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帝内心焦急万分,面上却还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神色。上午去泛秀宫瞧了瞧新诞生的小皇子,陪着慕允潆说了会儿话,下午又来到凤鸾宫,原本以为皇后还在伤心,谁知瞧着神色倒似好了些,而且显得更加温柔静默了。
云皇后陪坐旁边,细细声道:“辛苦皇上这些日子过来探望,臣妾已经大好了。”微微一顿,又道:“瑜妃刚生了小皇子,皇上还是多陪陪她们母子罢。”
“嗯,上午才去过泛秀宫。”桓帝拨着碧绿的茶叶,透过氤氲的水雾,看向皇后的目光终归有一丝怜悯,“你也别太伤神,好好将养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云皇后微垂螓首,苦笑道:“臣妾左右不过一个人,既没大病,又没有孩子,哪里有什么需要将养的?”许是病重失了颜色,一袭玉印白的金凤暗纹绡纱衣裳,配着水莲青边百褶儒裙,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都就能刮走。
说到这个话题上,连桓帝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听雪插嘴道:“若是娘娘能够抚育一个孩子,也就不这么自苦了。”
桓帝正要答话,却见睿亲王从外面火急火燎进来,行的太急,掠得身上的江水海蓝华袍翩飞,进门便道:“皇兄,我想向你求个恩旨。”
对于这个体弱多病的幼弟,桓帝总是疼爱谦让占多,因从不见他这般着急过,不由笑道:“什么要紧的事?说罢。”
睿亲王忙道:“听说皇兄身边的颜侍卫犯了错,能不能放了他。”
桓帝意外不解,“放不放他,与你有何关系?”心中一动,问道:“莫非——,是什么人找你求情?”
“什么人?”睿亲王反问,继而脸上透出一层潮红颜色,“我是听华音说的,颜侍卫是他哥哥,所以——”略略局促,“我、我都已经答应她了。”
“哦。”桓帝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中既失望,又松了一口气,说不出自己到底在期待着什么。难道真是自己猜错了?可是,那件衣服又如何解释?抬眸看向睿亲王,虽然眼下百事烦心,但见弟弟这副情窦初开的模样,终究不禁失笑,“小澜,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知道讨女儿家欢心了。”
“皇兄!”睿亲王尴尬叫道。
太后的几个子女中,除却幼年夭折的七皇子,剩下的几个子女,要数睿亲王的容貌最为精致出众,眼角眉梢的痕迹,几乎是与太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连双痕也说,倘使小澜王爷是个女子,肯定和太后年轻时相差无二,容色炫目照人。
桓帝看着弟弟那张酷似母亲的脸,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那个颜侍卫,竟然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皇帝在王公大臣里对比了一圈,心中暗暗摇头,又努力想了想身边的人,仍然找不出那样一张脸。
——那么,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皇兄,你可同意放人?”睿亲王以为皇帝不答应,有些焦急。
“还是放了吧。”桓帝在心中对自己说,——那个答案似乎就要呼之欲出,但心中却生出了退意。或许是自己猜错了,或许颜侍卫跟母亲并没有关系,或许他只是慕家的什么旧人。可是——,倘若颜侍卫真的跟母亲有关,自己又当如何?有些事情,或许还是不知道的好。
“皇兄,我都已经答应人了。”那芝兰玉树的小王爷仍在努力,眼神澄澈无尘,并不像是隐藏了什么,倒是一脸小儿女情怀显露无疑。
连云皇后都忍不住开口,“皇上,看样子小澜是真急了。”
“行了,你先回去罢。”桓帝点点头,朝自己的弟弟道:“等下朕就传刑部的人,等事情问清楚便从轻发落。”
听雪见皇帝要走,方才的要紧事才说到一半,不由还想开口,却被皇后一个眼神止住。云皇后站起身来相送,貌似随意道:“臣妾还有件事要跟皇上禀明,先时长姊送来的那个丫头,人很伶俐、又恭顺,臣妾想留下她在身边服侍。”——皇后对自己的丈夫十分了解,在他思考要紧事时,别的小事都不会太留意,因此趁机开口。
果不其然,桓帝颔首道:“一个小丫头而已,后宫的事你自己做主便是。”只是补了一句,“回头你问问长姊,她同意就行。”
这边睿亲王正高兴着,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之色,“那皇兄你是答应放人了?我这就出宫去告诉华音,免得她整天担心。”待皇帝点头,一转身便告退出去。
桓帝走到门口,唤来候全道:“派人去告诉小郡主一声,说等下就放人。”候全刚走了两步,又被他叫住,“算了,朕出宫去一趟。”
云皇后抿了抿嘴唇,福身道:“恭送皇上。”
“娘娘——”等皇帝一行人走远,听雪急急开口道:“刚才要紧的话怎么不说完?皇上还没有答应过继子嗣给娘娘呢。”
云皇后的心思飘忽不定,静静道:“这事不用着急,文氏已经去除了位分,再无资格亲自抚育皇嗣,不差这一天两天的。”——今时今日,也要她尝一尝失子之痛!
听雪放下心来,又问:“既然娘娘有了主意,那又是在担心什么呢?”
担心什么?云皇后看着远远消失的明黄仪仗,心中苦涩不已,转身拣起美人榻上的玉兰团扇,轻摇慢摆,良久才回头微微一笑,“你猜——,小郡主会不会进宫呢?”
听雪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不解道:“小郡主进宫不是三天两头的事吗?”
“不是进宫请安。”云皇后摇摇头,侧鬓的一支九凤金翠双头钗步摇晃动,尾坠几缕金珠,折出一闪一闪的金色光芒,仿似主人起伏不定的心事。静了半瞬,方才用不疾不徐的声音吐道:“我是说,小郡主会不会进宫侍驾?”
“啊——?!”听雪大惊失色,终于慢慢的听出味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