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找到你了!
就这样,半辈子触霉头的王有龄同志终于时来运转了,前面仕途的大门终于向他敞开了。
王有龄昼行夜宿,一路风尘,终于回到了杭州,此时的他颇有“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遍长安花”的得意之情,不复见当日在杭州城的落魄模样。
王有龄待安顿下来,就赶去拜见浙江省的黄省长。王有龄作为一个候补县长,本来是没有资格直接见到省长的面的,但是他和一般人可不一样,他手里有何桂清当时在北京写给黄宗汉的举荐王有龄的信。这封信果然分量极重,黄省长不单单要见王有龄,还要请他吃饭。
话说这黄省长长了一张像驴一样长的脸,鼻子却像狮子那么大,两颊凹了下去,像是猴子一般,两只眼睛顾盼之间,看到什么就会死盯一眼,这样的人,一看便是个很难伺候的主儿。但这么说,其实是冤枉了人家。黄省长其实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这是因为黄省长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当然他的原则就是钱,只要给他钱,什么事儿都好办。
主客两人相谈甚欢啊!吃完饭又可以看出何厅长那封信的分量了,黄省长还把王有龄送到花厅门口才止步,这可真是不一般的待遇啊。
几天后,焦急等待中的王有龄就接到了省政府的公文,让他做了“盐大使”的职位。
几个月后,他又从“盐大使”调任到慈溪做县长,虽然油水没有“盐大使”多,但是毕竟升了一级,名声也比较好听。
在杭州的几个月里,王有龄派自己的仆人去找当初帮助自己的胡雪岩,可是仆人回来报告说,胡雪岩已经离开了杭州,大家都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现在王有龄马上就要去外地赴任了,他没有办法,只好放弃了寻找胡雪岩。
慈溪距离杭州比较近,县内出产陶瓷和粮食,是一个比较富庶的县,还不错。三年后,改任定海,那可是在大海中的舟山群岛中,没准台风一来,整个县都说不定被吹上天。不过王有龄也不计较这些,依然做他的县长,任上倒也为百姓做了一些实事,官声还不错。
后来,王有龄又被调任到仁和做知县。知县一上任,都要去拜访当地有名的乡绅,先拉拉关系,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这天,王有龄拜访一个姓王的乡绅,这个乡绅在朝中做过官,已经告老还乡多年,但是在本地非常有声望,和朝中显贵也还有一些往来。
两个人正在厅堂中聊天,突然有人来拜访。原来是王员外的一个姓罗的世侄,刚从杭州做生意回来,特意来看他。
王员外就把这位罗世侄介绍给王县长,大家继续攀谈起来。这位姓罗的商人刚从杭州回来,便向大家讲一些杭州的风土人情。他说道:“杭州城里面有一个钱庄的老板,为人非常豪爽仗义。我这次做生意,这么顺利,全靠了他的帮忙。”
“当时,我去钱庄贷一笔款子,款子的数目虽然不大,但正是银根紧张的时候,别的钱庄都不是很爽快,这位钱庄的老板却二话不说就贷给了我。当时我感激地表示,等把货卖了,要好好地酬谢他。你猜他说什么?”
王员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王县长自然不便说话,只是喝着茶,漫不经心地听他说下去。
“他说,钱是小事,交了罗兄这么一位朋友,这才是我胡雪岩最大的收获。”
“胡雪岩!”王有龄万万没有想到此人竟是他遍寻不获的胡雪岩,突然发出一声意外的惊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真是天意啊!
不过王有龄有些纳闷,当年在杭州城里面寻找胡雪岩的时候,为什么仆人说他已经离开了杭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自己的仆人骗了自己?自己的仆人一向老实可靠,应该不会啊!
另外两位看到王有龄如此失态,连忙问是怎么回事,王有龄便把自己和胡雪岩的渊源说了一下。两人都不禁感叹胡雪岩是一个义薄云天的君子,真是有古人之风!
“今天幸亏巧遇罗兄。当年我多次派人去找过他,怎么就找不到他呢?”王有龄还是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大人是哪一年派人去找他的?”
“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就是我们认识的第二年春天。当时我刚从京城回到杭州,派人找过他好几次,可别人都说这个人已经离开了杭州。”王有龄皱着眉头。
“哦,”这位罗姓商人也有些吃惊,想了想说道,“胡兄倒是跟我说过,他曾经一度离开过阜康钱庄,半年后老板又把他请回去了,具体是哪一年,我就不清楚了。”
听到这里,王有龄就明白了,胡雪岩给他的银子,一定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私自从钱庄里面拿出来的。他离开钱庄,肯定也是因为他私自做主,把钱庄的银子借给了自己,才被解雇的。还好,他又被老板请回去了,不然,自己就真对不起胡雪岩了!
一刹那间,王有龄必然非常感动,决定要把胡雪岩当做一生的朋友了!一个人如果有一万两银子,资助你500两,那可能也算不了什么。但是如果他是一个一年只能挣几十两银子的人,却舍弃了自己锦绣的前途,赠送你500两银子,这份情谊,这还用得着多说吗?
王有龄按捺不住了,立即动身去杭州找胡雪岩。
在一家酒楼里,胡雪岩当时正在低头喝酒,突然一个人问也不问,就坐在了他的对面。
胡雪岩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招呼都不打,就一屁股坐在我的对面,他正要抬起头来看看这人的模样,却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向他说道:“兄台,不知道可不可以坐在这里?”
胡雪岩愣了一下,这声音无比的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他终于抬头一看,却是无比的惊诧和惊喜:
“雪轩!”
雪轩是王有龄的字。对面的王有龄笑眯眯地看着胡雪岩,眼睛里却也是激动的目光。王有龄现在已经胖了一圈,不再是当年落魄的模样了。
六年了,两个人终于又见面了!
两个人都想知道对方的近况,尤其是王有龄。王有龄对胡雪岩的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所以更加热切。
胡雪岩于是简单地把自己这几年的情况讲了一下,却只字不提当年因为资助王有龄500两银子而被迫辞去工作的事情。
这件事情也不必提,你要是提了,让别人听来,那就像是在邀功,反而不好。
王有龄却忍不住问道:
“当年我曾经派人找过你多次,却都没有找到你,这是什么缘故?”
“哦,当时家中有事,我正好离开了杭州一段时间。”胡雪岩想轻描淡写地把事情略过。
王有龄却是一个执拗的人,他想逼胡雪岩说出自己已经猜到的事情,便接着追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事?”
王有龄可能觉得此话不妥,毕竟家中有事是胡雪岩的私事,所以连忙补充道:“按理说,我不该过问胡兄的家事。不过我与胡兄一见如故,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王有龄故意这么说,一方面要胡雪岩说实话,别一方面也要表明自己的心迹。
胡雪岩听到这里,知道王有龄是一个爽快的人,自己再隐瞒下去,就显得虚伪了,就不是对待朋友的道理了,所以就说道:
“王兄既然一定要我说,我也就实情相告吧。其实不是家里有事,是因为那500两白银是钱庄刚收回来的账。老板虽然没怪罪我,但我觉得愧对老板,所以自动请辞了。回去了挺好的,我的母亲和内人一直盼着我,她们高兴得不得了。”
说到后面,胡雪岩的语气转为轻快,既然朋友关心,又何必让朋友担心呢?
王有龄一听,果然如此,心中更是深感盛情,但大恩不言谢,多说无益。朋友之间,有一份默契在就行,何必把什么事情都说出来呢。
从此以后,胡雪岩和王有龄成了最好的朋友,一个人在官场,一个人在商场,相互帮助,终于成就了一番大事业。
我有运漕米的办法
仁和县离杭州不远,胡雪岩于是经常来看王有龄。要知道王有龄好歹也是一个县长,每天政务缠身,哪能老用公费去杭州旅游呢?
这一天,两人在一起聊天。
“雪轩这么有才干,却一直当知县,升迁得很慢,我想其中一定有缘故。”胡雪岩说道。
“雪岩说的是,我也确实为此烦恼。其中道理,我也明白。官场之路,都是靠银子铺路。我做知县,实在不忍心像其他知县那样刮地皮,盘剥百姓,所以根本就没有孝敬上级的银子,因此,只能一直做自己的知县。”王有龄苦笑道。
“咱们浙江的巡抚黄宗汉又是一个特别贪财的人,胃口特别大,要别人送礼,几百两银子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动辄就是上万两银子。我哪里拿得出啊?”王有龄接着说道。
“原来是这样。雪轩你就不用担心了,升迁的事自然有人帮你。”胡雪岩说道。
没几天,王有龄接到上面的公文,要他调任“海运局”的“坐办”。王有龄知道这是胡雪岩的功劳。
“海运局”是个什么样的部门呢?这海运局是个新成立的政府部门,和漕运有关。
一千多年前隋朝的暴君隋炀帝开通了大运河之后,后代的人们便一直利用大运河将南方的粮食运到北方,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漕运”。本来,南方的粮食运到北方还可以走海路——陆路就不要考虑了,陆路运粮食的成本太高,往北方运一担粮食,脚夫就要吃掉一担粮食。但是从康熙皇帝开始,大清国厉行海禁政策,片帆不准入海,漕运便成为南粮北运的主要通道。如果漕运不畅,南方的粮食不能及时地运到京师,那么京师的老百姓还不要上街游行罢工示威啊!为了做好漕运工作,大清国特意在江苏淮安设“漕运总督”一职,漕运总督的下面设立省一级的漕官,这些漕官们直接向漕运总督负责,不向他们驻在省的总督负责。这样,就出现了一个垂直的漕运系统,这些漕运官员负责疏浚运河、雇用船员、运送粮食等事宜。
可是漕运也面临很多问题。首先是运河的淤塞问题。大运河同黄河相连接,黄河每年携大量泥沙入海,也同样淤塞了运河河道。每年政府都要拨出专门的经费来清淤和整治河道。到了嘉庆皇帝末年,运河的淤塞越来越严重,简直成了绝症。
除了天灾,还有人祸。随着时间的变迁,这个庞大的漕粮系统日益腐败,分布在运河各码头的世袭船户、雇用水手与漕运站的官员勾结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利益集团,他们在漕运的各个环节上下其手,损公肥私。这样做的一个直接结果就是运粮的船费大幅上涨。同时,他们还以弥补征粮定额为借口,勒索地方政府。
漕运种种弊端积重难返,终于使得朝廷开始关注海运。这海运局便是由漕运改为海运而新设立的。这个部门的“总办”由藩司兼领,“坐办”才是实际的负责人。因此,王有龄的工作就是负责浙江漕粮的海运。
海运刚试行,朝廷里的人都在看着,如果王有龄能够做出一番成绩来,那必然可以继续升官。当然,另一方面,漕运改为海运,牵扯到的各方面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非常棘手,一旦处理不好,还可能接受处分。因此,是福是祸,都要看王有龄的本事了。
王有龄刚上任就遇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浙江今年的漕米没有运足。他的前任上司叫做椿寿的,就因为此事没办妥,又被黄宗汉勒索威胁,索性上吊自杀了——前面说何桂清这个钦差大臣来调查黄宗汉,就是为了此事,看看椿寿是不是被他逼死的——可见这个问题相当麻烦。
为什么浙江的漕米没有运足呢?首先,今年的浙江省城杭州以及附近州县,自5月以来,雨量稀少,已成旱灾。发生旱灾的后果,一是钱粮征收不起来,二是河水太浅不利于行船,影响漕运。要知道,即使是海运,也要借用漕运把粮食运到海上去。
现在是跟太平天国打仗期间,漕米运输一点儿都耽误不得,朝廷已经有了谕旨,如果再这样延期下去,必将重罚。
这个担子,现在落在了王有龄的肩膀上。
王有龄,你会重蹈椿寿的覆辙吗?
黄宗汉第一次召见王有龄,就曾经提到过这件事情,并且询问过王有龄,看他怎么处理。王有龄当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在椿寿那边学了乖,是不会拍胸脯把话说死的。看到黄宗汉那不满的脸色,王有龄乖乖告辞出门,找胡雪岩商量对策。
胡雪岩低头想了一下,问道:“那么你预备怎么办?”
“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尽力去催促罢了!”
“这个太难了!”胡雪岩摇着头说,“你想呀,一改海运,漕丁都没饭吃了,所以漕米运去上海,然后转海运这件事情,他们巴不得办不成呢!你着急,他们不着急,他们就等着看你的热闹呢!”
王有龄一下子慌了,急道:“这么说,漕米肯定是运不出去了?”
胡雪岩摇头笑道:“总是有办法的,不过得冒一冒险!”
“真的?”王有龄似乎看到了希望。
“米就是米,到哪里都一样!”胡雪岩语气中有深意。看王有龄还是不懂,于是接着说道:“浙江的米是米,上海的米就不是米了吗?我们浙江的米运不出去,到上海买了米,直接运出海,不就结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有龄激动异常,连声夸道:“妙计,妙计!”
“不过有一点是一定要小心的,就是一定要秘密进行,要是走漏了风声,上海那边的米商抬价事小,让朝廷知道了,那可是欺君之罪!”
王有龄连连点头,心中暗叹胡雪岩办事的机灵和缜密。