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们经过一番认真的讨论，决定把这个孩子交给这里的朝鲜阿妈妮抚养。他们都争先恐后地从自己的挂包里拿出出国前带的干粮、罐头、毛巾、衬衣堆到孩子的面前。一位懂朝鲜话的战士先下去联系。过了一会，他带着一位五十多岁的朝鲜老大娘，是正在抢修铁路的民工。懂朝鲜话的战士说：“我已经把情况向老大娘讲了，老大娘很愿意”高骏涛站了起来，向朝鲜老大娘致谢。那位朝鲜老大娘用双手把孩子接过来，感激地望着高骏涛和战士们，又向那个懂朝鲜话的战士说了几句话。那个战士向大家说：“老大娘以朝鲜妈妈的名义，向志愿军同志表示感谢；并且请志愿军同志放心，她一定负责把这孩子抚养成人，为她的父母和整个朝鲜人民报仇。但是，她坚决不收那些东西，她说，那些东西都是到前方最需要的，让战士们一定都带到前方去。”经过那位懂朝鲜话的战士再三解释、说服，她才勉强答应收下一部分东西，剩下的都要战士们拿回去了。她要高骏涛把大衣带走，高骏涛坚持不肯；她拉着高骏涛的手，眼里闪着真挚爱抚的光芒，说了几句话，那位懂朝鲜话的战士说，老大娘要他穿上大衣，天气冷，别把身体冻坏了。高骏涛连忙说：“不要紧，大娘。我身体结实，穿棉衣尽够了！可别把孩子冻坏了。”大娘还是坚持要他穿上大衣，高骏涛无法拗过她的心意，只好把自己背包里的一条军毯拿出来，换下大衣，用军毯把孩子裹好；老大娘也不好再推辞了。高骏涛怀着深厚的感情，紧贴着孩子的脸，亲了亲她，然后把她交给朝鲜老大娘，一起走下车去。他和战士们一起把朝鲜老大娘送出好远，直到看着她抱着孩子转过山坳，看不见了，他们才回到车站上来。
高骏涛回到车上，还没有看见程双虎他们，便顺着站台找去。这时天已经渐渐发亮了，车站上的轮廓也看清楚了一些，看来这里是一个重要的火车站，有好几股轨道，现在都停满了军车。原先是车站的地方，有一座炸得只剩下半截的水塔；车站的站房全部被炸毁了，只剩下一堵堵断垣残壁，现在，在那些断垣残壁中支起了一些帐篷，大约是车站上的工作人员办公和休息的地方。紧靠着站台，停着一列军用列车，车头同他们乘坐的那列军用车朝着相反的方向，大约是从前线运送伤员到后方去的。突然，高骏涛听到前面传过来一阵笑声，这笑声中有一个笑得最响亮的是程双虎的声音。他朝那里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围着一堆人，看着中间，不知在笑什么。高骏涛加快脚步走过去，站在人圈外面向里一看，只见中间蹲着一条洋狗，这种洋狗，高骏涛从日本帝国主义的军队里看到过，它们在帝国主义的专门训练下，也变得凶恶、骄横，不可一世。可是现在，在这些志愿军战士们中间，它夹着尾巴，耷拉着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是哪儿来的？”高骏涛向身边一个战士问。
“哪儿来的？”那个战士笑望着高骏涛回答，“太平洋对岸来的，现在成了帝国主义纸老虎的象征啦！”
程双虎站在人圈的最里边，听见高骏涛的声音，挤过来兴高采烈地向高骏涛介绍道：“这些同志，都是刚从前线受伤下来的。他们在东线阻击敌人的进攻，打得真痛快！咱们只用了三个连的兵力，就全部消灭了敌人的一个重坦克营。这条洋狗就是他们从敌人的重型坦克里俘虏过来的。”
一个战二仁说道：“听说为这个重坦克营的消灭，他们的国会里吵翻了天，把杜鲁门骂得狗血淋头！”
程双虎笑道：“应当让这条洋狗到国会去作证，不是杜鲁门没用，而是时代变了，帝国主义到处横行，不受惩罚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一个年纪大些的战士点头说道：“是的，这条洋狗就是最好的证明。敌人开头很凶，后来被我们打怕了，当我们奋不顾身地爬到坦克上，用手榴弹敲打着坦克的炮塔，喊他们出来投降的时候，一个个都吓傻了，举着手怎么也放不下来。最后，这条洋狗也垂头丧气地从坦克里爬出来了，大概是帝国主义想带着它到朝鲜和中国来游玩旅行的，可是，一九五一年已经不是八国联军的时代，它和它的主人们一起在中朝人民的刺刀面前当了俘虏！”
高骏涛羡慕地向战士们道：“干得真痛快，同志们！对付帝国主义，就是这样！”
这时，有几个军人从站台那边走过来，其中一个向战士们问道：“怎么又下来了，没在车上休息呀？”
那个年纪大些的战士尊敬地回答道：“指导员同志，有几位空军同志在这儿，想听听前方的战斗情况。”
“哦，空军？”那位指导员惊喜地问，一面仔细打量着高骏涛他们。突然，他和高骏涛都猛地一愣怔，几乎同时从惊讶中兴奋地叫了出来：“是你——！”
“是你——！”
“你这鬼家伙当上空军了！”
旁边的战士看着自己的指导员跟高骏涛欢喜得像孩子似的紧紧拥抱，又互相在背上使劲地擂着，就明白他们过去一定是很亲密的战友，都喜悦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巧遇。指导员又兴奋地把着高骏涛的双肩，仔细地看着他，一面亲密地问道：“怎么，能飞了？能上去打仗了？”
高骏涛只是笑着点头，也看着他问：“你是什么时候参加志愿军的？怎么，负伤了？”
指导员微笑地说道：“去年十月份过来的。总算没给祖国丢脸，跟朝鲜人民一起，给了帝国主义一点教训，把美国鬼子赶到三八线南边去了！”
高骏涛羡慕地说道：“还是你们在地面上厉害，一出来就把美国鬼子打了个落花流水，干得多痛快！”
“你们来得也正是时候哇！”指导员大声说道，“是啊，我们刚出国的时候，只有步枪手榴弹，拿战士们的话说，就是全凭着一根铁棍，几把锤子，再加身上的两条腿，跟‘上有飞机，下有坦克，武装到牙齿’的头号帝国主义较量。可是，我们到底胜利了！现在，斗争还在继续，仗也越打越大了；如果我们再掌握了优良的现代化装备，有了空中和地面的紧密配合，我们就会像俗话说的：如虎添翼。老兄，你想想看，你们的工作该有多大的意义啊！”
高骏涛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在航校的时候，听到美国鬼子在朝鲜发动侵略战争的消息，想起它在咱们中国横行霸道的日子，真恨不得马上飞到前线来，狠狠地揍这帮坏小子！后来咱们组织了志愿军，同志们更待不住了，天天跑到校部，要求参加志愿军，到前线来！好容易这回才批准了。这一路，看了这帮强盗干下的坏事，看着他们在天空的猖狂劲，气得人牙都痒痒的，什么‘空中优势’！咱就偏不信那个邪。只想早点赶到机场，那时候——让它尝尝咱们拳头的滋味吧！”
指导员喜爱地望着他，说道：“你老兄，还是当年那股冲劲！”
高骏涛笑了笑道：“对敌人，我这个毛病是永远改不掉的了！”
“这回，天上该有厉害给他们瞧的了。”指导员望望天空，又感慨地说道，“过去，天上没有我们的人，也确实多吃了不少的亏。连国民党那帮混蛋都敢飞到你头顶上从运输机里往下扔炸弹；在朝鲜，美国鬼子就更不用说了，他的步兵啃不动我们的阵地，就用飞机和钢铁来发泄他们的兽性。就是一个小小的山头，他们也要集中十几架甚至几十架飞机，用成千吨的重磅炸弹把地面炸得跟开水翻锅一样，把白雪变成黑雪，黄土变成焦土，石头变成粉末。当然，这也阻挡不了我们的胜利；但是，看着他们在天空轰炸的那个猖狂劲儿，我们的战士真恨不得也像打他们地面部队似的，结结实实地把那些空中强盗揍得解一解恨！大伙都说，咱们现在是脚踏三八线，可天空还在别人的翅膀下！现在，这一天终于来到了；美国鬼子能吹的也就是这点‘空中优势’，现在也要跟肥皂泡一样，彻底吹破了！”
高骏涛坚定地说道：“我们不会辜负地面同志的希望。刚才听同志们介绍了前方的战斗，真叫人感动，这些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站台上响起了战士们互相召唤的喊声：“往南去的同志上车啦！往南去的同志上车啦！”
“要走了？”指导员深情地看着高骏涛，说道，“你看，我光顾自己讲开了，也没听你谈谈这几年的情况。不过这也是在朝鲜前线的中国同志们的普遍心情，他们一碰到刚从祖国来的人，就总想把自己心里的感受都说出来。”
高骏涛诚挚地说道：“谢谢你给我们上的这一课。使我们更加明确认识了自己的责任。”
指导员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抚着他的肩膀，情深意长地说道：“是啊！同志！你们的责任很重大，也很艰巨。天上不比地面可是，我相信咱们的空军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我们等着听你们从天上传来的好消息！”
高骏涛又关心地问：“你的伤势不要紧吗？”
指导员轻轻地一笑道：“不要紧。拿你当年的话说，只要鼻子里还有口气，敌人就休想从跟前活着过去！这回是骨头断了，怕在前方给部队添麻烦，才撤下来了，”接着，又以坚定的口吻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高骏涛望着他，充满对战友的亲密感情说道：“好。我们前线再见！”
“前线再见！”指导员重复说。
他们紧紧地握了‘握手，然后又互相敬了个礼，高骏涛就转身和程双虎他们快步向自己乘坐的军用列车跑去了。
指导员和战士们还站在那里，望着高骏涛他们那越跑越远的身影。特别是跑在最前面的高骏涛，令人感到他身上有一种强烈的坚定自信的力量。
一个战士好奇地问道：“指导员，这位空军同志打仗一定很厉害吧？”
指导员带着自豪的语气说道：“他呀，当空军可能还是一回仗也没有打过，不过他从小就是从枪林弹雨里长大的。十五岁就到了部队，那时环境又特别紧张艰苦，天天都要打仗，他就练出了一身好胆量和一手好枪法。当时他年纪虽小，可团长政委特别喜欢他，突击班的任务没一回少了他的！”
那个战士又问：“他打突击很有办法啊？”
指导员笑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有名的外号高大胆！不过他这大胆并不是蛮干；可有股钻研劲，脑子灵活着呢！只要是革命需要，他下了决心要干成的事，我见过的简直没有个干不成的！”
战士们都不由钦佩地“啊”了一声。有个人仿佛又有些不大相信地问：“就真没有过干不成的事？”
指导员想起那些宝贵的战斗岁月，两眼闪着激动的光芒，说道：“那可真不多。我跟他一起时间虽不长，可是印象深极了。只要是他懂得了这样做的道理，只要是他认定了应该这样去做，他就一定要做到。他平时有句口头禅：‘共产党人就是为着克服困难战斗的’。这也成了大家共同的战斗口号。”停了一下，他向战士们兴奋地叙述道：
“有一回，我记得是一九四七年，那时他刚十八岁，已经是我们团里有名的骑兵班长。当时反动派力量还比较强大，有一回我们部队进行战略转移，一批后勤人员撤晚了，陷进了敌人的重兵包围圈。这时大部队都已经走了，我们一个团还要担任阻击和掩护；小高就带着他那个骑兵班，在敌人的重兵包围圈里七进七出，终于全部找到那批后勤人员，掩护他们突出了重围。还有一回，我们追击敌人，遇到一条好几丈宽的大河；敌人把船都抢到对岸去了，妄想隔河顽抗，阻挡我们。团长一面派人到上下游找船，一面考虑派人强渡。这时，小高在河边看了一会，请求让他带骑兵班冲过河去，把敌人封锁河面的几个火力点搞掉，掩护后面部队强渡，这样可以减少伤亡。团长担心河面太宽，他们的马冲不过去。小高说：我看过了，有一处地方能过。团长信得过他，就同意了。在同志们的火力掩护下，小高和骑兵班的战士们，就像一支支射出去的箭，飞马向河边冲去。他们冒着对岸敌人的枪林弹雨，很快就接近了河边；趁着敌人机枪换梭子的机会，再有几步就冲过去了；可是突然，只见小高和他的战马一下子倒了下去多急人啊！后面的同志正在着急，只见小高那匹大白马突然间像长出了一对翅膀一样，呼地腾空跃起，飞一般的从那条河上跳了过去，他后面的骑兵战士们也都一个接一个地跳过去了。很快，对岸就响起了小高吹出的激昂的冲锋号声，对岸被我们控制了！战斗结束以后，我们到那河边去看时，只见那河边还留着一连串深深的马蹄印，还有一摊血。原来当他们飞马冲到河边时，敌人火力很猛，河面又很宽，小高的那匹大白马也不禁犹疑了一下——这真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正当他的马失前蹄，快要被敌人火力压倒的时候，小高毫不惊慌，只见他挥起马刀，用刀背向自己的马屁股上猛砍了一刀，大白马一护疼，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一股猛劲，刷地就像飞一样跳起来，一鼓作气就飞到河对岸去了！你说这家伙有没有办法？”
听的人这才感到又轻松又钦佩地舒了一口气。一个战士惊叹道：“我的天哪，好悬！”
“不，看起来挺悬，可他都是有把握的。”指导员郑重地说，“他敢冒险，因为他心里有底。没底的事他是不随便开口的。他这个人还有个特点，就是喜欢前进，不喜欢后退。因此团首长总是把打冲锋打突击的任务交给他们。不过后卫阻击任务他们完成得也不少；反正哪里战斗艰巨哪里就有他们，真是当得起‘攻如猛虎，守如泰山’这八个字！”
一个战士挺感兴趣地问：“他当骑兵还会吹号啊？”
指导员笑着回答：“这也是他的特点：他最喜欢听冲锋号的声音。这把军号，说来话长，听说最早是他们一个指导员留下的纪念品。那时我还没有和他一起工作，具体的经过不太了解。不过，到了小高手里，他就只吹过冲锋号，别的什么号我也没听见他吹过。”
战士们听着都笑了。暴风雪还在呼啸着，但是人们仿佛觉得已经看到那晴朗蔚蓝的天空上，开始了激烈而勇猛的空战；最前面，正是那位姓高的空军战士，就像他当年率领的骑兵班插上了翅膀，都以勇猛无畏，势不可当的英雄气概向大群敌机冲去。他们感到自豪，因为在天空，他们有这样英勇无敌的空中战友，一切都会很好的开始，正像他们在地面已经给敌人严厉惩罚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