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后捻起丝绢轻轻掩唇,语音凝涩而笃定,“是他,不会错的。”后宫女眷观赏狩猎原为游玩散心,并不固定拘束,太后借口换身轻便衣衫,遂由双痕搀扶着往后面去了。
——是他,不会错的。
纵使都是千人一面的兵卒服色,纵使是远远的隔着纱帘,纵使整整二十年不曾见过一面,但是母子连心,自己仍能一眼认出那个孩子,——更何况,那温润的眼角眉梢像极了那个人,时光瞬息逆转,将自己再次带回到二十年前……
那时候,自己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澄澈少女,却同今日的云氏一样,已经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光帝是个温柔多情的少年郎,正当朝气无限的青春年纪,对于****单纯而热烈,恨不得倾尽所有以博爱侣欢心。虽然他本身并不喜爱骑马射猎,但因自己提过一回,便兴致勃勃的陪着出来春猎,高兴地仿佛是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那一日,也是今天一样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因为自己替他捉到了一只狸子,他便说要答谢自己,又觉得金银珠宝太过无趣,于是扮做侍卫混入马队护卫,亲自领着队伍护送自己回宫。次日,便有朝中老臣上折苦心劝谏,他却以“夫妻之乐、乃为私事,不与朝政相干。”挡了回去,这段小小的插曲被宫人笑了好久,传得整个京城人人皆知。
说不清,此刻究竟是难过还是什么。本来应该藏得很深的记忆,被那个孩子的到来再度翻了出来,那些隐藏在心底的记忆不断涌出,原来隔了整整二十多年,自己不仅没有遗忘,反倒因为一遍遍的忆起更加清晰明了。
如今的他,是否还在天上注视着自己和忻夜?又或许,早已投入往生轮回转世为人?不论如何,自己将会不计一切护得忻夜周全,用尽余生最大的疼爱呵护他,以弥补这二十年来的亏欠之情。
“娘娘——”双痕小声问道:“是不是先回宫歇着?”
“不了,过会儿便出去。”太后出神良久才答,淡声道:“一则有我在场,外头场面会跟着热闹一些;二则,若是早早的回去了,佑綦难免会以为我身子不适,最主要的是——,我还想再多看看忻夜。”
二十年的思念,只一眼又怎么能看得够?太后怅然望向窗外,碧空中的清风似乎也感应到了自己的忧伤,流云时卷时舒,不断变换出形态各异的云朵样子,凉风贯耳,像是上苍正在万丈高空中轻声叹息。
太后出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桓帝捉了一对小雪兔回来,把云枝高兴的什么似的,围着一对雪兔跑来跑去的看。乐楹公主因为去找丈夫云琅说话,也才刚过来,见女儿左蹦右跳的不由好笑,上前拉道:“好了,别在这儿转得大伙儿眼晕。”
云枝不理会自己的娘亲,朝桓帝笑道:“皇帝哥哥,月儿已经给它们想好了名字,一个叫小月,一个小綦,皇帝哥哥觉得怎么样?”
桓帝还没答话,乐楹公主已先喝道:“别胡闹,皇上的名讳也乱叫的?你再这么淘气,回头让你爹爹狠狠罚你。”
“綦”字乃是桓帝的名讳,自他登基之后,“佑綦”二字便只有太后唤得,旁人就算书写也要减画避开圣讳,如今被云枝用来给兔子命名,早把周围宫人吓得面如土色。云枝却不管许多,不服气道:“为什么不可以?小月就是我,小綦就是皇帝哥哥,他们俩在一起玩耍、一起长大,难道这样不好么?”
乐楹公主听了女儿的解释,哭笑不得道:“行了,你别疯疯癫癫的了。”
“姑姑,不要紧的。”桓帝倒是笑了,劝道:“难道朕用了一个‘綦’字,天下人都不许用了么?月儿原本也是一番好心,况且只是她一人这么叫着,朕都不介意,姑姑也不必较真了。”
“皇上,不能纵着月儿。”乐楹公主仍是不同意,板起脸拉着云枝告安,边走边斥,“不许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赶紧把名字换了。”
云枝不依道:“我不管,皇帝哥哥都同意了。”
待母女俩渐渐走远了,太后才问:“对了,今儿都是什么人猎得多些?”
“有傅校尉,还有几个御前侍卫。”桓帝笑答,招手让傅笙歌几人上了彩台,隔帘在外请安,里面便小太监依次唱诺打赏。
傅笙歌率先谢赏,太后微笑问道:“笙歌,你娘亲今日身体可好?”
“还好。”傅笙歌欠身谢恩,“多谢太后娘娘关怀,微臣代家母谢过。”
太后闲话了几句,底下又打赏其余人等,当小太监唱道“颜忻夜”三个字时,只见一名身形清瘦的年轻人走了上来。太后眸光闪烁,身子不自觉的往前倾斜,双痕吓得不轻,慌忙上前摁道:“娘娘,喝口茶罢。”
太后在椅子上无声的挣了挣,艰难吐道:“好,喝茶。”
桓帝并未留意到这一细小举动,笑着介绍道:“这位颜侍卫是新提拔上来的,从前不在儿子身边当差,想来母后还未见过,身手很是不错。”
太后还在茫然若失,双痕赶忙笑道:“皇上少有夸人,此人必定是有真功夫的了。”
“母后,是不是觉得累了?”桓帝面带疑惑,挥退了身后的侍卫们。
“哦,……没有。”太后被双痕暗中推了一把,猛然清醒过来,以她一贯的沉毅冷静微笑道:“母后刚才想着,这人人打猎都得赏赐,单是皇上两手空空,倒显得不公平。”
桓帝笑道:“无妨,只要母后玩得尽兴便好。”
双痕反应极快,赶紧执了玉盏酒壶过来,递到太后面前笑道:“既然娘娘疼皇上,不如亲自斟一盏酒算做赏了。”
“也好。”太后平静着纷乱的心绪,斟酒赐予桓帝,又敷衍说了几句,便让桓帝到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