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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几天之后,牛虻的脸色仍然十分苍白,腿比平时瘸得更厉害了,他走进公共图书馆的阅览室,要求借蒙太尼里红衣主教的布道文集。正在远处一张桌旁看书的里卡多抬头瞧了瞧他。他非常喜欢牛虻,可就是不能容忍他一点——即莫名其妙地对别人进行邪恶的人身攻击。

“你是不是在准备炮弹,打算进攻那个可怜的红衣主教?”他便有些气愤地问。

“我亲爱的朋友,你怎么总……总……是以为人家有恶毒的动机?太没有基督徒的风度了。我这是为新……新报纸写篇评论现代神学的文章。”

“什么新报纸?”里卡多皱起了眉头。一部新的出版法即将问世,而反对党正在筹办一份激进杂志,以使全城人震惊,这大概已是公开的秘密;但在形式上,这仍然是个秘密。

“当然是‘骗子公报’或者‘教会纵览’喽。”

“嘘!里瓦莱兹,咱们别打扰别的读者。”

“哦,那你就攻读你的外科学,那是你的学科;让我……我钻研神学,这是我……我的学科。我并不想干涉你对碎骨的研究,尽管我在这方面比你知道的多得多。”

他坐下来开始看布道文集,表情全神贯注。一位图书管理员走到了他的跟前。

“里瓦莱兹先生!我想你参加了杜普雷探险队,勘探过亚马逊河的支流吧?也许你愿意帮助我们解决一个难题。一位女士向我们借有关那次探险的记录,而那一套记录正在装订。”

“她想了解些什么?”

“只想了解探险队哪一年出发以及何时经过厄瓜多尔。”

“于一八三七年秋季从巴黎出发,一八三八年四月经过厄瓜多尔。我们在巴西滞留了三年,曾到过里约,于一八四一年夏季返回巴黎。那位女士想了解各次发现的日期吗?”

“不,谢谢,仅此而已。我都记下来了。帕波,请把这页纸给波拉夫人拿去。非常感谢,里瓦莱兹先生。很对不起,麻烦你了。”

牛虻靠到椅背上,困惑不解地皱了皱眉。詹玛要这些日期干什么?当他们经过厄瓜多尔时……

詹玛手中拿着那片纸回到了家。一八三八年四月……亚瑟是在一八三三年五月死的。五年的时间……

她在屋里来回踱起了步。这几天她夜难成寐,眼皮底下出现了黑影。

五年的时间……“极度豪华奢侈的家庭”……他发现一个他所信赖的人骗了他……

她停下来,举起手捧住头。啊,这简直不着边际……这是不可能的……这是荒谬的……

可是,当年在港湾里打捞尸体时,打捞得是何等辛苦!

五年的时间……他被印度水手打伤时,“还不满二十一岁”……这么说,他逃出家门时一定是十九岁。他不是说过“一年半……”这样的话吗?他的那双蓝眼睛以及激动不安摆弄手指的姿势是怎么回事呢?他为什么对蒙太尼里如此刻薄?五年……五年……

她要是能知道他的确已淹死……她要是见到了他的尸体,那她的旧伤痕总有一天会不再疼痛,陈旧的回忆将不再使她感到恐惧。也许再过二十年,回首往事时,她就不再躲躲闪闪了。

她念念不忘自己所做过的事情,整个青春都蒙上了阴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跟可怕的悔恨情绪做着顽强的斗争。她总是提醒自己将来还要有工作干;她总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想忘掉过去那久久不散的魔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死者尸体漂入大海的幻象一直在纠缠着她。她无法按捺心里的痛苦,大声叫喊道:“我害了亚瑟!亚瑟死啦!”有时她觉得负担太重,自己已无法支撑。

而现在,就是送掉半条命,她也情愿承受以前的负担。如果是她害死他,那也是熟悉了的悲痛;她把这种悲痛已忍受了多年,现在不至于被压垮。可是,假设她不是把他逼入了水中,而是逼到了……她坐下身,用双手捂住眼睛。由于他的死,她的一生变得惨淡无光!但愿她给他带来的不是比死亡更糟糕的后果……

她狠下心来,坚定地一点点回味着他过去可怕的生活。他的过去情形逼真,仿佛她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过一般;裸露的灵魂那无奈的战栗,那比死还要难受的嘲笑,孤独人那种恐惧感,以及残酷难熬的慢性痛苦。一切都是那样栩栩如生,就好像她曾经也在那肮脏的印第安茅屋里,坐在他的身旁;就好像她曾经跟他一道在银矿、咖啡园以及可怕的杂耍表演场上遭受过磨难……

杂耍表演……不,她至少得把那幅情景驱赶开。坐在这里想象那场面,足可以使人发疯。

她拉开了写字台的一个小抽屉。里面放着几件个人纪念品,都是她舍不得销毁的。她并不喜欢收藏惹人感伤的小东西;她的天性中也有脆弱的一面,但她硬压不住,便把这些玩意儿保留了下来。她很少允许自己看它们。

此刻,她把这些东西一件件取出来,里面有乔万尼给她写的第一封信,有他死时手里拿着的花朵,有她的孩子头上的一绺卷发以及她父亲坟头上的一片枯叶。抽屉的深处放着一张亚瑟十岁时候的小照片——他现存的照片也就这么一张了。

她手拿照片坐下来,望着那充满稚气的漂亮的脸,望着望着,活生生的亚瑟的脸便跃然眼前。这张面孔的各个局部是多么清晰啊!嘴角那敏感的线条,那诚恳的大眼睛,以及那天使般纯洁的表情——它们都铭刻在了她的记忆中,仿佛他昨日才撒手西去。慢慢地,泪水涌上来模糊了她的双眼,看不清那张照片了。

唉,她怎么会产生这种念头!这样一个纯洁、超然的人竟然在悲惨、痛苦的生活中煎熬,即使梦中想起,也是一种亵渎。上帝肯定给了他一些慈爱,让他在青年时结束了生命。他就是化为乌有也比活下来变成那个牛虻强上一千倍——那个牛虻系着无可挑剔的领带,满口暧昧的俏皮话,摇动着刻薄的舌头,还收芭蕾舞演员做情妇!不,不!这完全是可怕、愚蠢的胡思乱想;她无端幻想,只会使自己空怀悲哀。亚瑟已经死了。

“我能进来吗?”门口有人低声问。

她吃了一惊,照片从手中掉落在地。只见牛虻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把照片捡起来交给她。

“你吓了我一跳!”她说。

“很抱……抱歉。我来也许打扰你了?”

“不,我只是在翻一些旧东西。”

她犹疑片刻,然后把照片又递给了他。

“你觉得这张面孔怎样?”

他看照片时,她仔细观察他的脸,就好像他的表情可以决定她的生死;然而,她只看到了一种否定的、挑剔的表情。

“你给我出了个难题,”他说,“这张照片已经不清楚了,而且小孩的脸历来都是难以判断的。不过,依我看,这孩子长大一定是个倒霉蛋。他最明智的办法是压根儿不要让自己长大。”

“为什么?”

“你看看这下嘴唇的线条。这说明他的天性是:把痛苦就当痛苦,将错误视为错误。天下容不得这样的人;这世界需要的是只顾工作,缺乏感情的人。”

“像不像你所认识的哪个人呢?”

他更细心地看了看照片。

“不错,多么奇怪的一件事啊!当然像,非常像。”

“像谁?”

“蒙太尼……尼里主……主教。我倒是很想知道,冰清玉洁的主教大人是不是有侄子呢?我能问问照片上是谁吗?”

“这是我那天跟你讲的那个朋友小时候拍的照片——”

“就是你害死的那个?”

她不由自主地一缩身子。他在用那个可怕的字眼时,显得是多么轻描淡写,多么残酷无情啊!

“是的,是我害死的那个——假如他真的死了的话。”

“假如?”

她用眼睛盯着他的面孔。

“有时候我是有疑心的,”她说,“尸体一直没找到。他也许逃离家门,就像你一样去了南美洲。”

“但愿不是这样。那会让你心里留下一段糟糕的回忆。我曾经进……进行过激烈的战斗,被我送上黄泉路的也远不止一个人;可是,如果我心里想着自己曾把一个活……活人送到了美洲,我会睡不安稳的……”

“那么你是否认为,”她朝他跟前靠靠,抱着双手,打断他的话问道,“如果他没有死……如果他也经历了你那样的生活,他就永远不会回来,把过去一笔勾销吗?你认为他永远不会忘记吗?别忘了,我也付出了代价。你看!”

她把额头上浓密的波浪似的头发往后一掠。乌黑的头发里,露出宽宽的一绺白发。

长时间的沉默。

“我觉得,”牛虻慢条斯理地说道,“死去的最好让他死去吧。忘记过去固然是件棘手的事,但是如果让我处在你那位死去的朋友的位置上,我宁肯永……永远安息。还魂的幽灵毕竟是丑陋的。”

她把照片放回抽屉,将桌子锁好。

“这是残酷的信条。”她说,“现在咱们说点儿别的吧。”

“我到这儿来,如果可以的话,是想跟你谈件小事——这是私下的谈话,是关于我所酝酿的一项计划。”

她将一把椅子拉到桌旁,坐了下来。

“你对正在拟定的出版法有何感想?”他启口道,平素口吃的现象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有何感想?我想不会有多大价值,但半块面包总比没有面包强。”

“毫无疑问。那么,你是打算为这些好人准备开办的一份报纸效力喽。”

“我想这样做。开办报纸总有大量实际的工作要干——印刷、安排发行,还有——”

“你还要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像这样浪费多久?”

“为什么是‘浪费’?”詹玛问道。

“浪费就是浪费。你明明知道自己的智力要比大多数跟你一道工作的人高得多,你却偏偏听凭他们分派你做常规性的苦工作和杂活。论知识,你远远胜出格拉西尼和盖利一筹,就好像他们是小学生一样;然而,你却活似印刷厂的学徒,坐在那儿为他们看校样。”

“首先,我并不是把全部时间都花在看校样上;其次,我觉得你把我的智力夸张化了。我的智力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样冒尖儿。”

“我压根儿就没觉得你的智力冒尖儿,”他不动声色地回答,“可我认为你的见解是坚实牢固的,这一点要重要得多呢。在委员会召开的那些无聊的会议上,总是由你指出每个人逻辑上的弱点。”

“这话对其他人就不公道了。例如,马丁尼的思维逻辑性就很强,而法布里奇和莱伽的能力也毋庸置疑。还有,格拉西尼对意大利统计学的知识大概比国内任何一个官员都强。”

“这并不能说明多少问题;不过,咱们还是暂且不谈他们的能力了。关于你的事实是:你既然有这样的天赋,就可以做比目前更重要的工作,担任比目前责任性更强的职务。”

“我非常满意自己的境况。我所做的工作也许价值并不很大,但大家都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波拉夫人,你我对这种谦虚和恭维的把戏表演得太过火了些。请你诚实地告诉我,你是否意识到自己用尽心血所干的工作,是比你差的人也能够胜任的呢?”

“既然你逼着我回答——是的,但仅局限于某种程度。”

“那你为什么要让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呢?”

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让它持续下去呢?”

“因为……我别无选择。”

“此话怎讲?”

她抬起头向他投来责备的目光。“你这样逼问未免有些残酷和欠公道。”

“可是,反正你要告诉我原因的呀。”

“如果你非要追根究底,那么……我的生活已支离破碎,我现在对真正的工作已力不从心,大概只配做一头革命的老黄牛,干些党内艰苦的工作。起码,我是自觉自愿的,因为那些苦活总得有人去干。”

“当然得有人干可是却不能由同一个人一直干下去。”

“也许,我适合于干那种工作。”

他半眯起眼睛望着她,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一会儿,她抬起了头。

“咱们又回到了老话题上;本来是要谈正经事的嘛。让我告诉你吧,你说我能干这样或那样的事情,是无济于事的。目前,我决不会那样做。不过,我可以协助你斟酌你的计划。是什么样的计划呢?”

“你怎么先声称我提建议是无济于事,后又问我有什么设想。我的计划是请你以实际行动协助我,而不仅仅是斟酌。”

“让我听听,然后咱们再商量。”

“请先告诉我,你可曾听说过威尼西亚省正在酝酿一场起义?”

“自从大赦以来,我别的倒没听说过,净听人讲酝酿起义和圣费迪分子的阴谋什么的。我恐怕对这两种消息都持怀疑态度。”

“就大多数情况来说,我和你是一样的。可我现在所说的是脚踏实地、认认真真的准备工作,准备的是一次全省规模的反对奥地利人的起义。在教皇领地——尤其是在四大教省——许多青年志士都在暗中准备,他们要奔赴威尼西亚省,作为志愿军参加起义。我听罗马格纳的朋友讲的……”

“请你告诉我,”詹玛插话道,“你敢肯定你的那些朋友可以信赖吗?”

“十分肯定。我跟他们有私交,还跟他们一起工作过。”

“这么说,他们也是你的那个‘团体’里的成员?恕我直言,对于秘密团体传来的消息之准确性,我总是有些怀疑。我觉得那习惯……”

“谁说我是‘团体’里的人?”他厉声打断她的话问。

“没人说过,是我自己猜的。”

“啧!”他朝椅背上一仰,皱起眉头打量着她。“你是不是历来都喜欢猜测别人的私事?”他隔了一会儿问道。

“我经常猜。我善于观察,而且习惯把各种现象综合起来。我说这话,是让你遇到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应该当心些。”

“我倒不介意你知道,只要你不传开就行。我想这件事还没有……”

詹玛扬起头,显得既诧异又有点儿生气。“你的确没必要担心!”她说道。

“当然,我知道你是不会对外人讲的;但我想,也许对你们党内的成员……”

“党的原则是相信事实,而不是我个人的猜想和幻想。我自然没对任何人提过这事。”

“那你猜过没有,我属于哪个团体?”

“希望……你可不能对我的直率感到生气,是你自己扯开了这话头。你知道……希望不是属于‘短刀会’。”

“为什么抱这希望呢?”

“因为你适合于干更出色的事情。”

“咱们都适合于干比自己所从事的更出色的事情。这又转回到你自己的回答上。不管怎样,我并非属于‘短刀会’,而是属于‘红带会’。那是一个比较稳固的团体,工作也比较认真。”

“你指的是行刺工作吗?”

“那只是其中的一种。行刺自有一番大用途,但必须行之有效、组织严密和以宣传做后盾。而这正是我不喜欢‘短刀会’的原因。他们认为一把刀子就能解决天下所有的困难——这是错误的。它固然能解决许多问题,但并非全部。”

“你真的相信它可以解决难题?”

他惊奇地瞧了瞧她。

“当然,”她继续说道,“它是可以暂时消除由于一位阴险的奸细或可恶的官吏的存在而造成的实际困难,但它是否在解决了一种困难后,又会导致更严重的困难,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我觉得这就像寓言中所讲的那样:将一个鬼清除出家门,又会进来七个新鬼。每一次暗杀只会使警察更加凶狠,使民众更习惯于暴力和野蛮,乃至最后,社会状况也许会比以前更糟。”

“依你之见,革命爆发时,将会出现些什么样的情况呢?你以为到那个时候,民众就不必去习惯暴力了吗?战争毕竟是战争呀。”

“不错,可公开的革命是另一码子事。那只是人们生活中的一个瞬间,是我们为了社会的进步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毋庸置疑,那时将发生可怕的事情,每次革命都必须如此。然而,那是些孤立现象,是一特殊瞬间的特殊情况。不问青红皂白的暗杀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会变成一种习性。民众一旦习以为常,他们对人命的神圣性就会感觉模糊。我到罗马格纳的次数不多,但根据对当地人的些许观察,我产生的印象是:他们已经养成或正在养成机械的暴力习惯。”

“即便这样,也总比机械地服从和妥协习惯强。”

“我并不这样认为。所有的机械性习惯都是恶劣的盲从,而这种习惯还很凶残。当然,如果你把革命者的工作仅仅视为迫使政府做出某些明确的让步,那么,你一定会觉得秘密团体和短刀是最得力的武器,因为政府最怕的莫过于这二者了。可是,如果你跟我一样,认为迫使政府让步本身并非目的,而只是实现目的之手段,认为我们真正需要改革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你就得变换你的工作方法。使无知的民众习惯于流血的场面,绝对不能提高他们对人命的价值观。”

“那他们对宗教的价值观呢?”

“我不知道。”

他笑了笑。

“我觉得,咱们的分歧是在灾难的根源这一点上。你认为灾难的根源在于不重视人命的价值。”

“不如说是不重视神圣的人性。”

“随你怎么说吧。依我看,咱们的混乱和错误的最大根源似乎是被人们称之为‘宗教’的心理病症。”

“你是指具体的某个宗教吗?”

“啊,不!这仅仅是外部的症状。真正的病源是所谓的心理宗教倾向。那是一种病态的欲望——树立一种偶像顶礼膜拜,跪下来冲着某样东西叩头——不管是耶稣、佛陀还是图图树,都是没有区别的。当然,你不会同意我的看法。你也许是无神论者、不可知论者,或随你是什么的吧,可我在五码以外就能感觉到你的宗教气质。不过,谈这些是没有用的。你说我把行刺仅仅看作消灭贪官污吏的手段,那你是完全错了——最为重要的是,它是一种破坏教会的威信和教育人民把教会代理人看作害虫的手段,而且我认为是最好的手段。”

“待你如愿以偿,唤醒了人们心中沉睡的野性,去向教会发泄时,那你就……”

“那我就完成了使我的生存产生价值的工作。”

“这就是你那天谈的工作?”

“不错,正是。”

她不寒而栗,将身子扭开了。

“你对我感到失望啦?”他微笑着抬起头说。

“不,不全是。我觉得……我有点儿害怕你。”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以平素的那种一本正经的声音说:

“这是毫无益处的讨论。咱们的立足点差异太大。我这边相信的是宣传,宣传,再宣传;如果可能的话,举行公开的起义。”

“那就回过头谈谈我的计划吧;它与宣传有关,但涉及更多的是起义。”

“是吗?”

“就像我跟你说的那样,许多志愿者正从罗马格纳出发,进入威尼西亚参加起义。我们还不知道起义何时爆发,也许要到秋天或者冬天。但是亚平宁山区的志愿者必须武装起来,做好准备,这样他们接到命令后就能直接奔赴平原。我负责为他们把武器和弹药偷偷运进教皇领地……”

“等一等。你怎么会跟那个团体在一起工作呢?伦巴第和威尼西亚的革命党人都是拥戴新教皇的呀。他们支持开明的改良,与教会中的进步运动步调一致。像你这样一个‘毫不妥协’的反教会人士怎么能和他们上一条船?”

他耸了耸肩膀。“只要他们履行己任,他们就是找个布娃娃玩玩,又于我何妨呢?当然,他们会把教皇当成一个傀儡领袖。如果起义筹备工作步入正轨,我又管这些干什么呢?我觉得,打狗用什么样的棍子都行,只要能使人民反抗奥地利人,什么样的呐喊都可以。”

“你想让我做什么?”

“主要是协助我偷运武器。”

“但我怎么能干得了呢?”

“你恰恰是最能够胜任的人。我考虑要在英国购买武器,可把它们运回来有许多困难。从教皇领地的任何一个港口运进来都是不可能的。必须通过托斯卡纳这一带,再穿过亚平宁山区。”

“这样就要越过两道边境,而不是一道。”

“对,但是走另一条路连一点儿指望都没有。你总不能把大批的货物运进一个没有贸易往来的港口呀;而且你也知道奇维塔·怀克港的全部船舶,大概也就是三条划艇和一条渔船。只要我们把东西运过托斯卡纳,我就可以打通教皇领地的边境。我的人熟悉山里每一条道路,而且我们有许多地点可以隐藏。货物必须由海路到达来亨,而这是我面临的一大困难。我与那里的走私贩子没有来往,我相信你有办法。”

“容我考虑五分钟。”

她向前欠欠身,胳膊肘支在膝上,手托着下巴。沉默片刻之后,抬起头来。

“对于这方面的工作,也许我能有些用处,”她说,“但是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然后咱们再接着说。你能不能向我保证,这事与任何行刺或者任何暗杀都没有关系?”

“那当然了。我决不会让你参加你所不赞成的活动,这一点自不用说。”

“你什么时候要我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

“没有多少时间可耽搁了,不过我可以给你几天时间做决定。”

“下个星期六晚上有空吗?”

“让我想想……今天是星期四,有空。”

“那么你到这里来。我把这事再考虑一下,最后给你个答复。”

第二个星期的星期天,詹玛把一份报告书呈递给了玛志尼党佛罗伦萨支部委员会,说她想从事一件特殊的政治工作,几个月内不能履行截至目前她一直为党担负的责任。

这消息令一些人感到诧异,但委员会没有加以反对。多年来,党内的人都知道她的判断是可以信赖的;委员们一致认为,如果波拉夫人采取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步骤,那可能是有充分理由的。

对于马丁尼,詹玛坦率直言,说她正帮助牛虻搞些“边境工作”。她认为应该把这些情况告诉老朋友,免得他们之间产生误会,或因出现猜疑和秘密而感到痛苦。她觉得自己必须以此证明对他的信任。听罢她的话,马丁尼不置可否,但她看得出,这消息不知为什么深深伤害了他。

他们坐在她家的晾台上,目光掠过一片红色的屋顶向菲索尔方向眺望着。马丁尼沉默良久,然后站起身开始来回踱步,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嘴中吹着口哨——这是他心情烦乱的一个明显标志。她坐在那里对着他瞧了一会儿。

“西萨尔,你在为这件事心烦,”她最后说道,“非常抱歉,让你感到这样不愉快。但是,在我看来这是正确的事情,我才决定了下来。”

“我并非是为这件事,”马丁尼闷闷不乐地回答,“对此我一无所知。一旦你同意去做这事,那么它可能就是对的。我信不过的是那个人。”

“我想你是误解他了;在深入了解他之前,我也信不过他。他远非完人,但是他的优点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很有可能。”有一段时间,他默不作声地来回踱着步,然后突然在她身旁停下来。

“詹玛,放弃这件事吧!趁着还不太迟,把它放弃了吧!别让那人把你拖入祸水里,使你过后懊悔。”

“西萨尔,”她温柔地说道,“你的话有些欠考虑。没有人把我拖进任何事中。我是经过慎重考虑,根据自己意愿做出的这个决定。我知道你对里瓦莱兹有个人成见,但是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政治,而不是针对某个人。”

“夫人!放弃它吧!那个家伙很危险;他行踪诡秘、残酷无情和肆无忌惮——他爱上你了!”

詹玛身体往后一缩。“西萨尔,你怎么能有这样荒唐的念头呢?”

“他爱上你了,”马丁尼重复道,“离开他吧,夫人!”

“亲爱的西萨尔,我不能离开他,我也不能跟你解释这是为什么。我们是拴在一起的——不是出于我们自己的意愿或行为。”

“如果你们拴在了一起,我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马丁尼厌烦地答道。

他借口有事走了,在泥泞的街上踟蹰了几个小时。这天晚上,他觉得整个世界漆黑一片。那个狡猾的家伙闯进来,偷走了他唯一心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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