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从郑培的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向他冲了过来。但郑培也没在意,他估计这又是那种叫语灵的小东西。但实际上却是一个人猛地将郑培撞倒在地,并迅速的往他的眉心按了一条纸。
“你干什么?”郑培用全身的力气把对方从身上推开。
“活……活的?”似乎对方要比郑培更为惊讶,他旋即回身问了一句:“龙哥,不管用,咋整?”
这人的话音刚落,就从树林的暗处“哗啦哗啦”走出几个人来。郑培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难道是看他拎着两个包袱要打劫么?
“先弄住,怎么办回去让老大看。”其中的一个人发出了命令。
其他几个人立刻冲过来要抓郑培。他一边喊救命一边和这几个人拳打脚踢的撕缠,但最终还是因为寡不敌众,被一脚踹倒,按在了地上。
“你们要干吗?”郑培一边喊,一边用脚使劲踢腾。
“啊呀,还不老实!”其中一个人被郑培踢中了小腿,一边喊一边揉着痛处。
“哎呀,费那个事干吗!”刚才下命令的人一脚踹在郑培脸上,郑培一下就晕了过去。“捆上,回去给老大,”这个人一边指挥一边说,“哎哎,还有他的东西,都别丢喽,都拿回去!哎哎小心点,少一件老大抽死你!”
昏迷中,郑培感觉先是被几个人扛着走,后来好像是上了车,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总之,当他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眼下除了腹中饥肠辘辘的感觉之外,再就是脸上火辣辣的疼。郑培现在被结结实实的捆在了一把带靠背的椅子上,绳子勒的很紧,他的手脚都已经麻木了,而更为糟糕的是,他的眉头被贴了一堆黄纸条,除了能感觉到光线的强弱之外,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这纸条似乎还是用胶水贴上去的,任他怎么晃,就是不掉。
“嘿,你看你看,动了动了。”一个悄悄话一样的声音从郑培身后传来。郑培想喊救命,但这才发现嘴里也被塞满了东西。他使劲晃动的身体,嘴里发出了“呜呜嗯嗯”的声音,想挣脱身上的束缚,但折腾了半天之后,郑培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根本就是白费劲。
“咋办咋办,你看你看!”悄悄话再次响起,声音中还有一种惊恐,“要不再贴一张?”
一个很轻的脚步从后面慢慢接近郑培,中间还几度停顿,似乎生怕被他发现一样。就在他距离郑培很近的时候,郑培猛的挣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对方似乎很害怕郑培,他突然的动作几乎要把对方吓个半死,“踏踏踏踏”一溜烟就跑了回去。
“山哥,咱出去吧!”一个声音在颤抖着哀求,听起来好像是毗邻德张市的玉守县的口音。
“行……量他也跑不了。”这个叫山哥的还在喘气,看来刚才就是他想靠近郑培。
两个人快速走开了,郑培感觉周围一片寂静。为什么为什么!郑培的心中不断的发出质问。为什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总是要纠缠着他?他只想好好的上学,将来找个好工作能让娘过上好日子,即使这么简单的愿望都这么难以实现吗?虽然嘴里塞了东西,但郑培还是疯了一样的晃动着椅子,发出“嗯嗯”的怒吼。椅子无法承受郑培的折腾,在他疯狂的晃动之下,“咔啪”的一声脆响,椅背断了。郑培把断掉的椅背甩出去,两只手上的绳子立刻就松了一大截。解开手上的绳子后,他并没有立刻抹掉脸上的纸条,而是连抠带拽的先把嘴里的东西弄出去,那股子味道又骚又臭,弄的郑培一边干呕一边解腿上的绳子。
现在已经想不了那么多,先跑出这个地方再说!
郑培站起来之后一把抹掉了脸上的纸条,黄纸条上歪七扭八的画着一些黑色道道,让人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地上到处都是尘土,里面墙角还堆着几个麻袋,郑培撑开一个开了口的看了看,里面都是玉米粒。郑培也管不了那么多,用玉米粒将两个裤兜装的满满的,他一边嚼着玉米粒,一边观察从哪里能出去。门口有个长条桌子,上面放着巴娘的两个包袱,桌子靠着的墙上正好有个玻璃窗,郑培爬上桌子,偷偷的探出半个脑袋观察外面的动静。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从院子里堆着的皮带输送机和地磅来看,这里应该是一个私人的小粮库一类的地方。门没锁,郑培拿上包袱轻手轻脚的溜出来。凭借着太阳确定方向之后,郑培并没有贸然逃跑,因为不知道看守他的两个人长什么样子,还有没有同伙,不然仰面碰上,他就更危险了。院墙不高,郑培扒住嵌在墙头的厚玻璃碴子,看了看院外的情况。只有大门外的一条路能通到南边的公路上去,其它三面都是玉米地。此时玉米棒子已经都掰完了,地里都是光秃秃的玉米杆子。郑培想了想,带着包袱翻墙出去,贴着玉米杆子往东走,如果有人发现他逃跑,他立刻就能藏到玉米杆子当中。就这样一直走了几里地,郑培看看前后都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才放心的拐到了一条通往南边公路的小道上,慢慢的走着。
往南走了没多长时间,郑培就走到了公路边上。这是一条国道,自行车、驴车和拖拉机来往行驶。马路对面有一家修理铺子,就是简简单单的两间小平房,没有招牌,门前散乱了一地的机械零件就算作了招牌。
郑培过了马路来到修理铺门前,正有两个满身油污的修理工蹲在屋里抽烟。
“师傅,去县城的路怎么走啊?”郑培故意说得含含糊糊,他暂时还不知道他具体的位置,不想引起别人的怀疑,把他当成坏人。
“班车早没啦,早上才有。”那个看起来很年轻的修理工看着郑培说道。
郑培很失望,这样的话他得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再待一晚上。
“路上有拖拉机,给两块钱就带你走。”中年修理工低沉的说了一句,话说完了就继续抽烟,始终没看郑培一眼。
“哦,谢了。”郑培很高兴,转身走到马路边上等车。只要能到了县城,不仅能找到回学校的路,而且他也能算是脱离了危险。
“去对面等!”中年修理工喊了一句,郑培才意识到自己方向搞错了,他回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发现那个中年人已经起身走到里面去了。
过了马路以后没多久郑培就拦到一辆拖拉机,后面的车斗里了装了半斗子南瓜,司机降低车速后隔着老远就喊:“去哪?”
“县城!”郑培赶紧回了一句。
“县城哪?”司机停在了郑培面前。
“嗯,”郑培想了想,“汽车站。”
司机招手让郑培上车。郑培想着自己身上带着的钱,又问了一句:“两块钱行不行?”
“嗨,你上车哇!”司机笑着一摇手,“我路过,你到了下就行啦!”
“哦!”郑培高兴的答应了一声,把包袱放到了车斗里,踩着后轮胎翻身坐了进去。司机挂档踩油门,排气筒“突突突突”的喷了几股黑烟之后,拖拉机重新开上国道,向东边的县城驶去。
一路上郑培想了很多事情,学校、窃贼、巴娘、小木屋、绑匪,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卷进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现在他不仅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去解决这些问题,甚至连一个基本的思路都没有理清,但很快困意就爬上了他的脸庞,即使是拖拉机剧烈的颠簸也没能阻止他迅速入梦。
“嗨!后生!到啦!”司机扭头大声的喊了一句。郑培睁开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司机看着他睡懵的样子,又笑着对他喊了一句:“汽车站到啦!”郑培突然明白了过来,站起身翻出了车斗。司机看着他站在边上傻愣愣的还没睡醒,就又喊了一句:“你的东西,包袱!”郑培又慌里慌张的把包袱拿出来。“嗨!机灵点!东西别丢了!”司机大声的冲他又喊了一句,挂上档后,拖拉机“突突突突”的开走了。
日头已经开始偏西,郑培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拎着包袱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玉守县长途货运汽车站,这个招牌他看的很清楚,按照郑培的记忆,从玉守到德张,得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现在得找一辆去市区的车,也许天黑前就能到。
郑培在各种大行李小包裹中穿行,居然还真的找到了一辆去往德张市的车。不过却有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这辆车是今天的最后一辆去德张的车,他正好赶上;坏消息是,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了,车老板给了他一个小马扎,让他坐到过道当中。
“你先坐下,一会有人下了你就能有座啦。”车老板把犹豫的郑培推上了车,从副驾驶座位下面掏出来一个马扎递给他,“去德张五块。”
郑培掏了半天,就只能掏出三块钱,他红着脸看着车老板,“叔,我……”
车老板把钱抓过来塞进裤兜,“你德张南城下。”
郑培抱着包袱,走到靠后面一点的过道坐下。
车老板点了一根烟,又对郑培说了一句:“后生,一会儿我说低头的时候,你机灵点啊。”
“哦。”郑培答应了一声,虽然他不明白车老板说的是什么情况,但好歹没把他赶下车,对车老板郑培总有一种歉疚之情,所以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又有几个人用小马扎坐到了过道里,一个斜背着小挎包的女人也跟着上车,不过她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车门口大声喊道:“德张啦德张啦,今天最后一班,走的快啦!”在她的吆喝下,上来两个人,车老板拿了小马扎给他们,然后坐在了驾驶座上启动了引擎。车子开出了汽车站大院,沿着马路边慢慢的开动,而小挎包还在使劲吆喝:“德张啦德张啦,还有座,快啦快啦!”最后要开上国道的时候,又有两个人上了车,看着满车的人,纳闷的问道:“你不是说还有座吗?”“前面坐一个,这坐一个,德张五块一个。”小挎包指了指副驾驶和门口凸起的引擎盖,熟练的撕了两张车票。那两个人也没办法,只好给钱坐下。小挎包把钱装进包里,和车老板打了个招呼就下车走了,车老板关上车门,加速驶上了国道,车子晃晃悠悠,满车人鸦雀无声。
快要开出县城的时候,车老板喊了一声:“过道的都低头!”,郑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赶紧把头贴在大腿上,压低了身子。其他有座位的人个个表情严肃,而中间过道里的人都尽力压低身体,尽力的掩藏自己。车老板拉开窗户和外面的交警说笑了几句,就回头喊了一句:“行啦,没事啦!”。郑培听到后面有一个人悄悄的问:“这是干啥咧?”“查超载。”“这就查完啦?”“查啥呀,做做样子。”
旅客中不断的有人下车,郑培终于有了座。他透过车窗的玻璃,看着那些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下车走远,想象着他们会过着怎样的人生。一路的颠簸,终于在太阳落下地平线一半的时候,客车到达了德张市的南城。郑培提着两个包袱下车,此时路上都是骑着自行车下班回家的人群,夕阳把一切都镀上一层金黄色。长途车已经跑远,无情的抛给他一个脏兮兮的车屁股的背影。郑培站在街头,弄不清究竟是自己对这个城市陌生的归属感,还是秋天的晚风,让他感觉有一丝丝的冷。
究竟该怎样去继续这样的人生?即使对未来没有一个很好的规划,但郑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活竟然陷入了这样混乱之中。现在,他站在一个陌生的街头,身上一毛钱都没有,只有两个包袱和两兜子的生玉米粒。郑培知道现在只要向北走就可以找回学校,但是,人生的路该怎么走,他却完全没有了方向。
娘说,有山必有路,有水必有渡。事到临头总会有办法,丢了脑袋不丢志气,就看这些牛鬼蛇神让把我怎么样!
郑培现在身处南城,与其赶回学校,还不如直接去程胜大楼上夜班。虽说不知道路线,但现在应该还不到七点,他有的是时间。没钱不能坐公交车,他只能一边打听一边走,好在距离不是特别远。只不过已经两天没有吃饭的他,闻着家家户户做饭飘出来的香味,感觉自己好难堪。走上南城大桥的时候,郑培在桥上停了下来,一来是想歇歇再走,二来也是想避一避这满是饭香的风头。也许有一天,郑培笑了笑,也许有一天,他会在这个城市里找到一份好工作,他也会有老婆和孩子,他也能过上下班接孩子买菜回家做饭边吃边聊天的生活,到了那个时候,他会把娘接过来一起住,他再也不会让娘受苦受累,他会照顾好她的一切,让她过的舒服,让村子里的人都羡慕她。但转眼郑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不知道娘现在过的怎么样,现在在做什么,如果让她知道了这几天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他都不敢想象娘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郑培的眼神在慢慢降临的夜色中闪亮,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事情都将和这夕阳一样,渐渐的沉没在他的心海里,谁都不会知道,对谁都不会再说。他的路还长,也许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在他的心海中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