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这番话,大理寺卿阮洪自然不会知道。接到圣旨的第二天,阮洪便在家中大摆了二十桌丰盛宴席,呼朋唤友来为自己庆祝,阮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傅笙歌身为京营下属,自然要过去恭贺上司荣升,晞白得知消息,遂恳请也带自己一同过去。傅笙歌以为他是想拜会京官,也没往别处思量,加上二人平时颇为惺惺相惜,随即点头应允。
阮府在城西奉天大道,三进三出的寻常官员府邸,晞白进到阮府打量了一圈,不解问道:“阮大人为官多年,怎么住所倒不见得如何宽阔?”
“颜兄有所不知——”傅笙歌压低声音,解释道:“京城总共就那么大一点儿,王宫权贵又是多如牛毛,阮洪的官职并不算高,只能占到这么块地罢了。再者,在京城里大肆圈地筑宅名声不好,不过他们未必真的清廉,多半都在京郊修着宽大的别院。”
二人闲闲说着话,进到大厅被人引到预先安排的位子,晞白对京官并不熟悉,里面大多数的人都是不认得,周围人多不好说话,于是便默默静坐喝着茶。没过多时,便听门外唱道:“京营大统领贺大人到!”
傅笙歌略微侧首,悄声道:“你也见过两次,是咱们京营的大统领贺必元大人。”
晞白轻轻点头,“嗯。”
“恭喜、恭喜!”一位赭石色锦缎华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敦实身材,眉目颇为干净精明,进门贺道:“恭喜阮大人,来日必将青云直上!”
阮洪忙道:“贺大人说笑,往后一样仰仗大人照拂。”
贺必元身份很不简单,不单是正二品的京营大统领,还有个正一品的虚衔,那就是桓帝太子时的太子太保。虽然才干不及云琅、凤翼等人,但是胜在对皇帝绝对忠心,凡事都能毫无意见的完全执行,因此昔年颇受先帝重用赏识。论官阶——贺必元仍然还在阮洪之上,论旧情——贺必元又是阮洪从前的上司,今日能够亲自过来,实在是大大的给足了阮洪面子。
阮洪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将贺必元迎到内堂上座去了,如此一来,外厅等级低微的官员倒是乐得自在。晞白在京营呆了数月,对阮洪的情况仍然掌握不多,眼下人又被调到大理寺,往后只怕更是不好探查,想到此处不由微微烦恼,等到宴席上来自然也是没有胃口。
“你们还不知道吧。”席上有人悄声,与同桌的同僚小声说道:“阮大人为什么能够升官?嗐……,全都是因为讨好了太后娘娘。”
晞白心内一惊,只听旁边有人问道:“哦,怎么说?”
前头说话那人又道:“听说,阮大人找了一幅什么名家真迹,献给了太后娘娘,结果太后娘娘一高兴啊,咱们阮大人就升官啦。”
——太后!难道说,那幅画最后落在了太后手里?!原本自己也是奇怪,因为根据阮洪平时的脾气来看,只是一个粗莽武夫,不像是什么懂得风雅之人。难怪,那夜胡知县会跟小妾说到太后,晞白万万没想到,叔叔婶婶被杀的内幕牵扯如此之多!
可是他们口中的那幅画,果真就是自己家中收藏的旧画吗?在一瞬间的愤怒痛杀之后,晞白渐渐冷静下来,虽说阮洪献给太后的画,未必就是自己家中的那幅,但是凭着直觉,恐怕十有八九都确是无疑。只是要查清此事实在太过困难,太后居住深宫皇城之中,想要见面无疑登天一般困难,自己如何才有机会得以接近?
然而事到如今,一定要查明那幅画究竟落在何处,以及太后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当中又隐藏着何等不为人知的秘密!自己虽然只是一介草民、人微力薄,但只要跟杀害二叔、二婶的血案有关,不管对方是什么高官权贵,都是一样不能放过!
晞白回忆起起叔婶惨死的情景,悲愤难抑,心中恨意愈发强烈,手上半杯酒水震洒出去也不自知。傅笙歌诧异的看着他,问道:“颜兄,你哪儿不舒服吗?”
“哦……”晞白猛然醒神,敷衍道:“没什么,可能是喝的有点醉了。”
“嘿嘿……”先头那人还在笑说,低声道:“只要能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就不怕没有官升。”众人嘻嘻哈哈,喝了几盅酒,又把话题转到了别的上头,席面上甚是喧哗热闹。
宴席过了大半,傅笙歌说是有事先行告辞,于是拱手告别,晞白自己也不愿撑到席散,挨了半刻回到双隐街住处。
苏拂从屋内翩然走出来,一袭素雅的栀子黄暗花绣纹长衫,外罩玉色蝶袖上衣,行动间颇为风姿盈盈。因见晞白脸色不大好,颦眉问道:“公子,是不是喝多了酒胃里难受?”
晞白心不在焉点头,“嗯,喝多了点。”
苏拂的动作却是很快,片刻就做了一碗陈皮醒酒汤上来,淡淡的暗红色,透着混合的陈皮、葛花味道。她将青花碎纹瓷碗放在桌上,浅笑道:“喝吧,又醒酒又暖胃。”然后又问:“往常都总是挨到天黑去了,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苏姑娘——”晞白突然抬头,“倘使下令夺取那幅画的人是太后,那我……,是不是该杀了国母报仇?如果真的要做,我又要怎么样才能够做的到?”
“公子,怎么突然这样说?”苏拂并不知道其中关窍,不解道:“不是说,都是阮洪与那胡知县做的?现在——,怎么又扯上了太后娘娘?”
晞白没有细说,只道:“今日在宴席上听到的消息,据说阮洪曾经献了一幅古画给太后,而他也因此升了官,但是还不确定到底是什么画。但我总是觉得,应该就是我家的那一幅古画没错,这样的话,想来太后也在其中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