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蓝丝绒”的路上,陈言想反悔。
“你真的要照那种相啊?”
“怎么了?”
“我觉得像傻瓜似的。”
“我就愿意当傻瓜,老那么聪明干吗。”
陈言放慢脚步:“照那样的相得多少钱?”
朱小北想了想:“不知道,不要钱。”
“怎么可能呢,果青又不是老板。他要是老板更得要钱了。”
“你到底照不照?”
陈言不情愿地继续往前走,这时朱小北也有点拿不准要不要和陈言一起去照相,事实上离“蓝丝绒”越近她越感到犹豫。可“蓝丝绒”像是有一股吸引力,把她往那里引,结果他们还是犹犹豫豫地来了。
隔着一段距离,陈言一眼就看见橱窗里赫然摆着朱小北的那张大照片,就是果青送给她的那张,陈言愣住了。他迟疑地扭头看看朱小北,朱小北也有点不自在,可极力显出随随便便的样子:“看见了吗,认出来了吗?那是我!”
“你?”
“对呀,是我。”
“谁给你照的?”
“果青呀。”朱小北当然从陈言脸上读出了不悦,可她故意不去理会,“你说照得好不好?像我吗?”
陈言不回答,继续对照片看着,他无法把目光从那诱人的胸脯上移开,甚至感觉下身有了某种轻微的反应。他呆了呆,心里猛然升起一股怒火。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他的嗓子卡了一下。
“什么怎么回事?”
“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干!”
“怎么了,你说什么?”
“把你放在这儿,对着满大街的人献媚,你不觉得……”
“我不觉得!”朱小北冲口而出,脸上感到火辣辣的。
这时在蓝丝绒的玻璃窗后面,果青站在光影里观察着外面的情形,一道淡淡的飘忽不定的阴影掠过他的脸。那个陈言,他是朱小北的丈夫,这种关系使他反感。不过他很快清醒了,感到事情可能有点儿麻烦,他必须把麻烦一扫而光。
果青走出店门,脸上布满真诚的笑容:“啊,是你们呀,欢迎欢迎。”他向陈言伸出手:“你好,陈言。”
陈言迟疑了一下和他握了手。果青又转过身和朱小北握手,极力把内心特殊的感觉通过握手传达给她,他觉得朱小北领会了,心中一喜。
他转身指着橱窗里的照片,态度坦诚地说:“看见了吧,你的爱人,我的作品,满意吗?”
“还行吧。”陈言迫不得已地说。
“怎么是还行?你不觉得很棒吗!”他眯起眼睛欣赏照片,一面退后几步,不小心碰到一个行人,而他毫无觉察。朱小北和陈言不得不学着他的样子,也对照片看着。
“嗨,果青,我和陈言想照婚纱照行吗?”朱小北开口问。
果青的心一沉,嘴上说的却是:“好哇,太好了,没问题。”
“不,今天不照。”陈言阴沉地说。
看到陈言不愿意照相,果青加倍地热情起来,伸手搂住他的肩膀:“走吧,哥们儿,我保证让你满意。”
陈言猛地挣脱果青的手,站在原地不动。朱小北很尴尬,她第一次感到陈言不那么听话,不是她随意指挥得动的。
“对不起,我们真的还有事,得走了。”陈言看着朱小北,等待她表态,弄得她一点选择也没有,只好跟陈言离开了“蓝丝绒”。
回去的路上朱小北满脸阴云,陈言也一样,两个人都在心里酝酿着一场风暴。走着走着朱小北站住,陈言也站住了。
“你干吗?走不走了?”
“不,不走。”
陈言尽量控制着自己:“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走吧。”
“不!我告诉你陈言,我再也受不了你了!”
“别嚷好不好。”
陈言的话激恼了朱小北:“你自己不觉得你有多没劲吗!我算是看透你了。照相怎么啦,有什么不好的?你别想吓唬我,我不怕!男人不在乎长得怎么样,得有热情,你有吗?你就能强迫我……”朱小北脸色发白,眼里一泡泪水,嘴唇哆嗦着,那副激动的样子把陈言吓住了,也许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伤了她的心。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搂朱小北的肩膀,被朱小北推开,他一次次地努力,终于把她搂在了怀里。朱小北抽噎着吸着气,陈言攥住她气得冰凉的小手,胸膛里感到一阵刺疼,哦,他的小妻子小宅贝,他的委屈的小爱人啊!
朱小北把果青送给自己的那张照片拿到奶奶家来了,她在心里做出决定,绝不让陈言知道她和果青还有什么来往。
张茹坐在沙发上津津有昧地看一篇孤儿的文章,阳光照着她的白发,像顶着一个光环。朱小北把照片放到茶几上:“奶奶,奶奶!”
张茹抬起头:“什么呀?”
“我给你看一个人,看!”她变戏法似的把照片猛然一翻!张茹吃惊得微微张开嘴,半天说不出话。朱小北看着她的样子哏哏哏直笑:“奶奶,这是我呀,你怎么啦?”
这张照片让张茹想到一些杂志上的姑娘,那些封面女郎,想不到自己的孙女和那些人一样漂亮,性感,简直认不出来了。她为自己想到“性感”这个词有点心跳。
朱小北给奶奶讲起婚纱照和艺术照,讲“蓝丝绒”,讲果青怎样工作。张茹眼里发出一种光,仿佛在说,真的吗,太有意思了,真好!她的思绪飘向年轻的时光,那时候人们都叫她大牡丹花,就因为她的皮肤粉白粉白,特别娇嫩。她把心里想的告诉了小北,朱小北也想起来了,好几次碰上奶奶的老朋友,都说她不如奶奶长得漂亮,张茹高兴地说:“那倒没有,你可比我好看。”
祖孙二人说笑着,没注意朱久学从房间里走出来。
“谁呀,谁那么好看?”他扫了一眼茶几上的照片,微微吃了一惊:“这是什么人哪?”
朱小北挑衅地看着爷爷:“你不认识吗?”
朱久学故意打量了一会儿,显出轻蔑的神情:“不,不认识。”
“再仔细看看。”
“这不是你吧,不可能吧!”朱久学阴阳怪气地说。
“为什么?”
“我觉得我孙女不是这种人。”
“哪种人?”
“还是别说了,说出来不好听。”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朱小北心想。然而朱久学又不甘心,非要说出来不可,就转过脸问张茹:“老张,你说这张照片怎么样?
我听听你的意见。”
张茹不想和他争论,站起身:“行了,该做饭了。”
“别走呀!你表个态嘛!”
“又不是开会,表什么态。”
朱久学的脸有点涨红了,他感到张茹跟他不是一条心,甚至轻视他。为了压住她们,他不想发脾气,就嗽了嗽喉咙:“小北,你和你奶奶说的话我在里面都听见了,很无聊嘛。人为什么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感兴趣。张茹,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越老越糊涂,你不觉得她照这样的照片很丢人吗!”朱久学脸上的表情显出他的话是多么正确、无可辩驳,朱小北太熟悉这样的表情了,他就是要弄得别人难受他才舒服,要伤了别人的自尊心他才舒服。
她再也忍受不了啦!
她想也没想就把奶奶扯进来,她说奶奶现在一点不糊涂,倒是年轻的时候糊涂,朱久学问她什么意思。
“她要不糊涂才不会和你结婚哪!”
朱小北的话一出口,朱久学的脸就变了颜色,先是涨得发紫,后来成了一片灰黄。奶奶的脸也变自了,下巴直发抖:“小北,你、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朱久学大发雷霆,他骂了奶奶,让她住嘴,甚至让她滚!奶奶哭了,朱小北和爷爷激动得大吵,朱久学也让她滚蛋。可她偏不滚,陪奶奶到屋子里呆着。
奶奶啜泣不止,躺在床上无力地捶打着床沿。朱小北又气愤又惊慌,爷爷奶奶爆发了这么大的矛盾,甚至说到要离婚,这让她紧张了。她偷偷给爸爸朱涛打了电话,让他快来。
没一会儿朱涛就赶来了。对于朱久学的脾气当儿子的非常清楚,小时候他也恨过他,现在已经淡忘了。朱涛看到那张惹祸的照片,问清事情的经过,就把朱小北骂了几句,然后又去安慰张茹。朱久学铁青着脸,走到另一间屋里去了。
朱涛让女儿去做饭,小北听话地进了厨房,心慌意乱地准备中饭。一会儿妈妈丁亚兰也来了,也和朱涛极力装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一个劲说闲话,然而只是他们两个人自己在说,没有人搭碴。
饭做好了,朱涛让小北去叫爷爷来吃饭,小北不愿意,他觉得女儿太不懂事,太任性了,一下翻了脸。
“把你那张恶心人的照片扔到垃圾箱去,快去!”他厉声喊起来。朱小北眼睁睁地瞪着爸爸,气得心头怦怦直跳,拿起照片就冲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