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阳长公主到府上做客,却没有入席就走了。松烟只想着公主身份尊贵,事务繁杂,有事走了也是平常,心里不觉得扫兴,倒是因不用端着侯夫人的架子体面而不失礼节地招待公主松了口气。她到垂花门去送走公主,回到院子里打算到花厅去,却见邵鼎竟然还未走,一个人默默立在一株石榴树下。松烟不知道该不该打扰,正犹豫着,邵鼎转过身看向她。
松烟见他看到了自己,便让身后的丫鬟站在原地,自己连忙上前去行礼。邵鼎请她起来,松烟正想着说些什么劝他一劝,邵鼎已经开口说道,“夫人说的不错。”
松烟听了,一头雾水地看向邵鼎。邵鼎已经转过身看着那株石榴树说道,“我同太后娘娘与玉阳长公主的情分确实不同旁人。”
松烟见他将旧事说与自己听,不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只听邵鼎继续说道,“太后娘娘没有住在历朝太后所居的慈宁宫里,而是住在了龙池东六宫,她的旧所长乐宫里。后宫女人热衷于用各种隐晦的象征表达自己求子的心愿,长乐宫后寝前的院子里就因此种着几株石榴树。玉阳小的时候,总是趁着身边的姑姑宫女不注意,爬到石榴树上去。春末的时候摘石榴花,夏末的时候摘石榴果子,就算是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也总是要爬到上边去,摘些石榴叶子。”
松烟听他讲的有趣,不由笑起来。邵鼎的语气里也满是轻松的说道,“太后娘娘不喜欢她跳来跳去的,显得不端庄,却没有罚过跟着玉阳的宫人,收到了玉阳送的石榴花,又会高高兴兴地插在鬓边。长而久之,玉阳身边的宫人在拦着玉阳爬树这方面便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松烟听他停下来像是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不由问道,“您呢?”
邵鼎回过神来,说道,“我怎么了?”
松烟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听您说了公主幼时的趣事,不知道您那时都做了些什么?”
邵鼎有些讶异地看向她,松烟见他眼睛乌黑深邃,不由低下了头,过了片刻便听到邵鼎不以为意地说道,“我那时似乎在习武吧,日日如此,没什么好说的。”
剩下的事,他虽然不说,早就听过征北将军事迹的松烟却都知道了。羌容人当年攻破凤沼城,到了龙池皇城下的时候,情况危急,先帝带着文武百官从西城门弃城而逃,大皇子披战甲死守龙池,是定远侯一门付出血的代价拼死镇压了羌容人,满门英烈,只剩一个年幼的儿子。这个遗孤被收养在太后膝下,是抱着什么心情习武不缀,才在短短十年间,整备军队,将羌容人赶回了笛城以北的?
松烟听他语气平淡,好像并不觉得人生艰难,心里像是有气泡咕嘟嘟冒出了水面,又酸又涩,却又笨拙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对侯爷的心情,才能抚慰哪怕一点,侯爷心中的孤独。她从未像今日一样觉得与邵鼎的心如此靠近过,感动他向自己打开了接近的门扉,同时却又因为走近了这个人,知道他负担着重任走到了今天而感到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
她实在压抑不住心情,喃喃说道,“……抱歉。”
邵鼎愣了一下,便说道,“抱歉什么?”
松烟听他反问自己,却不由傻了眼,刚才混杂着愧疚怜惜的心情眨眼便不见了,她涨红着脸说道,“我……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邵鼎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摸了摸松烟的头发。
松烟捂着额头噔噔噔连连后退三步,大睁着眼睛看着邵鼎。
邵鼎也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又见松烟后退,顾不上考虑自己,连忙解释道,“夫人不必惊慌,我绝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一时……”
话还没说完,松烟转身就跑,远远看着的丫鬟婆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跟着松烟身后离去。眨眼间院子里便只剩下还没解释完的邵鼎孤零零一个人。
松烟闷着头乱跑,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竟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地,花厅。
雨花正站在天井里,不高兴地招呼几个丫鬟和仆妇把一些珍贵的摆设填上单子,再搬回库房,见到松烟一个人气喘吁吁地站在花厅外,连忙满脸惊讶地迎上来,“您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从脖子到耳朵尖都红了!”
松烟听了,连忙摸了摸耳朵,见果然烫的惊人,心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跑的着急了,扑通扑通地乱跳。好在碰到的雨花向来不是心细如发的人,也不再问,扶着松烟进了花厅,原本跟着松烟的丫鬟仆妇这时也跟了过来。
松烟坐在花厅里缓了口气,捧着雨花奉上来的祁红渐渐镇静下来。
云雾见她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便笑着将这一篇揭了过去,说道,“可惜公主走了,咱们多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松烟见身边的丫鬟仆妇们都有些失落,便说道,“左右这些东西都准备了,既然公主移驾回府,咱们就有福气将这些好东西都享用了。吃了席之后,我还要好好看看,谁的蜘蛛在盒子里织的网又密又多。”
云雾连忙问道,“夫人,若是谁的蛛网最好,是不是有什么赏赐?”
一干丫鬟仆妇见松烟有兴致,便也跟着起哄,要松烟给赏赐。
松烟平日里帮着燕芙蓉打点这些早已有了经验,便笑着说道,“若是谁得了头彩,我从箱子里取一匹妆花缎给她做裙子穿。”
妆花缎配色繁多又珍贵,拿来给侯府这些年龄差别颇大的丫鬟仆妇们做彩头,倒是十分的合适。
云雾听了就连忙笑道,“水儿,烟儿,快按着你甘露姐姐,好教我现在去把她盒子里的蜘蛛丢了!”
甘露也跟着叫起来,笑着直往松烟身后躲,“哎哟,夫人救我,这儿有人知道女红不如我,就要耍滑头呢!”
松烟笑得不行,还来不及说话,雨花已经上前来抱着了甘露,向云雾说道,“还不快去!一会儿那妆花缎可得分我三丈!”
云雾站起来一溜烟的就跑了,直说道,“你先抱着,等我回来再说吧。”
甘露气得跺脚,边笑边对雨花说道,“你还指望小没良心的会分你,小心她把咱们几个的都给丢了,就剩自己一个盒子!”
花厅里的人哄然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