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绿江滚滚奔流着。多少个世纪以来，从长白山连绵的山岭，到辽阔浩瀚的黄海，这条象征着中朝两国人民深厚的血肉情谊的河流，日夜不停，奔流不息，用她那无穷无尽的乳汁，滋润着两岸中国和朝鲜的土地，哺育着两岸中国和朝鲜的人民。
春天，她那碧绿的、平静的江水，像一条美丽的缎带，连接着中国和朝鲜的百花盛开的土地；她是青春和友谊的象征。秋天，丰收的季节来临了，在她两岸金黄色的田野上，敲起欢庆丰收的手鼓，奏起热烈明快的唢呐，响起欢乐愉快的劳动的歌声；清澈的江水仿佛也在歌唱和跳跃，她是欢乐和幸福的象征。
现在，在这个严峻的、战斗的冬天，鸭绿江变得凝重而深沉。她那两边的江岸，冰封雪锁；茫茫的白色把朝鲜战斗的土地和中国紧紧连在一起，也把朝鲜和中国这两个伟大民族唇齿相依、血肉相连的战斗命运紧紧连在一起。有的地方还没有完全封冻；在那阴霾严峻的天空下，在两岸白雪皑皑的山峰和白色的原野中间，她那卷着冰块的黑色的江水在愤怒咆哮，滚滚奔腾。面对着侵略者播下的灾难和仇恨，她是不屈的力量的象征！
深夜，高骏涛他们乘坐的军用列车，跨过鸭绿江，踏上了朝鲜的英雄的国土。
他们在这英雄的国土上看到的第一眼印象就是：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在燃烧，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在战斗。在爆炸的闪烁的火光中，无数钢铁一般巍然屹立的群峰，给人带来一种强大而镇定的力量；无数在铁路沿线奔忙的人群，那一张张严峻而从容的脸，使人立即生出一种强烈的崇高而敬佩的感情。在这里，敌机的轰炸扫射是那样的疯狂和频繁，照明弹挂满天空，到处响着飞机的俯冲呼啸声和炸弹爆炸声。
铁路破坏得很厉害；但是，我们的铁道兵部队和朝鲜人民，冒着敌机的疯狂扫射轰炸，哪里炸坏就马上抢修，同敌机进行着英勇搏斗。铁路沿线的山岭上，密布着探照灯交叉的光柱，高射机枪和高射炮向天空喷射着红色的火焰；不时，被击中的敌机拖着长长的火柱像陨石似的划过夜空。他们的列车，就在敌机的疯狂轰炸扫射和我们反空袭的英勇斗争中，艰难地一公里一公里地前进。
只有亲眼看到了这一切，高骏涛才更加深刻地理解，地面战友们那种强烈地盼望着我们自己的空军出现在天空的心情；他才更加深刻地感到，作为一个空军战士，肩上担负着多么迫切和重大的战斗责任。
高骏涛站在车厢门口，凝视着夜幕中朝鲜北部的巍峨群山的暗影。虽然他是第一次踏上这兄弟之邦的国土，可是，对这陌生的土地，他却有一种特别熟悉和亲切的感情。这英雄的群山，使他想起了那个永生难忘的朝鲜老班长正当高骏涛的思想飞向那遥远的过去的时候，火车“咣啷”一声停下了；他们听见铁路旁的山上传来防空的枪声，接着周围便立刻沉入了黑暗和寂静。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南边的天空传来了一阵讨厌的嗡嗡声。人们知道这是敌机将要临近上空了，高骏涛和战士们都已从列车上跳下来，隐蔽在铁路两旁的树丛和岩石下面。群山一片寂静，整个大地仿佛都在愤怒中沉默着。高骏涛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旁边，平静地望着群山顶上渐渐显出亮光的天空。不知为什么，他有一个强烈的愿望，想要亲眼看看敌机的样子，看看他即将在天空碰到的对手——那些帝国主义空中强盗的丑恶形象！
敌机的嗡嗡声已经更加临近了。但因为这一带山峰都很高，它们也不敢飞得太低；只是像苍蝇似的在列车隐蔽的地区上空盘旋着，仿佛嗅出了在这寂静的群山中有什么重要目标。过了好长时间，敌机讨厌的嗡嗡声总在耳边不散，一会远一会近。
这时，高骏涛听见旁边不远有个声音愤怒地骂道：
“他妈的，就仗着几架破飞机穷号丧！有本事下来碰一碰，老子照样把你揍成一堆废铁！”
另一个声音接着说道：“别着急。没听刚才空军同志说吗，前方已经有咱们的飞机了；多快呀！咱们要有了翅膀，敌人就再也，抖不了威风啦！”
听着这些对话，高骏涛感到格外激动；他更加迫切地希望早些赶到前方，立即参加战斗值班，到天空去狠狠打击敌人！忽然，敌机在空中投下了两颗照明弹，顿时把群山照得一片雪亮。高骏涛在照明弹的强光中，清楚地看见了山峰、峡谷和铁道的轮廓。他看见，山坡上的积雪、树干和岩石；峡谷里，是一条坡度倾斜的铁路，他们的列车jE停在斜坡的高处。沿着倾斜的铁路下去，大约一里多路，是一个很长的隧洞，现在那里也停着防空的军用列车。在照明弹刺眼的白光中，隐蔽着的人们仍然镇定地一动不动，群山仍然在寂静中沉默着。
敌机还在群山的上空盘旋；大约也在照明弹的强光下发现了停在铁路上的火车，便从空中俯冲下来，开始了轰炸和扫射。由于周围的山峰紧挨着铁路，敌机不敢俯冲得太低，因此有些炸弹只落在两边的山坡上，被炸起的巨大岩石不断溅落到铁路上去。在照明弹的强光中，可以看见敌机那丑恶的灰白色的机身，有的机身上还涂着一些五颜六色、离奇古怪的花纹。高骏涛是第一次这样近地看到帝国主义空中强盗；不由怒火燃烧，连血液也沸腾起来。他两眼闪着怒火，注视着空中，真恨不得就从这里冲上天去，把这些丑恶的敌机打得粉身碎骨！但是，今天的高骏涛，已不是一年前那个只会用机枪向敌机射击的骑兵战士了；今天，他已经具有了充分的把握和力量，可以飞上天空去消灭敌人，就像他当年挥舞马刀，骑在龙腾虎跃的大白马上去消灭地上的敌人一样。
突然，有一架敌机俯冲得格外低，它冒着几乎要撞上山峰的危险，直向狭窄的峡谷中间冲下来，它那丑恶的机身离铁道好像只有几十公尺。在照明弹的强光下，高骏涛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一架与众不同的花飞机；在它那涂得光怪陆离的像虎皮一样的机身上，有两道刺眼的黄杠，旁边还用黑颜色绘着两根交叉着的股骨，上面是一个恐怖刺眼的骷髅头，再后面是几个蓝色的英文和阿拉伯字码组成的机号。“这一定是一个特别老奸巨猾的家伙！”高骏涛在心中愤怒地暗想。他们在航校学习时，就听到过关于美帝国主义空军情况的介绍，知道敌机身上的这种黄杠是他们空军中所谓“王牌英雄”的标志。两道黄杠，就说明这是他们的所谓“双料王牌英雄”——“空中霸王”。这样的家伙，在整个美帝国主义的空军中也没有几个。现在，敌人为了挽救自己失败的命运，连“空中霸王”也打出来了啊！高骏涛想：“管你双料也好，单料也好，老子到了天上，照样打得你开花冒烟的往下掉！”
敌机俯冲到离地面很近时，进行了一阵猛烈的扫射，然后又很快抬起机头，向天空钻上去了。原来，在铁路旁边的一个小山坳里，还有一个仅存的村庄；被这个老奸巨猾的敌人发现后，进行了一番扫射，别的敌机也立刻赶来轮番进行扫射和轰炸。村庄里着起了一片大火。高骏涛和防空的战士们都又气又恨，飞快地向那个着火的村庄跑去。这是一个大村庄，敌机早已轰炸过许多次了，村子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到处是瓦砾灰烬，到处是断垣残壁。但是，凶残的敌人连仅存的几间破房子也不放过，几架敌机还在这里反复俯冲，扫射，投燃烧弹。
高骏涛跑得最快。他第一个冲进遍地烟火的村庄，向着火势最大的地方跑去。
他看见一间房子中了燃烧弹，浓烟卷着烈火直往上蹿，从房子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哇哇哭叫声。高骏涛立刻把大衣丢在地上，一个箭步向浓烟滚滚的门里冲进去。一根燃烧的木头砸在他的头上，他也顾不上疼，一挥手把那根木头抛到一边。借着房子的火光，他才看清这是一座院子，孩子的哭声还在里边。这时里屋的火势已经很大，屋内的火苗从屋门口呼呼地直往外蹿，看样子已经根本进不去人了。孩子的哭声，从火舌乱舔的屋子里传出来，那样真切，那样震撼人心！高骏涛顾不得多想，毫不犹豫地一头钻进了烈焰滚滚的屋门。
屋子里到处是火，浓烈的烟熏得他睁不开眼，呛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忍痛睁大眼睛，但是什么也看不清。他只是跟着孩子的哭声，从浓烟烈火里摸过去，他感觉碰到了被子，又顺着被子摸去，终于摸到了一张孩子的泪水湿润的脸。那孩子张开的小嘴刚触着高骏涛的手指头，立刻心急而贪婪地吸吮起来，再不哭了。高骏涛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孩子那没有长牙的嫩颚吸吮着，不由心中一阵发热。他想，孩子是饿了，他的母亲在哪里呢？他把孩子吸着的手指轻轻地抽出来，伸手到周围去摸，却又没有摸着人。这时孩子的嘴里失去了吸吮的东西，又哇哇地哭叫起来，高骏涛只好急忙把孩子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屋子里的火焰越来越大，火舌已经卷向他们这里，房梁上也在“炸炸”地响；“不能再耽搁了！”高骏涛果断地想着，紧紧裹着孩子，飞身冲出了火焰滚滚的房门他抱着孩子刚冲出院子，只听后面“轰隆”一声，燃烧着的房屋倒塌了，一股腾起的烟焰直冲天空。
高骏涛抱着用大衣紧裹着的孩子，默默站在院子门口，望着房屋倒塌后升起的烟焰。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出脸上和手上被烈火灼伤的疼痛；他只是觉得心中奔腾着一股炽热的激昂的感情，充满着一种向帝国主义侵略者复仇的强烈的愿望。他望着刚才救出孩子的地方，在心中默默地说道：“放心吧，朝鲜妈妈，我们一定要为你复仇！”然后，他抱着孩子，大步向列车那边走去。
列车还停在那里。因为前面刚刚被炸坏的铁路还没有修好，他们暂时还不能前进。原来这里是一个不小的车站，只因为车站上所有的建筑物都被敌机的轰炸破坏了，所以根本认不出来。高骏涛找到他们乘坐的那一节车厢，没有看见程双虎他们。
车上的战士们说，他们刚回来过，又出去找他去了。高骏涛想，趁现在停车的时间，应当给孩子找一个安定的地方。车上的战士们听说高骏涛救回一个朝鲜孩子，都好奇而亲切地围过来看。不知什么时候、，孩子已经不哭了；高骏涛轻轻揭开大衣，露出孩子的胖乎乎的小圆脸，战士们这才看到了孩子不哭的秘密：她的脸紧紧贴在高骏涛的怀里，小嘴里含着高骏涛军服上的一颗铜纽扣，轻轻地吸吮着，睡熟了。
这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女孩，她的圆润的小脸，那样天真可爱，她的身上有着一股娇嫩的婴儿的乳香。战士们听了高骏涛叙述救出这孩子的经过，激动地沉默着，有的眼里噙满泪水，心中燃烧着仇恨的怒火。高骏涛望望孩子，又望着战友们，坚定地说道：“同志们，抱着这个孩子，我一路想：难道这只是一个孩子的灾难吗？
不，整个朝鲜都已被帝国主义埋在灾难的火里！他们还想把这些灾难推向我们的祖国！同志们，为了祖国，为了朝鲜，为了千千万万这样的母亲和孩子，我们一定要让侵略者受到人民的严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