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帝从四月初开始亲政,日夜勤勉、不辞辛劳,不敢有半点疏忽懒怠之处,生怕被老臣们腹诽天子年轻不善朝政。大半年来,桓帝自问没有多少可挑剔的,加上太后在背地帮衬指点着,一直都是顺顺利利。
谁知道将近年末,却出了一件颇让朝野惊动的事,南疆的一名宣抚使司佥事,竟然被人刺杀在自己府中。本来临近年关死了地方官就不吉利,而且还是隶属朝廷的正六品官员,再加上是桓帝亲政的第一年,故而此案显得极为要紧。
连着几日,桓帝都在烦心南疆的这件案子,每晚独宿天禧宫内,皇后、后宫嫔妃一概没有召见。刑部查来查去总没个结果,桓帝不由恼火,“朝廷官员都敢私下杀手,往后是不是要杀到京城里来?都是饭桶,朝廷俸禄真是白养你们了。”
桓帝性格内敛,极少有过激的情绪表现出来,比起先皇明帝,似乎也还要更加稳重沉静几分。如今龙颜大怒、语声严厉,吓得刑部官员战战兢兢,正在琢磨回话,便听殿外的小太监禀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请皇上过去说话。”桓帝侍奉太后极孝,但凡太后娘娘有请,桓帝都是第一时间赶过去的,众官员皆是悄悄松了口气。
“起驾!”果不其然,桓帝闻言便已站起身来,牵动着九龙云纹华袍微起涟漪,透出主人身上隐隐的怒气,“都退下去,明早各自写个折子呈上来。”
“是。”众官员如蒙大赦,低头垂手恭送皇帝御驾离开。
桓帝心头有火,路上连催了推辇的小太监好几次,片刻功夫,明黄仪仗便就赶到荣康门前。因为不耐等肩舆过来,下辇便大步流星往弘乐堂走去,进殿掀起翡翠珠帘,先给太后行礼,然后才问:“母后,找儿子有什么要紧事?”
太后稍显讶异,“今儿怎么这般的快?刚让人去请就过来了。”让双痕泡了一盏胭脂玫瑰露,递给皇帝道:“不急,喝两口香露再说。”说着瞧了瞧,问道:“佑綦有什么事情烦恼么?脸色似乎不大好。”
桓帝欠身接了香露,回道:“也没什么,就是想着南疆的那个案子。”
“不用烦心。”太后声音悠缓,斜斜倚在绛色折枝绣花软枕上,眸中光线浮动,似乎正在琢磨着什么心事,侧身拿了一叠卷宗递过去,微笑道:“正巧,母后想给你推荐一个贤能之人,一准替你把案子办得漂漂亮亮的。”
桓帝打开泛黄卷宗看了看,“京营副统领阮洪?这……”稍顿了顿,笑道:“既然是母后慧眼挑出来的,自然是不会错。不过说起来,儿子听着这名字像是有点耳熟,仿佛才在哪里听过,却是想不起来了。”
双痕正往旁边鼎炉里添着香片,回头笑道:“皇上怎么忘了,先时阮洪献了一幅画给皇上,后来皇上又亲自带了过来,娘娘昨儿还赞那幅画极是难得呢。”
太后悠悠笑道:“你这么一说,皇上还以为我是拿人手软。”
“怎么会?”桓帝忙笑,“母后从来不是那样的人,儿子虽然对阮洪不了解,但既然能把京营治理的甚是恭肃,想必也是个能人。”
“再恭肃也是贺必元的功劳,还轮不到他。”太后轻声冷笑,然后又道:“朝中文官武将太多,还有许多你都不熟悉,虽然阮洪如今是在京营任职,从前却是因地方办案得力升上来的。只是京营不便插手这些事,回头你拟一道圣旨,擢升阮洪为正三品大理寺卿,南疆的案子就交给他去办吧。”
“我朝真是人才济济。”桓帝夸了一句,笑道:“还是母后真心疼惜儿子,凡事都替儿子设想周全,只等阮洪早早办完案子,儿子也好在年下宽松几日。”
双痕走过来笑道:“娘娘怕皇上着急上火,特意让人炖了江瑶冬瓜老鸭汤,养血安神、平肝清热,晌午喝两盅就好了。”
太后像是有些疲乏之态,倦声道:“佑綦你先回前面忙去罢,午膳时再过来。”
桓帝起身,“是,母后先稍歇着。”
双痕送了皇帝出去,折身回来问道:“娘娘,这样布置就可以了么?”
自窗户向外面前院看去,一行明黄色的仪仗前后簇拥,桓帝年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大门外,懿慈宫内又安宁下来。太后微微出神,望着蔚蓝如洗的碧空看了半晌,缓缓回身坐好,冷笑道:“不用担心,我已跟吴连贵交待妥当。”
双痕蹙眉道:“奴婢不明白,娘娘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你不懂。”太后长声叹气,“你且看看,南疆不过死了一个六品地方官,皇上就急成那个样子,倘使京营副统领被人杀害,皇上又会如何?阮洪是朝廷命官,没有无故暴毙在自家的道理,再者,哀家也不想动摇京营军心。”说到此处冷冷一笑,“他这个大理寺卿做不长久的,数着日子过罢。”
双痕沉思了一瞬,叹道:“哎,也只好如此了。”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后微微阖目,阴郁之色自明眸中透出来,“更何况,还是那等死有余辜之人!即便他有十条命,哀家亦有百种法子了结了他!”
双痕又问:“那个淮安知县该怎么办?”
“也快了。”太后声音平缓,完全听不出一丝一毫情绪,“到了年下,又该一年一度考核地方官员政绩,淮安知县买凶杀人、费尽周章,才为哀家找来顾恺之的名画,怎么能不好好的赏识他?随便在京官里找个位置,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