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根红的病日益严重，这种病最怕天气冷热的变化，这几天天气比较热，突然从西边吹来了一股冷空气，根红的病就严重起来，张山凤只好找中药大夫，买了几服中药，又买了药锅，给根红煎药治起病来。
“我怕是没有指望，别白花钱。”根红说。
“你，真是报应……该死的东西。”张山凤生气地说，一边准备生火熬药。
“咳，咳……你说对了，真是报应，我知道你的心中还想着那个人……咳……那个人。”米根红喘息着说，“三赖子这东西……咳，咳……真不是东西。”
“你该积点德行，你——”山凤瞪着眼睛说。她的心中矛盾着，她不愿意米根红提起王春喜。因为一提起来她的心中总有一种怨气，这种怨气也夹杂着一种无限的思念和愤恨。
“以后不要再提这些事情，你不觉得无聊？”
“是，是，不提，一定不提。”
米根红觉得理亏，一连声地承诺。
星期天，在县城打工的毛蛋早早就回到水流湾。他给姐姐山凤带来一个不知是悲还是喜的消息。他知道姐姐过去一直牵挂着王春喜，曾经暗地里打听过这个男人。他犹豫了一阵子不想告诉山凤，但是觉得不告诉憋在心中也不痛快。给姐姐说了，那种过去的心灵创伤也许由于听到他安好的消息会得到安慰，毕竟这是一个好消息。这样想了想，他来到山凤家，想给姐姐一个惊喜，说：“姐，前几天我下班后去麻秆子的兴隆饭庄吃饭，你估摸我看见谁了？”毛蛋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给我还卖关子，你见了谁又与我有啥关系？”
“姐，我是说这个人你一直都在想着他……”
“你胡说，啥人，我能想他？”
“真的，不哄你。”
“快说，别拿捏。”
“在麻秆子饭店……这个人你想不到……”毛蛋吞吞吐吐地说。
山凤却生了气，冲着毛蛋大声地说：“碰见谁还神神秘秘的干什么？说说，怎么，麻秆子又做起了饭店生意，这东西心眼多，有出息。”张山凤并没很在意毛蛋的话，也不想去问他碰见了谁，只是做着她手中的针线活，头也没抬。
“是王——春——喜，没想到吧？”毛蛋拉长声音说。
“王春喜？”张山凤反问一句，她确实没想到，也不大相信毛蛋的话。
“是王春喜，他现在是我打工的建筑公司经理。”毛蛋说。张山凤一惊，手中的针线掉落地上。虽然这几年压在心头的思念一直纠缠着她，但慢慢地已经淡忘，她已经不去想那些伤心的、过眼云烟的往事。经毛蛋一说，却又勾起了她的思念与渴望，她急切地问毛蛋：“他现在干什么？人在哪里？什么时候从监狱里出来的，他怎么又能在你打工的建筑公司？”她感到是一连串的谜，也一连串地、急不可耐地问着毛蛋。毛蛋却慢条斯理地说：“你看看，我不想告诉你就是怕你急，怕勾起你以前的伤心事。再说人家现在是大经理，和咱又没有啥关系，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山凤说：“你这一说，姐也是由不得自己，就是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当然人家现在肯定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姐只不过操个闲心。”
“王春喜现在是县上建筑公司的经理。”毛蛋说。
“啥？建筑公司经理？”张山凤有点惊讶，她不大相信毛蛋说的话，因为她只知道那个时候因为她，王春喜被公安抓去蹲了大牢，蹲了大牢的人，能有什么出息？但是她希望是真的，她相信她曾经刻骨铭心爱过的人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
毛蛋感到姐姐还是很关心王春喜，毕竟他们曾经相爱过，他就给张山凤讲了事情的经过。因为事情有点传奇，毛蛋把事情的经过说得很详细。
张山凤静静地听着。毛蛋说得眉飞色舞。
“麻秆子的兴隆饭店开业后，为了助兴，我去吃过几次饭，那一天麻秆子突然问我还认得春喜不，我说几年不见了，模样都有点模糊，见了面兴许都不敢认了，他说毕竟是老乡，哪天约我们见见面。我觉得奇怪，自从王春喜被公安抓去后一直没有音信，这么几年没有消息，怎么突然就冒了出来。我还是有点不大相信。”
“真的呢，信不信由你，过几天他还会来饭店吃饭。到时候我电话通知你，你也来。”麻秆子说。
“过了几天，麻秆子打电话要我过去，说是春喜子在等我，我心里别提多么高兴——王春喜这个久别了的人怎么突然又站在我面前，真是山不转水转。他见了我两眼闪着泪花，我的乖乖，多亏我是男人，如果是女人，我觉得他会扑过来在我脸上啃两口……别提那个亲热劲。我们聊了很长时间，都是分别以后这几年的事情。”
“舅舅，我也要跟你去，我要去县城看汽车大马路。”正当毛蛋给张山凤述说事情，张山凤的儿子小锁子却过来缠着毛蛋。那女人在儿子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锁子哭着离开了。
“做什么打娃儿？”米根红这几天犯了病，正躺在床上咳嗽喘气。他知道毛蛋和山凤正在议论什么。
“是他不听话。”张山凤生气地说。
“你是有心思，心里不痛快，但也不能在娃儿身上撒气。”根红说。他很是看不下山凤打儿子一巴掌。
毛蛋来到根红床前，要根红去县城大医院看医生，根红只是摇头，说自己的病自己知道，花钱也是枉然，他不想再给家里增添经济负担，他说自己扛一扛，再用些土单方治一治，说不定就会好起来。他问毛蛋说好像听到他们姐弟俩谈论王春喜的事，毛蛋吃了一惊，有些支支吾吾。根红说：“你不要蒙我……我只是感到对不住王春喜。”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毛蛋知道他和王春喜过去已经结下了解不开的疙瘩，既然是冤家对头，提起来不免会生气，最好不要提起，所以他这样对根红说。
米根红好像在反思，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脸上显现出些愧疚。毕竟他们曾经是最要好的朋友，无论如何是他对不住春喜。他葬送朋友的一生，让朋友受到了牢狱之灾，人在身染重病的时候就会喜欢回忆往事，米根红现在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愧对的人就是王春喜。
“如果我再能见到春喜，我只想跟他谈谈心、叙叙旧……那时候年轻，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我应该向他道歉。我们过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对毛蛋说。
“事已至此，那又怎样？”毛蛋反问他。不管怎么说，米根红现在到底还是他的姐夫。
米根红却无论如何摆脱不了自己反思的痛苦。
“我是心里不安哪，小时候多么要好的伙伴……上山打猪草，乌龙潭里打江水，吃串串鱼。那时候谁也离不开谁，这些天我老在想，人的善恶也是一念之差，如果当初不开那次会……如果……唉，人心总是要向善，我如今这个样子，也许是上天的报应……”
“陈年老账就不要再提了，眼下只说你的病，钱你不要愁，我会想办法。”毛蛋替姐姐操心，只要根红在，虽然他是个病秧子，姐姐总归是有个完整的家。他这样给根红宽心着说。
“我不去县城大医院，没有用的，我的病我知道，眼下指望你们把两个娃儿管好就是了了我的心愿。”根红喘息着说。他的病的确越来越严重，气管好像风箱，呼噜呼噜地喘个不停。
米根红到底没有去医院，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治病的信心。
这年腊月二十九，离新年还差一天，根红在严重的喘息中悄悄地走了。有人感到遗憾，说快过年了，怎么也得挨过年；有人说是伤了阴德，就差一天过不了新年，阎王叫你三更走，不会留你到五更，这是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