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呼啸着飞向高处。
银河在万千星辰的簇拥下,垂直于黑色的夜空,像发着淡紫色光芒的棉絮,那些星星如同钻石般璀璨,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山河壮阔,日月星辰。直触灵魂的景色一定要亲眼看到,才能体会这种感觉的冲击。光听人说,或者看画片总是少了些许重要的味道。
菁菁还没有醒来,她看不到。但让我欣慰的是,她目前的状况还算稳定。
我看着远方,没有星星的地方,是更死寂的黑暗,那种黑色吸引着我的瞳孔,使我产生一种失明的错觉。我挪了挪身子,只觉得手掌冰凉,于是把手放进阿吉脖子厚厚的长毛下面取暖。
我松了一口气,然而这似乎更像是叹息。嘴里呼出的白气瞬间就被风吹的无影无踪。面前挂在夜空中的巨幅星辰图,晶亮亮的美丽。
这片星空不禁让我想到了我爹,他平时严厉,却总在夏天夜里看星星的时候,褪去那副不怒自威的面容。
他会将茶盘放在陆宅门前的石阶上,手里把玩着已经摸得发亮的紫砂壶,喝着茶给我讲我们陆家是如何卖出第一匹丝,如何挂起第一块匾,我的爷爷奶奶又是如何相识,如何生下他这陆家唯一的香火……说着说着他就会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文舜啊,你爷爷这一代就我这一根独苗,到了你爹我这里,又只有你一个。你娘走得早,我也不想再娶,人这一辈子,知足常乐就好……也不知道你娘在那头过得怎么样……看看这天上的星星,好人死了之后就会去那里报道,过好日子。文舜呐,做人要厚道,你看这天上星星这么多,所以这世上一定是好人多,对吧……”
爹,你现在一定是在哪颗星星上看着我吧!你说天上的星星都是好人变的,可为什么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我看到的和你说的都不一样呢?好人永远被坏人欺负,好人在这世上过得永远不尽人意,难道好人只能到死了以后才能上天享福?
这不公平。
爹,你是好人,为了蒋毅诚忙进忙出这么多年,到头来那人反咬一口,还害你丢了性命,而我就成了死去了的“好人”的儿子。现在的我这个好人又被坏人欺负,这难道就是命吗?
你绝不会想到,你儿子现在身在明朝,就跟家里大堂正中墙壁上放的那个花瓶是一个年代的。吴伯没有一起来,他在海上唤出巨龟,如今却生死未卜。陶伯伯被朱棣绑在身边,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如何……
爹,有时候我在想,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这里可以找到安稳的地方过日子,不用担心日本人拿着枪冲进家门。
我低头看了下还在沉睡的菁菁……诶,我该不该回去?要是爹你能听到就好了。
我直直地坐着,从高空往下望去,并无灯火,夜已深。
渐渐地,耳畔除了忽大忽小的风声,还多了一层又一层的浪声,起起伏伏,淹没了夜空的尽头。我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阿吉此时飞向何处。
星光微弱,却莹莹地映出菁菁沉睡的轮廓,这画面美如梦境,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心头所有的枷锁在这一刻解开,只想静静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许久。
“沈大叔,我们现在去哪儿?”
“大理。”
“去大理?”
“就我们现在这状态,也总不会自己傻到回去燕京,继续吃朱棣的用朱棣的吧?”
我心中一揪,朱棣这个名字似乎链接着我们的命运……
阿吉见我不说话,顿了顿,道:“菁菁姑娘醒了没有?”
我低头看了看菁菁,还没有醒来,“没有,伤了元气,不过应该没有性命堪忧的问题。”
“性命堪不堪忧现在还难下定论。到是你,连中那妖僧数指,手臂还没废吧?”
我活动了下手臂:“除了受了伤的肩胛骨还隐隐作痛,其他地方顺畅多了。说起那个妖僧,长得倒眉清目秀玉树临风的,想不到打起架来这么不要命。要不是我施展瞳术,早就抵挡不住了。”
“呵呵,看他出指如此凌厉,当今世上恐怕只有一门功夫了。”
“功夫?指上功夫?”
“不错,大理不传之功——一阳指!”
“一阳指?没听过。”
“你个毛头小子当然没听过,”阿吉朝我翻了一下狗眼,“你可知这妖僧是谁?”
不等我回答,阿吉便自己说道:“他就是昔日天下五绝之一的一灯大师的师弟,弥灯。”
“一灯大师……”
“一灯大师一生秉持仁义,想不到会有弥灯这样的败类师弟。方才在五台山,那个妖僧弥灯开的是个通灵门的法阵。这等邪门的阵法照理说早就已经失传,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阿吉沉吟道,语气中透着无奈与茫然。
“大叔,他们开灵门究竟何用?”
“我曾听师傅说,这种开灵门的做法有些像是献祭,是灵魂与灵魂之间的交换,而且还需要有像菁菁这样的钥匙。”
“灵魂与灵魂之间的交换……你的意思是,现在菁菁身体里的灵魂不是她的……”我看着沉睡中的菁菁,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我能闻到你们俩气息。但是,味道不对。这只有一种可能,你的出现打乱了阵法,原本要完成的灵魂互换,恐怕并没有顺利完成,而是灵体一部分留在菁菁的身体里,一部分……”阿吉抬着狗眼怜悯地看着我,不说话了。
“什么!”我想起那团有着白色眼睛的黑影,冲进了我的身体,随后我就感觉到窒息,那些欲望、贪婪、杀戮的感觉都被放大了,说的难听些,当时我就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坏人”……
我不由喉口一阵恶心。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后,我问道:“那,那这种情况,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我不知道,也许会有生命危险,也许不会。”阿吉说得毫无波澜。
我握紧了菁菁的手,道:“这世间一物降一物,没有什么是无解的。沈大叔,这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不是还要我带着神木回去吗?如果我死了,动荡再起,尊师刘伯温也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知道。现在不过是将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告诉你,因为在很久以前,这个阵法从来都是做灵魂的交换。被灵体交换过的身体,就会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却会拥有强大的能力,一些别人看不见的能力,他们只听命于一张驱灵符。可是,这次不同,你打破了既定的规则,你和菁菁成了灵魂双生的人,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灵体似乎并没有对你们构成威胁。”
我沉默了,这意味着我和菁菁的身体里,还存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灵体,就我自己的感觉来看,身体里的这个东西肯定没有什么好处。
“那么,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我好像听到了水声。”
“你往下看。”
我低头往下一看,一片映着银河的湖水,墨蓝色的粼粼波光星星点点闪烁着。我们正从一片巨大的湖泊中心横穿而过。
“这是西洱河。”
“我们已经到云南了?我不过想了个心思……”
阿吉哼哧一声,道:“总之是到了,我们现在去大理,那里有我以前的一处宅院,空着,先去那里再做定夺。”
“好。”
之后的三天,我们都住在沈森买在大理的宅院内。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们大门紧闭,做出这宅院依然荒废着没人居住的样子。我肩胛的伤口已经愈合,就连阿吉都觉得这伤口愈合得不可思议。
这三天里,菁菁面色好转,除了嗜睡并没有其他异样。大理的气候适宜,四季如春,每日的天空都湛蓝得通透,不禁使人忘却了烦恼。
阿吉依然督促着我背诵《星位图》,教我夜观天象,白日里又与我讲了不少神像法事。他带着我在宅子庭院中心靠东三步的位置站定,让我感受世间万物的精神流动。
前两日,我照着阿吉教我的口诀感受万物精神的流动,却没有丝毫的感觉。可到了第三日,我像是突然开了窍似得,能感觉到无数力量与我擦肩而过,阿吉说这就对了,要学会抓住这些看不见的力量,并加以运用。
“大叔,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为何从未见你用过?”我问道。
“你觉得我现在一对狗爪,还能做什么?”
所以,我基本上是属于自己感受,自己琢磨,阿吉没法给我做任何示范。直到我将头顶太阳炙热的感觉传送到手掌心,随后在青石地板上拍出一个深深的掌印后,我才相信阿吉教我的这些东西,都是日后可以用来防身的本事。
第四天清晨,我走出屋外,看到菁菁独自站在院子一颗香樟树下,香樟四季常青,翠绿得鲜亮。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一缕缕地洒在她的身上。
她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露出蜜糖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