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字条上所说,云蔻儿来到福来客栈。还未进地字一号房,便听见里面传来的由丹田而出的洪亮的干嚎声。云蔻儿深呼一口气,推开了门。
房里的情景一如她所料,只四个人:关老三正抱着枕头鬼哭狼嚎,满脸的络腮胡子一抖一抖的,甚是有节奏。其他人倒也见怪不怪,吃花生的吃花生,抿小酒的抿小酒。
云蔻儿摸摸耳朵,问独坐在一旁拭刀的秦小九:“这是第几次了?”
秦小九少年老成,偏又长了张冷冰冰的脸。年纪虽小,却是他们这些人中资历最深的一个。他抬头,鄙夷地望了一眼满床打滚、嚎得正兴起的关老三,冷冷地说:“第二百四十三次!”
云蔻儿哑然失笑,上前拍拍床,示意老三停下来,不忘打趣他道:“哟,老三,再有七次就满二百五了!”
老三一个枕头向她丢来。
说来这关老三也算是个铁骨柔情的痴情汉子,到现在还对琼楼的当家花魁夜私语念念不忘,三天两头地跑去跟人家花魁告白。一连告了两年多,至今无一成功。
想来关老三他们一行人做的也是刀口舔血的行当,过得也是脑袋拴在腰上的日子,能有这份痴心已实属不易。偏偏夜私语不是个普通的青楼女子,关老三口中的她眉目如画不似其它青楼女子的艳丽,气质轻然仿佛不染一丝凡尘,身姿翩然柔若无骨,声音亦是娇美中透着细酥……
云蔻儿躲过老三丢过来的枕头,踢踢老三,问道:“说吧,找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老三屋子继续干嚎了几声,终于坐了起来,擦擦脸上自始至终不曾存在过的眼泪,抽抽搭搭地说:“老大说你今日必会从云府逃出来,让我们过来这里接你回青岗寨。”
老三口中的老大,指的是林陌楠。自上一次他将她从公主府的地牢中救出来她才知道,平日里看似吊儿郎当、风流成性的林陌楠,竟暗地里培养了一批武功不弱的杀手。青岗寨的这些人,不过是手下的杀手中的一小部分。
虽然云蔻儿最初在青岗寨养伤时,委实很难相信,这些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在扯掉面巾褪掉黑衣后,竟比普通人还普通。他们中有的人喜好厨艺,比如连胖子;有的人武艺高超却心智未熟,比如眼前的关老三;有的人痴迷戏曲,比如经常因看戏而忘掉组织任务的路六子;有的人迷恋美色,比如为了林陌楠这个极品男色才进青岗寨的美女杀手应十一娘;当然,也有一些比较像杀手的杀手,比如冷冰冰的秦小九,但听闻他杀人不眨眼,却不敢杀一只鸡……
所以说街上卖白菜的都有可能是个绝顶杀手,因为杀手比白菜还普通。
尽管他们性子天差地别,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率性,讲义气,不怕死。
这也是为什么云蔻儿一直对青岗寨的日子念念不忘的原因,同他们在一起生活,日子过得着实简单。没有你争我夺,没有勾心斗角,谁也不曾嫉妒过谁。
当然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让自家老太太知道的,相比较而言,老太太可是比这些土匪窝杀手更像土匪多了。
此时老三这个大老爷们哭成一个受气媳妇儿,云蔻儿实在看不下去,便给他出主意:“老三,你总是这样莽着性子表白也不是办法。须知不同的女人喜欢不同类型的男人,如你这般太过男子汉,怕不是夜私语姑娘心仪的类型。”
云蔻儿言有所指,暗示他该剃掉他那满脸的络腮胡须。须知现在的未成婚姑娘家家,还是更加偏爱于拥有白净脸庞的斯文男子。他这一脸乌黑茂密的胡子和额头前的碎发,知道的以为他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狩猎场不小心放出的黑瞎子呢。单就他这黑风怪的模样,走在路上就不知吓跑了多少良家妇女。
关老三一向很宝贝他的胡子,听云蔻儿这么一说,立马捧住脸,额前长发下的若隐若现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哀怨地将她望着。
坐在一旁喝酒的路六子插进话来,笑着说:“丫头你劝他也没用,剃他的胡子比要他的命还难呢。”
云蔻儿其实也一直很好奇,自她上山养伤之时,关老三便已是一脸黑胡,到如今三年过去了,他的胡子依旧茂密不减当年,她自是十分好奇这胡子下的一张脸究竟长什么样子。
“你们谁知道老三原本长什么样?”她问。
他们摇头表示不知道,只有秦小九一如往常的淡定,半响,才硬邦邦吐出四个字:“娘们儿样!”
老三扑上去同秦小九过起招来,顾虑到房间太小施展不开,便只耍了几招手上功夫。
于是云蔻儿更好奇了,连蒙带骗得哄着老三剃胡子。老三拧着脖子就一个字:“不!”
云蔻儿急了,指着他的鼻子喊道:“凭你这胡子拉碴的恁怂样儿,人家天仙般的夜私语看上你才怪!关傲翔,枉你堂堂一个男子汉,竟连自己的真实面目都不敢面对。你就是丑还能丑到哪里去,我们这些兄弟还能看不起你不成?你这个胆小鬼……”
喊完心里便开始发虚,云蔻儿偷偷观察老三的表情。但见他面容紧绷,眸光黯淡,垂着眼帘像是在思索,亦像是陷入某个回忆里。屋中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儿,悄悄将他打量着。
许久,云蔻儿忍不住戳戳他:“老三,我话是不是说重了?”
她一碰他,关老三如梦初醒般,将其他几人望了望,竟推开云蔻儿大步走了出去。
云蔻儿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干脆直接坐在地上,抱着脑袋,一脸追悔莫及:“完了完了,我是不是伤着他水晶般透明的心了?”
依旧是那个永远面无表情的秦小九回答她:“我觉得,刚刚好。”
房中随即陷入沉寂中。
约莫一刻钟,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一个身影风一般得窜进房里,俯冲到云蔻儿怀里,抱着她便失声痛哭起来。
云蔻儿一直坐在地上没起来,被这股俯冲的大力直接按到地上。力道之猛,将她整个背部震得又麻又木。
“呜呜,云丫头,我胡子没了,我把它剃掉了,呜呜……”
其他人手忙脚乱地将云蔻儿身上的人拉起来,定睛一看,不由得全都愣在了原地。
云蔻儿僵着上半身站起来,捋起他额头上的碎发,将他的脸端详端详再端详,终于不可置信地连滚带爬地退后了三步。
“老、老三?”
难怪秦小九会说他长就一副娘们儿样,他何止是娘们儿样,他这一张脸简直比娘们儿还娘们儿!
皮肤如同无瑕白玉,碎发下的双眸细长妖娆,似有薄雾。挺直的鼻子莹莹如玉,小巧的嘴巴菱角精致,红唇水润丰泽。竟生生比女人还美上数倍。
关老三瘪着嘴,委屈得双眸泛水光,堪堪惹人怜爱。
云蔻儿呆了片刻,扭过头去,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老三,以后你还是留胡子的好。”
老三哇地哭得更为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