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转身,我推开前边的人,步伐凌乱地朝里边跑去。
手里才从老爸那儿拿回的机子响起来,梁非白……
他到底没追上来。
他不敢来的,我知道在他还觉得我有罪、而他还有仇的情况下,他是不会再见我父母的,尽管……他们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我乘电梯,径直坐到住院部顶楼的位置,站在窗前俯瞰,医院大门前醒眼的白色车子,许久之后才驶离开。
梁非白过来是处理VIP病室的事,许是院长通知了他,他来这一趟后我妈又住进了“宾馆”。
老太太颇是难为情地看着我,“这得让小聂多破费……”
以为这一切都是聂子远的安排。
老爸没有再说我什么,只是他意难平,总还怨我背着他们交男朋友,便冲老妈道,“有你睡你就睡!你女儿都是人家的人了,你还见外?”
老妈懒懒瞪老爸一眼,不想跟他吵。
等老妈睡下,老爸在医院的走道上叫住我,他也痛快,不兜心思开口就问,“他家很有钱?”
我晓得他是问聂子远,点点头道,“是。”
江北,可不都是他聂家的天下。
“多有钱?”
“爸问这些有什么意思?”
他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我告诉你,有钱的人没几个是好东西,你别以为自己这是钓到金龟婿了,能不能跟他走到底还难说!你别是为了钱!”
老爸说这些……是为了我好吧。
这几年他心里对于贫穷和富贵的想法萌生了很多,偏见也积存了不少,对某些阶级的人都持着一棍子打死的心态。
下午,我在家里继续画稿的事情。只要把画稿赶出来,以后他们这些人,那些事,我就再没曲意逢迎的必要。
然而急功近利不是好事。窗外的热风穿拂进来,将桌上的稿纸掀翻,无意染上大片用不着的颜料。
关上窗,再想下笔,却已显得力不从心。
这画画就跟书法一样,若非潜心静下来,怎么都下不去笔,而我显然心绪不宁,杂思紊乱。脑子里没有新鲜的创意,完全没有灵感。
才到得楼下,门外忽然进来一个人,是王婶。
“年年快出去看一看,上次那明星又来了!”
不慌不忙地给她倒了杯白开水,我笑道,“也许是来咱这里拍戏的。”
“那你不想去要个签名?你们年轻人不都爱追星嘛,我看我那媳妇儿,整天就知道捧着个手机亲啊亲的,哼,这事儿我还就不告诉她嘞。”
“小宝要上学了吧?”我笑问王婶,她比我妈有福多了,半百不到的年纪,已经做奶奶。
“是啊,我不跟你说了,小宝刚闹着见我,回了啊。”
“哎。”
王婶踏出门,一会儿又退回来,惊声道,“年年,那明星来了!”
我好奇地跨出门槛。
小道上的人影并不陌生,他看过来。
“为什么不接电话!”走近,他怒火中烧地就吼。
那硬朗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的眉角,幽邃的星眸微微眯着,不觉露出一副阴鸷的味儿来,摆明了要将我大卸八块。
“年年,你们……你们认识啊?”王婶疑惑地看我。
“一个同学。”
“是同学啊!难怪咯,我就看你俩这气质对味,琢磨着该是有点关系的。”
梁非白偏头冷冷扫了眼王婶,一脸傲然。
王婶站不住,只好尴尬道,“那你俩叙旧吧,我就不打扰了。”
回到屋里,窄小的客厅完全容不下两个人。
时至今日,他想要的我都给了,他还玩什么阴魂不散呢。
“给我倒杯水。”他沉声说着,自便找了条凳倚坐上,靠着。
他呼吸着,眼睛闭了起来,头上稍稍有些虚汗,应该是方才在外边晒的。路口进来这里有不少路,亏得他路痴一个还误打误撞了。
他喝完口水,杯子往桌上重重一“吨”,生气的眸子一抬,“手机给我。”
我突然就想笑,“你是我大爷?”
他成熟刚毅的脸上淌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似在压抑着内心的暴躁,他不想跟我吵。
一手扶额,一手指了指墙上空调。
“打开。”他道。
等我打开冷气,他的眉眼还皱得很厉害,却是深深地瞅着我,好像在看一部战争片,满脸溢着挥之不去的愁容。
“别给我玩什么黑名单。我要是找不到你,那就只有去医院了,我想年轻人的事,还没必要惊扰老人家。”他说完,眉头舒展开来。
我还真拿他没办法,“梁非白,你这样很没意思。”
“有没有意思,不是你说了算。”
“可据我所知,你已经有一个未婚妻,你这么缠着我,难道不怕她伤心?”他可以不爱我,但怎么可以连那个人都不爱?
心口忽然难受起来,我扶桌坐下,曾经,他到底圣洁如莲花,是每个女子对于男友最初的联想,可现在呢,他比鬼畜还慎人。
梁非白看着我的脸色并未动容,倒也只抿着唇未说话,那个样子,好像是等着我再说点什么。
可惜多年后我对他的了解,还真是不多。
三个月前吧,学校里流出一张本市的商报,那报纸上两人相互依偎的照片可是过分地惹眼,更惹眼的还属下边的一行文字,两人订婚了,新郎英俊,新娘貌美,门当户对……
当所有的同学都在传阅咋舌的时候,我不幸瞄了眼,便也知道了这事儿。
“你要是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小心我鱼死网破,把事儿说到她那儿去。”他不是爱她么,不是怕她受到伤害吗,他还玩背叛!
面前的人不在意地勾唇,不知哪儿来的自信,笑道,“你不会这么做。”
“我会。”
“你不会。”他站起来,动手动脚地拽住我的肩,“你不会想招惹她,因为你想过太平日子。”
“……”
“我今天来,是再次警告你,离聂子远远点!”他双眸如针死死地钉着我,热气喷打在我冰凉的脸上。
拂开他的手,“那是我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没听错吧,梁非白?你是觉得我现在有人稀罕了,看不得我好是不是?”
以前的梁非白,他两袖清风,什么事都不屑参与,当然普天之下也没什么事能入得他那杏仁眼,他嘛,多是抱着旁观者的姿态游离在外,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巴不得事事都要插上一手。
这事要换上梁非音我也理解,可我是他妹妹吗?我与谁走得近,还需要经他的同意?
梁非白喉咙一动,声音里一片讥讽,“聂子远将来必定继承聂氏,凭你乡野村姑,能配得上他?连个自知之明都没有,还以为他会看得上你?”
脚下的青石地板,他的西装裤恰到好处地遮着他阿玛尼红棕色的皮鞋,他盛气凌人地找到我家,无缘无故对我一通凌辱……
按捺住胃里翻腾的苦水冲破泪腺,却没按捺住心尖的抽疼,我扯嘴,“那你要失望了,我们正在交往。”
没想到吧?
他额上冒出青筋来,“你再说一遍!”
“我已经带他见过我爸妈。”
专家说的对,要抚慰失恋的情伤,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投入一段新的恋情,我也是时候,整装待发了吧。
收敛好情绪,我绕开他继续倒凉水,“如果你不想你这舅子知道我们的事,我奉劝你,以后再不要来找我。”
“你就这么想跟他?”
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我偏不让!”杯子里的水震洒出来,“麻雀也想变凤凰,黄粱美梦啊,嗯?”
没有心情听他的牢骚,我走远几步,“朋友妻不可欺,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他起身,毫无预兆地,一把扑过来扼住我的咽喉,“你还不是他的妻!”
大手逼迫我屈辱地仰着头,而他重重地吻下来。
齿间温柔的舌探寻着,攻克着,麻木地摩挲着。我羞愤难当蛮力推他,他却疯症一样吻不够,癫狂间毫无章法一阵乱啃。
“够了!”推开他,我幼稚地抬手擦唇。
如今的梁非白情绪容易波动,喜怒哀乐完全不在一个可预知的空间里,云波诡谲地让人难以消受。
“林年,你在折磨我!”他吼起来,愤怒的眸子好像我曾夜半三更觊觎过他家祖坟。
攥紧手,我道,“你别再疯了!我说了我不想破坏你们的兄弟情谊,你要是还不放手,我不保证你们俩会因为我割袍断袖!”
这话听着像危言耸听,倒也不是夸大其词,我也是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对付这个人,他作为一家公司首席,需要顾全大局,他的大局!
重新坐回凳倚,他的眸子落向窗外,一手抬起来拉扯着自己脖子上的领带,慢慢平静下来。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聂子远会为了你跟我翻脸?呵,林年,这么多年没见,你倒是自信不少!”
谁说不是呢,我也诧异。
以前不懂事的时候,觉得能和梁非白待一块是件会让人在夜里睡不着觉的事,然而时过境迁,斗转星移,现在却觉得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他此行来意我大概是清楚了,无非是让我离聂子远远点,怕我从此过上逍遥日子,活出人样来。
叹口气,不想再和他纠缠,我让自己平静道,“你走吧,我想,过去的我都还清了不是吗,现在的我欠你什么呢?这六年,你的生活里没有我活得更好不是吗?当然,没有你我也活得更好,那我们为何不继续这么活下去呢?”
六年里,没有密语也没有欺瞒;没有依偎也没有疏离;没有爱也没有恨……虽然是空洞平凡了些,可这样平淡的日子谁又说不叫作生活呢。
起码真心再不必经受跌宕,午夜梦回时也不会做噩梦惊醒,时间都成了自己的,思想回到脑子里。
梁非白静静地,他凝着我,高贵如他,怎么样都是一副迷人的尊容,一手插兜,浅浅垂眸,那深邃的眸瞳里是渐渐暗淡下去的光。
他沉厚的嗓音再度响起,“现在你只有两条路走,一、离开江北,二、离开聂子远。”
“……”他凭什么对我下这种荒诞不羁的言令。
似乎看出来我没当回事,他有的是法子。
“你妈的治疗耽搁不得,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他这是要逼我恨他啊,我也再忍不住不去瞪他,他为什么还用这个事威胁呢,这把刀,他不是才从我的脖子上挪下来么?才做完交易,他又咬着这个致命的问题?
任我如何咬紧牙根,此刻也呼吸不畅,“我,现在没法离开江北,还有一个月,还有一个月我就要论文答辩,而且我妈的情况不适合奔——”
“那就离开聂子远!”他厉声喝断,“有我在,谁准你用其他男人的钱!”
我摇头,“不,我不想再跟你有什么牵扯,以前那个喜欢你的女孩,是不成熟的林年,现在的我就只求你别打扰我,我很后悔上你的当,请你在伤害我之后也稍稍仁慈一点,行行好,放过我不行吗……”
他伸出手,蛮力抓在我臂上,“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成熟了,喜欢聂子远了?”
“你完全可以这么想,没错,是这样的,我喜欢聂子远。”
对上他充血的眸子,我不懂,“你一个局外人,管我和聂子远的事,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面目可憎?”
我若不管不顾,梁非白又怎敌得过我?
他不过是算准了我还爱他,就觉得,呃可以随随便便地对我,可是看,只要我稍稍砌起砖墙,回以反击,他就必定惊讶无疑啊。
他为什么要认为我好欺负呢?我是长不大的吗?
门外的光线换了方向,屋子陡然暗下一片,我看不清梁非白的脸,只有空气里的回音缭绕不绝。
面目可憎……
他的精致纤细的手,摸着中指上的银色指环,那是订婚时她给他戴上的吧,多么好看的指环,多么好看……
原本伟岸的身子,一瞬间落寞得让人可怜,可也只是那么一瞬,他那先天的光彩便又都排山倒海地退了回来。
“林年,我们之间还没完,也不会完,你休想逃离我去追求幸福,我不高兴,你也别想笑!”他说完,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