楚,急道,“你去义庄就知道了。”
那大夫余怒未消,瞪着他说:“那也要老夫提上药箱才行。”
刘大安连忙道是,大夫进去拿药箱,他着急得来回跺脚。
也不知道老爹和何老爷他们怎么样了,义庄突然发生了那样的事,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心里想着,一抬头,竟看见沈修文闷声不吭的杵在济仁堂台阶下面。
此时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心下一跳,他惊道:“秀才,你怎么在这儿?”
难道是和沈家姨娘一块儿来的?
这说不过去啊,大半夜的,就算是姨娘,也是有违礼数。
他一个挂名儿子,再怎么也应该避讳一下。
沈修文看出他眼中的惊讶,却是淡淡一笑。
“这么晚了,你又怎么在这儿?”
还不是有古怪!
那几家大户决计不是死了一、两个人那么简单。
刘大安脸上浮现难以启齿的尴尬之色,正迟疑该如何解释,就听见冯桃哭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安,我大哥到底怎么样了?”
刘大安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挂着盈盈泪水、神情焦急的沈家姨娘,皱眉想了想,认真斟酌了片刻后,才开口一问:“秀才他姨娘,您大哥是谁啊?”
这个也是沈修文心中的疑问,当初冯桃嫁进沈家的时候,据说是孤身寡人一个,没爹没娘也没亲戚。
所以当沈修文听到她在树林子里说的那些话,也着实惊了一跳。
冯桃一听刘大安的问话,整个人差点儿晕了过去。
她是担心被人知道了自己与那人的关系,但何老爷半点儿消息也不肯透露,只说一定会买最好的棺材安葬他。
十几天过去了,每每当她去何府的时候,何家大门都是紧闭的。
她也试过去敲门,但府里的下人却说何老爷不在府里。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暗中打听棺材铺的事,今晚眼见撞上刘大安,她一时没忍住就问了出来。
她以为棺材铺的少东家一定知道这件事。
可是怎么会……
反正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人都死了,她还有什么好顾虑隐瞒的。
冯桃微微一叹,轻声道:“他是江州儒学教谕汪敏。”
“汪敏!”
沈修文几乎与刘大安同时惊呼出来。
汪敏是朝廷任命的江州儒学教谕,而江州管辖的怀县乃是他的故乡。
中举解元的沈修文与这位学识渊博的教谕也曾有过几面之缘。只是他从未想过汪敏竟然是二姨娘的大哥。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是不是连父亲也不知道二姨娘和汪敏的关系?
不过,二姨娘出身青楼,她的大哥竟是朝廷任命的教谕,要是被外人知道,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呢。
那些闲来无事的贵公子们最喜的就是拿这种家族秘辛作为谈资。
而刘大安之所以惊呼,可没有沈修文想得这么多。
他只是太震惊了。
难不成那几具棺材中有一具就是这位声名远播的汪教谕?
这个念头令他神情大震。
介于沈家姨娘有可能是其中一具尸体的亲人,刘大安清了清嗓子道:“二姨娘,其实我也不清楚棺材里的人是谁,要不你随我去义庄看看。”
冯桃听他这么说,心头自然感激,但她答应过何老爷这件事她不能过问,否则就会把事实真相说出去,到那时大哥的妻儿可要怎么面对啊!
在她犹豫的片刻,大夫提着药箱出来了,刘大安赶紧领着他去义庄,而沈修文觉得此事疑点重重,决定跟上。
走了几步,发觉冯桃没有跟来,回头催促道:“二姨娘,您还去不去?”
冯桃想着这么晚了,就算她去了义庄也不一定会被何老爷发现,于是一咬牙跟了上去。
义庄位于县城西面的小山坡上,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他们才走到山坡脚下。沈修文抬头一看,只见义庄上空黑气盘旋,阴气聚顶,经久不息。
看来这阴沉森森的黑气是和那几家大户死的人有关。
沈修文下意识的摸了摸揣在怀里的九枚青铜钱,神色颇为凝重。
到了山顶,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过,义庄的门突然“吱呀”一声缓缓的打开了,刘大安吓了一跳,死死拽住沈修文的袖子躲在他的身后。
沈修文一脚踹开他,不屑道:“亏你还是棺材铺的少东家,就这点儿胆量还想继承你爹的衣钵?”
刘大安强装镇定的抖了抖衣袖,走到他前头哼了一声,“今个儿就让你见识见识大爷我的厉害。”
不料他话音刚落,只听身旁的草丛里传来一声急呼:“兄弟,不能进去!”
刘大安心头猛地一跳,赶紧回头,却见沈修文、冯桃和那大夫三人已经跳进了一旁的树丛躲了起来。
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刘大安心里暗骂一句,正想着赶紧离开,突然一阵阴冷的风呼呼吹过,地上的尘埃和残留的纸钱猛地腾在了空中,吓得他神色惧变,腿一软,连滚带爬一头栽进了旁边的树丛。
沈修文一脸幸灾乐祸地盯着他笑,刘大安不禁恼羞成怒,挽起袖子准备揍他一顿。
一只黑黝黝的大手一掌按住了他的胳膊,声音略带沙哑地道:“兄弟,要打回去打,不要惊动了义庄里的那些东西。”
沈修文笑道:“苗老三,原来你也在这儿啊。”
怪不得方才那一声急呼,他听着耳熟,原来是苗家三少爷苗浩然。
苗浩然客气道:“幸会,幸会,原来是沈二公子。”
刘大安听不下去了,一拳打在苗浩然的胸口上,怒道:“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
苗浩然姿态从容,冲他淡然一笑。刘大安脸色一阵青白。
这家伙,就喜装腔作势,还真把自己当作是浊世佳公子了?
苗浩然转过身,向那大夫施礼道:“大夫,请随我来。”
刘大安这才反应过来,皱眉问:“何老爷他们不在义庄里?”
苗浩然回头看他一眼,说道:“不在,方才你走后又发生了变故,现在都在山坡另一头的一户农家里歇着。”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他们就到了苗浩然口中的那一户农家。
刘大安的老爹在门口张望,见他领着大夫过来了,赶紧让大夫进屋去给受伤的伙计治伤。
而冯桃趁大家不注意,摸了一把泥土在脸上后,才走进农家院子。
沈修文回头看了一眼义庄的方向,愈发觉得阴气逼人,犹如浓墨盘旋在空中。
义庄是安置死人的地方,有一些阴气聚积在上空也实属寻常。
但如同黑墨一般且愈发浓密,不用想也知道这义庄里一定有什么厉害的鬼物在作祟!
沈修文一边蹙眉深思,一边随着刘大安和苗浩然走进屋子。
屋子里何老爷、许老爷和杨老爷全都在,并且神色十分凝重。
沈修文用肩头碰了碰刘大安,小声问道:“胖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都到了这个份上,我就不相信你还能守口如瓶!
果然,刘大安叹口气,一副无奈的样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就不瞒你了。”
他这话的意思是,收了别人的银子,自然要保守秘密。
但这件事眼看是隐瞒不住了,这是天意,天意可不能违背,所以就别怪他把实情说出来了。
“何家、许家的嫡大小姐死了。”他摇摇头,说道。
“死了?”怀县的两大名门闺秀死了!
沈修文一时也有些愕然。
见他反应这么大,刘大安“嘘”了一声,拉着他出了屋子,来到一片空地。
“半个月前,何老爷暗中托人来买棺材,说是一个远房亲戚表舅舅什么的,反正是挺远的关系,那人死得凄凉,何老爷嘱托一定不能让外人知道了,还给我拿了一笔封口费。”
他道:“本来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结果没两天,何老爷又托人来买棺材,还是神秘得很,你知道我爹这人有钱必赚,所以就算有顾虑,还是接了这茬活儿。可是又过了两天,许老爷也暗中托人来买棺材,一样给了封口费,接着就是杨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