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钟敲到了9点,米勒小姐站到房间正中叫大家安静下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5分钟后,混乱的人群便秩序井然了,高年级教师们都准时就位,不过似乎所有人都还在等待着。80个姑娘坐在屋子两边的长凳上,身子笔直,一动不动。她们头发都平平淡淡地从脸上梳到后头,看不见一绺卷发。穿的是褐色衣服,领子很高,脖子上围着一个窄窄的拆卸领,罩衣前胸都系着一个亚麻布做的口袋,形状如同苏格兰高地人的钱包,那是工作时用的口袋,所有的人都穿着羊毛长袜和乡下人做的鞋子,鞋上装着铜扣。其中有20多位已经是大姑娘了,这套装束与她们极不相称,因此,即使样子长得漂亮,也显得怪怪的。
我审视了一下教师,确切地说没有一个好看的。我的目光正从一张张脸上飘过时,全校学生仿佛被同一个弹簧带动起来似的,都同时起立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没有定下神来,各个班级又再次坐下。不过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了一点,我的目光也转向了大伙注意的方向,看到了第一天晚上接待我的人,站在壁炉边上,她一声不吭,神情严肃地审视着两排姑娘。米勒小姐走近她,好像问了个问题,得到了回答后,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她叫第一班班长把地球仪拿来。
她看上去个子高挑,皮肤白皙,身材匀称,棕色的眸子透出慈祥的目光,又白又大的前额,两鬓的头发呈暗棕色,留着当时流行的卷发,她的服装也很时髦,紫颜色布料,用一种黑丝绒西班牙饰边加以烘托,腰带上挂着一只金表,她就是玛丽亚·坦普尔。
她是罗沃德学校的校长,她在放了两个地球仪的一张桌子前面坐了下来,把第一班的人叫到她周围,开始上起地理课来。低年级学生被其他教师叫走,上历史或语法等课程。接着是写作和数学,坦普尔小姐还给大一点的姑娘教了音乐。钟敲了12下,校长站了起来。
“我有话要跟学生们讲。”她说。课一结束,骚动便开始了,但她的话音刚落,全校又恢复了平静,她继续说:“今天的早饭你们都吃不下去,一定饿坏了,我己经吩咐给大家准备了面包和乳酪。”教师们带着某种惊异的目光看着她。“这事由我负责。”她向她们补充道,随后马上走了出去。
面包和乳酪立刻被端了进来,分发给大家,全校都欢欣鼓舞,精神振奋。这时来了命令,让大家到花园去。每个人都戴上一个粗糙的草帽,帽子上拴着用染色白布做成的带子,同时还披上了黑粗绒料子的斗篷。我也是同样的装束,跟着人流,向户外走去。
这花园是一大片圈起来的场地,四面都是高高的围墙,看不到外面的景色。这块地被分割成几十个小小的苗圃,算是花园,分配给学生们培植花草,每个苗圃都有一个主人。但现在是1月份,到处都是枯黄凋零的景象。我站在那里,环顾四周,不觉打了个寒战。
我倚在游廊的柱子上,将斗篷紧紧地裹着自己。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我抬头看了看建筑,这是幢大楼,一半似乎灰暗古旧,另一半却很新。新的一半是教室和寝室,门上有一块石头牌子,上面刻着这样的文字:
“罗沃德学校——这部分由本郡布罗克赫斯特府的内奥米·布罗克赫斯特重建于公元××××年。”
“你们的光也当这样照在人前,叫他们看见你们的好行为,便将荣耀归给你们在天上的父母。”——《马太福音》第五章第十六节。
我反复读着这些字,我正在思索“学校”一词的含义时,听到身后一声咳嗽,回过头去,看到一位姑娘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正聚精会神地读着一本书。我看到这本书的书名是《拉塞拉斯》,看来有些陌生,因而也吸引了我。她翻书的时候,碰巧抬起头来,于是我直截了当地说:“你这本书有趣吗?”我己经起了某一天向她借书的念头。
“我挺喜欢的。”她顿了一两秒钟,打量了我一下后回答道。“它讲了些什么呢?”我继续问。“你可以看一下。”这姑娘把书递给我。我随便翻了一下,便确信书的内容不像书名那么吸引人。书页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我把书递还给她,她默默地收下了,想要继续看下去,我却再一次打扰了她:“能告诉我门上那块石匾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吗?罗沃德学校是什么?”“就是你来住宿的这所房子。”
“他们为什么叫它‘学校’呢?与别的学校有什么不同吗?”“这是个半慈善性质的学校,我猜你也是个孤儿,你父亲或者母亲去世了吗?”“在我记事前就都去世了。”“是呀,这里的姑娘们不是失去了爸爸就是妈妈,还有就是父母都没有了,这里是教育孤儿的学校。”
“我们不付钱吗?他们免费抚养我们吗?”“我们自己,或者我们的朋友一年付15英镑。但15英镑不够付住宿费和学费,缺的钱要靠捐款来补足。”“谁捐呢?”“这附近或者伦敦心肠好的太太们和绅士们。”“内奥米·布罗克赫斯特是谁?”“就像匾上写着的那样,是建造大楼新区部分的太太,她的儿子监督和指挥这里的一切。”“为什么?”“因为他是这个学校的司库和管事。”
“那这幢大楼不属于那位戴着手表,告诉我们可以吃面包和乳酪的高个子女人?”“属于坦普尔小姐?啊,不是!但愿是属于她的。她所做的一切要对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负责,我们吃的和穿的都是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买的。”“他住在这儿吗?”“不,住在两条路之外一个大庄园里。”“他是个好人吗?”“他是个牧师,据说做了很多好事。”
“你说那个高个子女人叫坦普尔小姐?”“不错。”“其他教师的名字叫什么?”“脸颊红红的那个叫史密斯小姐,她管劳作,负责裁剪。因为我们自己做衣服,罩衣、外衣,什么都做;那个头发黑黑的小个子叫做斯卡查德小姐,教历史、语法,听第二班的朗诵;那位戴披巾用黄缎带把一块手帕拴在腰上的人叫皮埃罗夫人,她来自法国里尔,教法语。”
“你喜欢这些教师吗?”“挺喜欢的。”“坦普尔小姐最好,是不是?”“坦普尔小姐很好,很聪明,懂得比别人都多,她在其余人之上。”“你来这儿很久了吗?”“两年了。”“你是孤儿吗?”“我母亲死了。”“你在这儿愉快吗?”“你问得太多了。我给你的回答已经足够了,现在我可要看书了。”但这时候吃饭铃响了,大家再次进屋去。午餐装在一些大白铁桶里,冒出一股臭肥肉的气味。我发现这些是烂土豆和几块小得不可思议的臭肉搅在一起煮成的,每个学生都分到了相当满的一盘。我尽力吃,暗自纳闷是否每天的饭都是这个样子。吃罢午饭,我们又去教室继续上课,一直到5点钟。下午只有一件事引人注目,我看到在游廊上跟我交谈过的姑娘被斯卡查德小姐逐出历史课,责令她站在那个大教室中间,在我看来,这种惩罚实在是奇耻大辱,特别是对像她这样一个大姑娘来说。但令我诧异的是,她既没哭泣,也没脸红,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那里,虽然神情严肃,却非常镇定。我暗自思考:“要是我,巴不得找条缝钻下去。而她看上去仿佛在想惩罚之外的什么事,她的眼晴盯着地板,我想肯定在想别的事情,而不是眼前发生的事情,我不明白她属于哪一类姑娘,好姑娘,还是淘气鬼。”
5点钟刚过,我们又喝了一小杯咖啡,吃了半片黑面包。我狼吞虎咽地吃了面包,喝了咖啡,吃得津津有味,因为我仍然很饿,吃完饭后是半小时的娱乐活动,然后是学习,再后是一杯水、一个燕麦饼、祷告、上床,这就是我在罗沃德第一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