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到手，所有人的去向也就不是秘密。
杜亦然，萦绕在我脑海里三年的名字，是不是昨夜梦境的答案？如果真的是他，是不是代表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在期待什么？
三年单恋，到底是我一个人的错觉，还是他给我编织的可能……
对待感情，我很被动，对方一天不说出口，我就一天不敢确认，哪怕心里把怯弱的自己恨得咬牙切齿，也断不会先行动。
今晚是毕业酒会，高三年级在南都小有名气的“小南国”包了席，原以为跨过黑色高三，宴席上应该热热闹闹，一醉方休。事实上，场面有点冷清，菜肴丰盛、华服美酒，却遮不住脸上的忧伤，所有人的心情都被即将面临的分离破坏，大家只是互相说着“以后要常联系”、“没想到就进大学了，时间过得真快”一类的临别话。
我和蕾蕾都去了S市的S大，比起南都来，S市靠海而生，经济更加发达，城市的繁华也像所有沿海城市那样吸引着年轻人去闯一番。我如愿以偿进服装设计，蕾蕾选择珠宝设计专业，她笑说以后给我设计的服饰作搭配，我俩要是毕业找不到工作合伙开工作室也一定能在业内混得风生水起。陶子留在了本市的一所重点大学读声乐，S市的海蒂音乐学院曾经是她的梦想，虽然没能考进理想的学府，但是她深造音乐的机会没有因此止步。
我们算是得偿所愿能在大学里学习自己喜欢的专业，唯一的遗憾是娉婷没能来S市，我们三个终究还是分开了。
“陶娉婷，我告诉你，我们俩不在你身边，可不许跟别的女生搂搂抱抱！我们三个永远是最好的姐妹，没有人可以插足。”蕾蕾平时大大咧咧惯了，煽情的时候还是这么强硬。
“我怎么敢！别说是跟别的女生，就是别的男生也绝对不行。”陶子举手作发誓状，“要不要我发誓？”
“哎，你这死丫头是想做剩女还要赖在我头上！我可没说过！”
“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好在S市离南都不远啊，我们放假立马飞回来看你。”我赶紧说了句大实话。
“是呀，好陶子，你有空要去S大看我们。”蕾蕾像只小猫缠在陶子的胳膊上，眼泪鼻涕全往陶子的新裙子上招呼，我看她八成是故意的。
“受不了你们俩这副样子，我保证，一有休息就去S市好不好！”陶子被我俩弄得哭笑不得，“哎哎，蕾蕾，你别黏乎在我裙子上，舞会还没开始呢，你成心想让我在这里当一晚上观众是吧。”
“怎么没看到杜亦然啊？”蕾蕾环顾一遍四周，好奇道。
陶子也四下看了看，瞄了瞄我的脸色，说道：“我听说他也报了S大的服装设计，分数没到，最后调剂到本市的一所二流艺术院校。”
“不会是没考好没脸出来见人了吧！”蕾蕾作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唉，叶大小姐，你嘴巴能不能不那么毒。
“估计啊……多半是，不过蕾蕾，你要说没脸见人是有点夸张，没脸见某人倒是在情理中。”
陶子话音刚落，我很不意外地发现两人目光齐齐聚焦在我身上。
“你们这样看我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又没让他考S大……这是人家的事，你们就不要瞎猜好不好！”
“啧啧……好像我们也没说跟你有关，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杜亦然考S大也好，考服装设计也好，十有八九跟你脱不了干系！”蕾蕾说话总是一针见血，不留情面。
“是呀，陌陌，杜亦然大概是觉得没能和你进同一所学校有些遗憾，”陶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蕾蕾快人快语打断。
“我看八成现在躲在哪个角落喝闷酒呢！”
“……”我有些受不了两人的轮番轰炸，“陶子啊，蕾蕾没有去读中文系真是埋没了她的想象力，叶蕾同学，你如此有才你爸妈知道吗！”
“哎！那不是林肖吗！”旁边两个女生的窃窃私语成功吸引了我们三人的注意。
“啊……啊……啊……朝我们这边走来了，他一定是来邀请我跳舞的！”估计某女开始花痴。
“陌陌，别回头，林肖过来了！”陶子附在我耳边轻轻提醒。
为什么不能回头？我有些奇怪，难不成林肖是猛虎野兽？
好歹也同窗那么多年，打个招呼总是应该的吧。我没理会蕾蕾使劲朝我挤眉弄眼的滑稽样，正要转头……
“陌陌，恭喜你考上了S大。”这声音我太熟悉了，同桌多年，怎么可能会听错。
“……哈！是林肖啊，嗨，”眼睛瞟到他手里的一大束玫瑰，我吞了吞口水，舌头有点不听使唤，“那个……额……这是……嗨！好久不见，还不知道你去哪所大学呢？”
我故意忽略递到我面前的某物，装出一副天气很好、我很无辜的表情。
“陌陌，送给你的！怎么，我第一次送女孩子花，”最后一句他是凑到我耳边说的，“别让我在全年级同学面前丢面子……”
可是我一向不太为不相干的人委屈自己，我选择继续装傻。
“那个……这……这花好漂亮，蕾蕾你说是不是啊，”我露出一个恍然明白的表情，“噢！我知道啦，你是不是买来送给班主任的？对！一定是这样！不过……你们班主任我不太熟，我不能帮你去送啦。嘿嘿……”我发现自己瞎编的功夫见长，显而易见的事实也能颠倒黑白。
旁边两女已经朝天翻了无数个白眼。陶子推了推我：“陌陌，人家手伸这么长时间很累，你就接过来吧！”
“……”尽管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状况外，此情此景我也能意识到男生送花给女孩子意味着什么。
打死也不能随便接过来，那是玫瑰花啊！你以为是康乃馨呢！
就在我们四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唯一的男士打破了尴尬，只不过他说的话足够大声，令全场陷入了沉默……
而我，不得不承认，那些我不甚在意、刻意忽略的东西还是这么毫无征兆地摆在了我的面前，我连躲避的机会也没有。
林肖只说了一句话——
“陌陌，我喜欢你很久了，比你想象得还要久，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他掷地有声的最后几个字像是一粒石子，砸在我胸口，我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开玩笑吧！女朋友？
只听到女生的唏嘘，男生起哄的口哨声，大家开始小声议论，目光不约而同地定在我的身上，所有人都在等我回应。
“……”我好像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谁能告诉我是要拒绝还是要拒绝还是要拒绝？
蕾蕾悠悠的声音响起：“林肖，你应该是要去英国留学了吧！陌陌在S市，你在国外，你是让陌陌跟你打电话谈情说爱呢！真好笑，要是真那么喜欢我们家陌陌就应该义无反顾地选择去S大啊！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拒绝S大的保送机会，现在你出国去追寻你的梦想了，这才想到陌陌，会不会太迟了点？”
“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陌陌你听我说，我之所以……”林肖仍旧执着地举着那束花，盯着我的脸。
林肖还想解释，被蕾蕾毫不客气地打断，“事实就摆在眼前，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你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家陌陌要托付给把她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人，不是你这种为了梦想就可以弃她而去的人！”
陶子虽然看上去柔弱，遇到好姐妹的事情也会变成得理不饶人的悍妇，她接过蕾蕾的话头：“林肖你看看人家杜亦然，当初为了陌陌选择学文科，现在为了陌陌选择学服装设计，可你呢，你为陌陌做过什么？放弃过什么？”
轰……脑袋里好像有一道声音想起，赵陌陌，你真是傻瓜。
我突然记起来，杜亦然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不经意玩笑间，他已经为我做了许多选择。我从来没有问过他梦想是什么，只是一味地在他面前提及自己想成为设计师的宏图大愿，我有父亲遗传的绘画天赋，有一个做时尚杂志主编的母亲，有一切能助我实现愿望的契机和条件，我可以轻松抵达梦想的云端……
可是杜亦然呢，他没有这些资本，他本应该按照父母的安排有自己的未来，他的前程已经因我的出现被打乱，我这个罪魁祸首却浑然不知。
“那个，蕾蕾，我，”想到这些，我突然有些慌乱，杜亦然这回大概真的在哪个角落神伤吧，“我……”
心急间，眼泪一直往外涌，我顾不上周围诧异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找到杜亦然。
越过杵在面前的林肖，我也不知道自己抓着谁的手，已经焦急地问出口：“杜亦然有没有来？啊？”
回答我的是对方莫名其妙的摇头。
“有没有谁看到杜亦然？”没办法，我提高声音再问了一遍，想着有没有哪个同学碰见过他。
对了，找美丽姐。
“有没有谁看见程美丽？”我又问。
“程美丽好像刚才拿着电话去外厅了。”旁边有个不太熟悉的女孩答道，我感激地朝她笑了笑，朝外面奔去，希望美丽姐没有离开。
果然，外厅门口一袭长裙的程美丽正在讲电话。
她脸上的神情有些焦虑：“刘尔，拦住小然，别让他喝那么多，我马上过来，拦住他！这家伙！”
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头。
“陌陌？那个……你怎么在这儿？我现在有点事要先过去处理一下，我们下次再聊！”她眼神有些闪躲，勉强冲我笑了笑。
“美丽姐，是不是杜亦然出什么事了？我跟你一起过去吧！”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像是决定了什么：“好吧，我们车上再说！”
“师傅，去酒吧街。”
“杜亦然一个人去喝酒了？”
“这傻小子一个人在SKY买醉，幸好刘尔在那能照看着，小然酒量不好，要真是喝出什么事，我怎么跟舅舅交代。”
“美丽姐，你别太担心了，等会我去劝劝他。”
“陌陌，本来也没想麻烦你，小然的心思……旁观者都看得清，只是他自己陷入迷局不能打开心结。唉，在感情问题上，我们家的人都这么执拗。”
想到今天陶子说的事，我把疑问说了出来。
“美丽姐，杜亦然是真心喜欢服装设计专业吗？”
“他？我还不知道他，多半是因为……”看了看我的脸色，程美丽欲言又止。
我也沉默了下来，谁没有点想不通的事情呢。
“到了，师傅，路边停车。”
走到刘尔经常给我们留的卡座，杜亦然面前的矮几上已经放了好几个空酒瓶，有洋酒也有啤酒。
“我说杜亦然，你给我清醒点！程家人从来不会这么没出息，借酒消愁可不是一个男子汉该有的行为。”程美丽看到他这副样子，语气不像刚才那么友善了。
刘耳看到我，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陌陌，你快劝劝他，再这么喝下去，非进医院不可！”
认识三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失态的杜亦然，半眯着桃花眼，一脸痛苦，浑然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仿佛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面前那一瓶瓶暗黄的液体，孩童般无助却又倔强的表情让我心里发酸。何曾看到高高在上的杜亦然如眼前这般落魄，我的心就像被一股莫名地强力揪着，深入骨髓的心疼在蔓延……
杜亦然，是我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么？
突然好恨自己。
我半屈着腿跪在他跟前，眼泪已经控制不住：“杜亦然，别再喝了，我不准你这么糟蹋自己！”
他听声音，努力想睁开眼，手摸索着桌上的酒瓶：“酒呢？我的酒……”
我提起还剩半瓶的洋酒，看了眼歪在沙发上的人，以前每次来这里，他从不准我碰酒，今天他还会像以前那样管我担心我么？
我还顾忌什么，就赌一次：“杜亦然，你不就是想喝酒吗，那我陪你喝，如果喝酒能够让你忘掉那些不愉快，我陪你！”
这次我的声音成功让杜亦然找回了视线。
“陌陌？是不是我眼睛花了？”他晃了晃脑袋，“陌陌怎么可能在这里，她应该在参加酒会才对，我一定是太想她才会出现幻觉……”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指尖已经轻轻抚拭着我脸上的眼泪，“你怎么哭了？”
我摇摇头，这样的他，让我说不出重话来。
“酒真是好东西，可以让我看见想念的人。陌陌……以后的日子，我都要靠它来记起你了吗？”
“杜亦然……我不是幻影，我是真的陌陌。你别再喝了……我心目中那个杜亦然怎么会是个酒鬼？呜呜……求你，别再喝了……”
“陌陌，你走开，让我泼醒这个混蛋！”程美丽不知从哪提来一桶凉水，朝杜亦然身上毫不留情泼过去。
“杜亦然你给我清醒点，你这个样子让舅舅看到他该有多失望！”
“……”杜亦然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人，我脸上残留的泪痕刺痛了他，“陌陌。”
我取下他手里的酒瓶，问道：“杜亦然，你不该这么作践自己，为什么不去参加毕业酒会？”
那些都是朝夕相伴的同学，难道三年同窗情谊在你眼里就那么一文不值吗？
“我……”
“到底是为什么，你要这么对待自己？”我接着问。
“你这家伙一声不吭，从通知书下来后就玩消失，难道让大家担心你很过瘾？”程美丽在旁边附和道。
“陌陌，对不起。”他只用四个字就想打发我们。
“干什么跟我道歉，美丽姐刚才为你急疯了，你该向她道歉才对。”我皱了皱眉，他还是这么不懂事，不知道有那么多人为他操心。
“陌陌……对不起……” 杜亦然倔起来很像个讨糖吃的小孩，他看着我，一直重复三个字。
“我说你是不是酒精中毒了？干嘛一直跟我说对不起。”
“陌陌，我是真的想跟你说不起，因为……”
“因为什么？”我有点期待，有点忐忑。
有些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逝。
“陌陌，我是真的想和你进同一所大学读同一个专业，因为我想成为可以和你并肩实现梦想的那个人，可是对不起……我没做到。”他低下头，像个认错的小孩。
我摇了摇头：“杜、亦、然，我的梦想是我的事，不需要你为我操心，你有你的路要走，不要把你的未来和我绑在一起，我耽误不起。”
有些气恼他的自以为是，他的放弃更令我愧疚。原来，真的和我有关。
可是，你不知道，这样的迁就令我沉重。
“我去不了S市，陌陌，我是不是应该放手祝福你，可是为什么我做不到……”他的喃喃自语撞击着我的耳膜。
“……”面对如此固执的他，让我说什么好。
杜亦然，不是分隔两地就一定不能在一起，只要有心，终究会有相聚的一天。可是我该如何说出口，如果早点明白你为我做的一切，也许我们就不会渐行渐远了。
他还在自问：“告诉我该怎么办……”
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我望着他的眼睛：“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杜亦然，我们以后会有自己该走的路，我只希望你，不要像今天这样懦弱。”
还有一句话我终究没能说出口：我更希望你，不要把我忘记。
毕业是终点，亦是起点，我们都会长大，在我们曾经许诺过的青春里，我会记得，曾有一个纯净如清泉的男孩子，给过我美好如初的感情。
这份感情，称不上真正的爱情，它有一个平凡的名字，叫暗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