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数九寒冬,滴水成冰,路上却已是人影幢幢,络绎不绝。昨天还是人影稀少,一片凄清萧索之意的大街,今天却突然出现了这么多人,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般,让觉得不可思议。
这些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手中提着东西,相互寒暄着都朝一个方向走去。
今早起来的时候,陈文珑只感头痛欲裂。他昨晚的经历仿佛是在做梦,然而当他确定那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的事情时,尽管到了第二天都有一种打从心里的恐惧。他不明白那黑影慢慢靠近他后,为何忽然又像幽灵一般飘走了。他缓过神来,再也不敢在此逗留,飞也似的跑回了客栈,心头“扑通” “扑通”跳个不停。
陈文珑轻轻拍了拍额头,走出房间,只感到一阵饥肠辘辘,他猛然想起昨天晚上竟忘记吃晚饭。他来到大厅,要了一碗面,大口朵颐起来。
他没吃几口,却被外面的喧闹声吸引住。他走出客栈,看到大街上突然出现这么多人,大吃一惊。禁不住好奇,他拉住一个匆匆行走的路人,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一脸惊讶之意:“你不是本地人吧?”陈文珑好奇地说道:“是啊,我是昨天才到漠州。”那人说道:“难怪你不知道呢,”他目光向着人群移动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说道: “我告诉你吧,今天是祁员外的七十大寿,祁员外是我们这儿的老好人,我们都是给他老人家去祝寿的。”他晃了晃手中一个很大的礼盒,说完就匆匆离去了。
陈文珑心中一惊,经历了昨晚之事,竟然差点把来漠州的目的给忘了。他自怨自艾了几句,又想到本来还欲打听祁文镜的住处,现在看来没这必要了。他回转身,吃完面,回房取了银两,吩咐店小二给他置办一份寿礼,事成之后自当重谢。店小二欢喜非常地离开了客栈。不一会儿功夫,店小二就提着一个很大的礼盒,走进店来。陈文珑赏了他三两银子,便提着礼盒起身走出客店。
陈文珑夹在人群中,缓缓向南移动,他甚至觉得不是自己在走,而是被人推着前进。虽然还没到春节,可这个偏远的城市给人的感觉就是要过节。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流水般朝朝着祁府走去。
走了没多久,喧哗声越来越大,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爆竹之声,爆竹声中还夹杂着人们的欢笑之声。
此时的祁府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喜气临门。鞭炮声中,人们纷纷涌进祁府。红漆大门早已开启,从天一亮就有人持贴前来拜寿。现今大门已堵得水泄不通,等待进门的队伍延伸出好长,绕是如此,还有人往这边走来。
陈文珑夹在人流当中,艰难地向祁府大门靠近。
过了一柱香功夫,终于挨到了陈文珑,他将贴子递上,那门子看了一眼,然后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阁下就是陈大人的公子?”眼中俱是怀疑之意。
陈文珑反问道:“怎么,难道不像吗?”那门子自知失言,忙摇头致歉:“不是,不是。快请进,我去通报。”
那门子方要转身,陈文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他好奇地转过头。风雪中数十个身着公服的捕快飞奔而来,红色披风在风雪中向后伸展,猎猎作响。众客人纷纷避让,众捕块来至跟前,分成两列,一人跨步而出。
陈文珑见那人正是昨日在城门外查问路人的林捕头。林捕头看到陈文珑, 心里也是微微一惊,脸上却是若无其事,她只瞥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迎客的祁府下人。
林捕头拱手道:“知府大人公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便派本捕头前来给员外祝寿。”
那门子忙不迭地还礼道:“林捕头和众位官差大哥,里面有请!”林捕头带着众公差向内走去。陈文珑目光盯着那十几个捕块跟随林捕头走进大门,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门子等众衙役进了门,才转身对陈文珑道:“陈公子这边请。”门子的话语将陈文珑拉回现实。他领着陈文珑进了院子。院子里早已打扫干净,尽管天空中还稀稀疏疏地飘着细细的雪粒,但这绝不影响客人们的心情。院子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们都往大厅走去。院子中间置着奇石假山,上面落满了积雪。假山旁边是一棵开得很茂盛的梅树,陈文珑甚至能闻到阵阵梅香。
那门子一边走边说道:“黄管家曾多次嘱咐,倘若刘公子来了,一定要将他带去见大老爷。”陈文珑目光四下里转动,嘴里却不经意地问道:“黄管家是谁?”门子答道:“黄管家就是祁府的管家,叫黄进忠。公子从来没来过祁府,自然不晓得黄管家了。”
陈文珑疑道:“难道他知道我要来?”门子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他吩咐的事,我们做下人的照办就是。”话语一顿,他又自言自语式地说道:“黄管家人虽然长得丑陋,听说是三年前在府里处理事务时,不小心被沸水烫伤,伤后之后就留下了伤疤,但他人很好,对我们下人也非常体贴,从不克扣我们工钱,说实在的,我们挺喜欢他的。”
陈文珑紧跟着那下人向里走去,面前不断浮现一张丑陋的面容,那是他想像中的黄管家。那下人还是喋喋不休说着:“有一次王四的母亲病逝,没钱下葬,黄管家在发工钱时给他多发了三两银子,并且自己又出银子帮他把老人葬了。此事后来被二老爷知道,狠狠将他骂了一顿,甚至扬言要将他赶出祁府。后多亏大老爷从中调停,他才能继续留在府上。”
想来那个王四也是祁府的仆人。那门子尽管自顾自地说,但陈文珑却听得一头雾水,他随意问道:“大老爷是谁,二老爷又是谁?祁府难道有两个老爷不成?”
那门子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陈文珑,仿佛在说你当真是新来的,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祁府确实有两个老爷。今天过寿的那是大老爷,上文下镜的便是,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祁员外。二老爷就是大老爷的兄弟,叫作祁文俊,他没有大老爷那么名声显赫,所以多不为人知。他经商多年,后来生意赔得是一塌糊涂,欠了一屁股债,甚至连他的宅院都抵押给别人,无处可去,才搬到大老爷府上来。下人都不喜欢他,说他尖酸刻薄,说话又阴阳怪气……”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不再说,目光紧紧盯着前面。
两人不远处,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人踱着步子向这边走来,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漫不经心,好像随时都能摔倒。他背着双手,脸上是一种奇怪的表情。
那个下人急忙向他躬身行礼。那人眼珠一翻,没有理会,高傲地抬起头,盯着陈文珑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转向那下人道:“小五子,这位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显然他并未听到小五子刚才所说的话。
小五子心中长嘘一口气,忙不迭地回答道:“这位是陈大人的公子。他这是第一次来府上,二老爷没见过他很正常。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若不是看到拜帖,我也不知道他就是陈公子。黄管家让我带他去见大老爷。”显然此人正是祁文俊。
祁文俊冷冷一笑,说道:“是吗?那好啊,快去吧!”他走过陈文珑身边时,凑身向前附在陈文珑的耳边,低声说道:“你真是陈大人的公子?”
陈文珑道:“不错,怎么了?”他莫名其妙地看着祁文俊,仿佛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端倪来,但他失望了,祁文俊的双眼仿佛蒙着一层薄雾,什么也看不出来,一股浓烈的酒味飘入陈文珑的鼻端。
祁文俊神秘地一笑,然后说道:“你最好小心点儿,府里有鬼,尤其是晚上,最好别到处乱跑。”他说这话时,语气阴森可怖,陈文珑有种不寒而粟之感,瞬间又闻到了一股浓厚的酒味。
话语一落,祁文俊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待祁文俊走远,陈文珑问小五子:“你们二老爷是不是常常喝酒?”小五子睁着大眼睛,向祁文俊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沉声说道:“简直就是嗜酒如命。听说他夫人就是为此而丧命的。”
陈文珑发现这个小五子能言善辩,口齿伶俐,不觉有了几分好感,他随意地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小五子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时,才轻声说道:“公子有所不知,二老爷的夫人因为他喝酒屡劝不听,经常误事,以至于耽误生意,又不忍看到他把偌大个家业败了,留下一个女儿,便上吊自杀了。大老爷那时在京城,听说他一昧胡闹,不放心将孩子留在他身边,便派人将孩子领进祁府抚养,现在她就在府里,唤作梦琴,我们都称她为大小姐。”
陈文珑跟在小五子后面继续往里走,人也越来越多,他们相互寒暄问好,看来大多数人都相互认识。
小五子继续说道:“后来二老爷走投无路之际,只身来到祁府。大老爷念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收留了他。可是大小姐却不给他父亲好脸色看,她忘不了她的母亲是怎么死的,所以根本不听他父亲的话。尤其是三个月前,二老爷没有征求大小姐的意见,竟私自将大小姐许配给李员外的公子李少白,大小姐彻底和他的父亲闹翻了。”
陈文珑本来对这些事情毫不感兴趣,但小五子要说,他也不好拒绝,只是默默地听着。小五子还是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待他话语一落,陈文珑奇道:“难道大小姐不喜欢那个李少白吗?”
小五子叹道:“大小姐在订婚以前就没见过李少白,何谈喜欢?可当李员外派人上门求亲时,二老爷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也没征求大小姐的意见,就立刻答应。大小姐知道后,自是不肯。可是定金都已收,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古到今都是如此,她不肯也没办法,她嫁到李府那是早晚的事情。”
陈文珑问道:“那你们大老爷没意见吗?”小五子笑道:“大老爷毕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就算有意见也没办法。再说二老爷根本就不听劝,要不然他夫人也不至于会死。”
倾刻间,两人来到大厅,大厅中也是人来人往,极其热闹。一个须发皆白,身着锦衣的老人正在大厅中和众人说话。陈文珑想,那可能就是祁文镜了。小五子到老人跟前低声说了几句,那老人抬起头向这边瞧了一眼,向陈文珑走来。
陈文珑更加确定那就是祁文镜,这场寿宴的主角。祁文镜来到身前,陈文珑忙躬身行礼道:“小侄见过员外。家父本要亲自前来为员外祝寿,无奈身体有恙,病痛缠身,无法远行,只好由小侄前来代他老人家恭祝员外福如东海,寿与天齐。”
祁文镜双眼眯成一条缝,苍老的面孔上皱纹纵横,须发皆白,脸上洋溢着笑意,尽管已是七十高龄,但仍是精神矍铄,不像他这个年龄应有的气色。他仔细打量着陈文珑,觉得他与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他极力想要记起第一次看到陈文珑时的情景,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时他去拜访陈文珑的父亲陈永杰,在陈府见到了陈文珑,只不过那时陈文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之后再就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